雖然身在一點陽光都見不着的地牢之中,但當時間進入後半夜後,人體內的生物鐘還是起了作用,幾名獄卒早已昏昏欲睡,分別倚靠在各自的椅子上打起了盹來。
不想他們纔剛睡過去不久,入口處就傳來了一陣拍門聲。被驚醒的幾人先是面露怒色:“這大半夜的擾人清夢,是急着去投胎嗎?”但隨即,他們就從那極有規律的敲門聲裡聽出是嚴頭兒來了,這才趕緊換了一副面孔,屁顛屁顛地趕過去把門打開。
門一開,他們果然就見到了嚴頭兒一臉不耐煩地站在那兒:“怎麼這麼遲才把門打開?都在裡頭睡覺是吧?”
“小的不敢。小的們這不是巡視到了裡面牢房裡嗎,所以纔開門晚了些。”張三趕緊解釋道。
嚴頭兒也不繼續追究這一點,而是一面命後面的人將一個穿着粗布衣裳的男子帶過來,一面問道:“你們照我的意思辦了嗎?那小子怎麼樣了?”
“這個……”他不提此事還好,一提這事兒,三名獄卒的神色就是一僵,隨後就露出了憤怒和羞愧的表情來。之前被楊震如此奚落,三名獄卒也不敢發作,因爲他們深知能在舉手投足間擊倒三名大漢的楊震要對付他們也不會費太多工夫,最終只能灰溜溜地退了出來。
好不容易,他們才把這種無力感從自己的腦海中排遣出去,自家頭兒又突然來了這麼一問,自然心下忐忑而尷尬了。嚴頭兒一看他們的模樣,便知道了結果,哼了一聲道:“叫你們辦點事情怎麼就這麼難呢,真是叫人失望。”
“頭兒,實在是那楊震太棘手,明明鐐銬齊全,咱們放進去的三個也是牢裡最能打的,可結果……我們實在是盡力了。”王二趕緊爲自己分辯道。
“好啦!事情過去就這麼算了,好在我還有後手。”嚴頭兒似是大度,又似是不耐地一揮手打斷了他們的說話,衝身後押解的手下道:“把這犯人帶進去,關到天字號牢房裡。”
“是!”兩名手下低聲答應,便押着那名整個人都似乎被黑暗包裹的漢子朝着地牢入口處走去。
聽到嚴頭兒這麼說,張三他們頓時就產生了好奇心,不知他從哪兒找來了好手對付楊震,便朝那名人犯看去。不想只看了他一眼,三人的心陡然就是一緊,因爲他們只與那人森冷的目光一對上,就像是被人在心口紮了一刀,趕緊就避開目光,遠遠跟隨着進了地牢。
嚴頭兒並沒有隨他們進入地牢,而是用頗有些深思的神情目送他們走進去:“也不知他們從哪兒找來的這麼個危險人物,希望我這牢裡莫要生出大亂子纔好。早知道如此,當時我就該向他們要價更高些的。”
當幾人再次來到楊震的牢房前時,他正靠牆假寐着。但突然,他緊閉的雙眼就猛地睜開,目露精光地朝着牢房外的幾人看去。雖然這時外面比之前人更多了些,但在他的眼裡,卻只有中間
那個粗布衣衫的男子。
這是一個無論模樣還是身材都顯得極其普通的男子,唯一有些不妥的,就是在他左邊臉頰,從眼睛到下頜處有一道長長的傷疤。可當楊震的目光與之相對之後,便察覺到這是一個極其危險的人物了,因爲他的目光裡不帶絲毫溫度,就像是兩把錐子一般,叫人望而生寒。
“他們還真是聽話,說了叫他們找個厲害點的人物來,就真找了這麼個傢伙來。”心裡轉着這個念頭,楊震的身子已然繃緊。
牢門打開,那漢子自覺走了進來,然後緩緩在楊震的對面坐了下來,用那雙冷漠的眼睛開始上下打量起楊震來。剛纔他與楊震四目相對的剎那,也感受到了同樣的威脅,這是隻有同類人物才能感受到的感覺。
而在這兩人不動聲色地互望之下,牢房內外的局面陡然就變得有些緊張起來,讓張三他們忍不住打了個突。在打了個哈哈之後,張三才道:“幾位,人已經入了牢房,咱們的差事就算成了,走吧。”
“唔!”那押着漢子進來的幾人這才從難言的壓力中擺脫出來,趕緊點頭,隨着張三他們迅速退了出來,似乎只要多在那兒待上一會兒,都會有危險一般。
在他們走後,牢房再次陷入了寂靜。良久,那漢子才用同樣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道:“楊震?”
“正是,你叫什麼?”楊震坐直了身子,再不像前番那般放鬆了,雙眼滿是警惕地盯着對面那人的一舉一動。此人無論是危險性還是本事,都不在自己之下,這是楊震見他後的第一反應。
“向鷹。受人所託,前來取你性命。”這個叫向鷹的漢子出人意料的不做遮掩地就將自己的意圖如實說出,然後坐着的身子略微向前一探,就如一隻盯緊了獵物的虎豹般看向了楊震。
楊震不敢有絲毫懈怠,也同樣探身,目光炯炯地回望對方,身子已徹底繃直。只要對方有任何異動,他就會在瞬間作出相應的迴應。同時他的口中依然說着話:“能告訴我是什麼人叫你來的嗎?”
“這個,你無需知道。因爲若你死,知道了也無用。若我死,他還會在叫人來的。”向鷹在說出這話時,心裡微微一動,以往自己可從未有過會被對手所殺的想法,這足以顯示面前此人確實給了自己極大的威脅。
楊震嘴角微微一翹,也不再追問,而是將所有的心力都投放到了與向鷹的對峙當中。一時間,整個牢房裡就瀰漫開了一種叫人窒息的危險氣息,但兩個同樣危險的人物,卻並沒有立刻動手。
兩人就像是兩座塑像般一動不動地對峙着,高手對決,只在瞬息之間。誰也不敢放鬆,誰也不會輕易出手!
雖然已入子時,但馮保卻尚未就寢。身爲司禮監的掌印太監,他雖然不像首輔張居正那般日理萬機,但也一樣有着太多需要處理的事務,每日裡“批紅”到三
更半夜更是家常便飯。
所謂批紅,起自成祖設立內閣之後,本來是天子的權力——當作爲皇帝秘書的內閣成員將對各地奏疏以條陳的方式上報到皇帝這兒後,皇帝已硃筆寫出自己的意見,再發放各部衙門處置。只是隨着皇帝越來越懶,太監的權勢日益增大,這批紅之權就從皇帝手裡轉移到了司禮監的手上。
馮保作爲如今的司禮監一把手,自然需要處理這些事務,這也就導致了他無法再像以往般一直陪伴在萬曆左右。至於這對他來說到底是好是壞,至少對眼下滿足了權力慾的馮公公來說,還是利大於弊的。
馮保在案後仔細看着條陳,作着批示,身前不遠處,劉守有正垂手靜靜地等在那兒,顯得很是乖巧。但其實,他的腦門處已滿是細細的汗珠,背部更是被汗水徹底打溼了,因爲他等在這兒已有一個多時辰了。
劉守有自然是因楊震一事而來見馮保的,畢竟楊震也是馮保本來想拉攏的人。但沒想到,在他開口之後,馮保只應了聲知道了,便自顧忙起了手頭的工作,就像渾然忘了劉守有的存在一般。
這一下,就搞得劉守有很尷尬了。你馮公公若是肯救人,自然好說;即使你有所疑慮,不肯出手,甚至是不叫劉守有插手這事,也只消暗示一下便可,劉守有絕不會有二話。可像現在這樣,什麼都不表示,就讓劉守有變得進退兩難了,畢竟在馮保示意他退下之前,他是不敢走的。
直到案邊其中一支兒臂粗細的蠟燭突然濺出一絲火星,才使得馮保略分了下神,擡頭瞧見了劉守有。他的目光裡閃過一絲不滿,這才道:“那楊震被關進牢裡纔不到兩日光景吧?”
見馮公公終於和自己說起這事了,劉守有終於鬆了口氣,趕緊恭聲答道:“回雙林公的話,正是如此。”
“你曾派人去過了順天府,他們是如何回答的?”
提起此事,劉守有心頭依然有火,但當着馮保的面卻不敢表露,只是道:“他們說此案過於嚴重,不肯將人交給下官。”
“你以爲此案嚴重嗎?”
“這……”劉守有有些遲疑地看了看馮保,卻無法從對方平靜的神色裡看出自己想要的答案來,只得道:“雖然楊震是殺了一個倭國使節,但下官以爲此事並沒有嚴重到無法通融的地步。”既然他的來意是救楊震,只能這麼說了。
馮保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本來,我也是這麼想的,不就是個倭人嗎,殺了也就殺了。可這才兩日光景,我的想法就變了,你知道是因爲什麼嗎?”
“這……下官不知。”劉守有面色一緊,不知自己是否答錯了。
“這是兩日裡滿朝官員,包括言官和其他堂官呈送上來的奏疏,居然都提到了楊震這起案子,你且看看吧。”馮保說着,便把一大疊的奏疏往前一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