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繁華熱鬧,人流不息的棋盤街此刻已成爲一片焦土廢墟,雖然大火早已熄滅,屍體也已被搬去他處,但行走在一片殘垣斷壁之間,依然叫人心中難安。尤其是像楊震這樣對這兒本來很是熟悉的人來說,看着這裡殘破的一切,更不是滋味兒。
火是人類崛起的重要原因,它給人帶來了光明,幫人類驅逐可怕的野獸,使人得以享用熟食。但同時,它也帶來了災難與毀滅,能將原來美麗的一切毀滅於旦夕之間。在這個幾乎所有建築都是以樹木所造的時代裡,火災更是可怕的存在。
看着那些以前每天都會經過的店鋪全都坍塌焦黑,楊震忍不住嘆了口氣。陪他一起到來的荊展昆也明白他的心思,也陪着嘆了一聲:“真是慘吶,一場大火就毀去了這條街上的一切富貴與繁華……”
“是啊。或許這條街很快就能重新建起來,店鋪也將重新開放,但死去的人卻再活不過來了,他們親人心中的悲痛也將永遠存在。”楊震大爲感慨地嘆了一聲,引得荊展昆爲之側目:“這楊震明明是一介武夫,卻怎的心思這般細膩?”
好在楊震並不是那種會一直沉浸在悲傷氛圍裡的人,在傷感之後,他的目光重又變得堅毅起來:“正因如此,我們更要查明真相,還逝者和他們的親人一個公道,讓犯錯者受到該有的懲罰!”說着一頓,看了眼明顯有些跟不上自己節奏的荊推官:“荊兄,你在此現場也勘察過幾次了,不知可查出這場大火的起火點在哪兒了嗎?”
“這個……”荊展昆遲疑地苦笑一笑:“這場火燒得實在太過猛烈,下官雖然仔細勘察過,卻也未能準確找到起火處,只能憑着經驗,猜測出三處可能是起火點的所在。”
“哦?卻是哪三處?”楊震忙問道。這是他今日來此的首要任務,只有查明火是起自哪兒,才能以此爲起點尋找可能的線索。雖然說對方一下就提出有三處可疑點,但或許就能找到正確的位置。
“其一是街左邊的一處空置的宅子,那兒並沒有人住,卻燒得很是猛烈,似乎有些問題。”荊展昆說着,引了楊震來到了他所說的位置,那兒現在自然是看不出到底是宅子還是店鋪,只有幾截斷裂而黢黑的牆壁而已,但楊震卻依然能通過記憶想起它原來的模樣。
這屋子確實是一處久已空關的小宅子,或許是某位商人或百姓在找到其他住處後沒有出手賣掉。但只看了幾眼,楊震就搖頭否定了他這一推斷:“不,這兒不是起火之處。”
“哦?何以見得?”荊展昆奇道,不明白楊震爲何竟如此肯定。
“因爲當日火起之時,在下便在這棋盤街上!”楊震終於將自己最大的籌碼給拿了出來:“我見到那火是起自棋盤街中間位置,這屋子卻偏後了些。”
“竟還有這事?”荊展昆一愣,隨後心頭便是一喜,若楊震就是本
次火災的涉事者之一,那這次查案可就要簡單許多了。
要知道,這個時代的百姓素質可是遠遠無法與後世相比的,即便他們是京城百姓也是一般。而當遇到重大災難時,就是後世之人在記憶裡也會出現偏差,就更別提這時候的受難百姓了。
之前荊展昆他們也沒少問百姓這方面的情況,但他們或只是一味地哭泣,或所言自相矛盾,讓他們大爲苦惱,這才只能通過自身經驗選了三處可能的起火點。但楊震卻不同了,只看他以往的所爲,就能得出他必然會臨危不亂的品質來。
在歡喜之後,荊展昆才又想到了另一層,忙把喜悅之色一斂,關切道:“楊百戶可有因此受什麼傷嗎?”一聽人家也是火災受難者之一,你就露出喜悅之色確實不太合適。
楊震倒並沒有怪對方那第一反應,這正好說明荊推官是個更注重公事之人,與這樣的人一起查案才更能成功。見他詢問,便道:“在下所處正在街口不遠處,所以這火一起,就迅速逃離,倒是沒有受什麼傷。只是眼看着那些百姓被困火場而我卻無力搭救,心裡總不是滋味兒。所以這次,我更想要查明火起緣由,以安死者和我自己之心了。”
“其實楊百戶大可不必因此心生內疚。在這等大災面前自保乃是人之天性。何況你乃是朝廷命官,身份與尋常百姓相比高得太多,實在不宜爲他們而涉險。”荊展昆又勸了一句。在如今這個等級制度極其分明的年代裡,他這種說法乃是所有人的共識,若一個士子因爲救某些賤民雜役而丟了性命,主流看法必然不會說他見義勇爲什麼的,更多隻會爲他不值。
對這樣的價值觀,楊震雖然未必認同卻也不想反駁,只是淡淡一笑,便讓它過去了。而後又道:“還請荊兄再指出另兩處起火所在!”
“哦!”荊展昆這纔想起他們的正事來,趕緊把手一引道:“既然楊百戶肯定火是起自棋盤街中間,那下官以爲一處就很有可能是起火點了。”說着便帶着楊震直朝着目的地而去。
他們還未到地呢,就見對面走來了七名勁裝漢子,那七人一見到楊震,便是一頓,隨後笑容滿面地迎了上來:“見過百戶!百戶你果然來了這兒!”這幾位,正是楊震的老部下莫衝等人了。
楊震之前還考慮過該怎麼找他們幾個呢。劉守有說了他們七個重新歸於楊震麾下,但因爲棋盤街已毀於一旦,就連他們那處充作百戶所的小院子也被焚燬,再想找他們卻不知該從何下手了。他本打算待這邊事了,就去鎮撫司那兒找人想辦法呢,不料這幾位竟自己找來了。
見到這七人,楊震也露出了笑意:“你們頭腦竟比之前靈活了不少嘛,居然想到了來此處找我。”
“嘿,跟了百戶這麼長時間,咱們雖不長進,卻也知道百戶您是個實幹之人。既然接下了這案子,一定會盡快來棋
盤街看看的,所以便找來了。”莫衝也笑着解釋道,順便還奉承了楊震一句。
“你呀,這幾日不見就學得如此能說話了。”楊震笑着一搖頭,隨後纔想起身旁還跟着荊展昆,便向他們介紹了一下。
一聽這人身份,莫衝他們的神色就變得有些不善了:“你就是當日將百戶拿進府衙的荊推官哪?咱們兄弟早就想會會你了!”
荊展昆的面上頓時尷尬起來,趕緊打躬作揖道:“各位,當初之事確實是本官存了私心,我……”
見他一個六品推官居然如此放下身段來認錯,楊震在旁看着也覺着有些礙眼,便咳嗽了一聲打斷他的話道:“荊兄不必當真,我這幾位兄弟只是與你說笑而已。其實當日之事你也是公事公辦而已,何必如此呢?”說着還朝莫衝他們打了個眼色,叫他們適可而止。
還是黃浜爲人精明些,立刻就明白了楊震這麼表態的原因所在。現在大家的當務之急是查案,而顯然這位荊推官是楊震極其重視的助手,便忙打起圓場道:“荊大人還請見諒,我等都是些粗人,所以說話就無禮了些。既然連百戶都說您沒錯,咱們自然不會怪你。”說着還衝他一拱手,算是道歉了。
荊展昆口中連道不敢,心裡卻對楊震又多了幾分好感與感激。要不是他及時出口,只怕自己很可能要受些責難了。
楊震見這一事已揭了過去,便重新把話題拉回到了眼前的事情:“還請荊兄帶咱們去那可能的起火點吧,這纔是眼下最要緊的。”
“哦,對對。還請楊百戶和幾位隨我來。”荊展昆忙答應一聲,繼續帶着他們往前去,不一會兒,便來到了一處即便燒燬了也看着要比別處顯得更高大些的建築物殘骸前:“若楊百戶你所說不錯的話,這兒就是起火點了。”
“嗯?”楊震站在這處熟悉的位置,看着早已人是物非的殘垣斷壁,眉頭不覺皺了起來。而身邊幾位錦衣衛下屬此刻也都面帶異色,當然,他們心裡所想是與楊震完全不同的。
荊展昆看出幾人都有些不一樣,便試探着問道:“楊百戶,可是有何不妥嗎?”
楊震回憶了一下當夜自己所見,雖然那時很是混亂,但大致想來,火光起時確實是在這個點上。在確認之後,才正色道:“荊兄可知道這是哪兒嗎?”
“這……”荊展昆又露出了尷尬之色:“這兒乃是一家酒樓,名叫食爲天。”也就是我當日把你拿下的所在了,後半句話他只在心裡想了一下。
但楊震的心思卻根本不在之前的事情上,而是神色變得極其嚴峻:“此處正是食爲天了。若火真是起自這裡,事情就真個很有可能如我之前所料想的那般,是有人刻意縱火了!”
一句話,直說得在場數人都是一怔,尤其是莫衝七人,更是神色一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