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楊震這一副作派,潘鑲鋒明顯遲疑了一下。在他想來,像楊震這樣的年輕人,只要自己着意地吹捧幾句,說幾句好話,對方必然會很是得意,然後接下來便好辦得多了。但現在看來,他顯然是把事情,或者說是把楊震這個人想得過於簡單了。
好在潘同知可是在官場中打滾多年的老手,在察覺楊震反應過於平淡後,便迅速有了針對的說法:“看來楊大人有些不信下官剛纔的那番話了?想來也是,下官身在大同,而大人之作爲都在北京,下官那麼似乎確有奉承之意。但下官在這兒卻可以發誓,下官所言句句是實,絕不敢說那違心之話。”
“哦?那潘大人倒還真是有心了。”楊震依然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也不說信,更不說不信。
“大人在北京先是幾次與當地惡霸爲敵,將那在你轄地的幫派勢力和紈絝子弟打得滿地找牙。之後又爲了替百姓出頭而當衆鬥殺一名倭人,並因此而身陷囹圄。在出獄後不久,大人還智斷元宵節的縱火案……這種種件件,讓人聽了都難免感佩,下官身爲大人同鄉更是與有榮焉哪!”眼見楊震還是沒有多少表情,潘鑲鋒便索性將事情擺開來說了一遍。
“沒想到楊千戶竟在京城做下如此多的大事,實在叫小人等佩服哪!”其他幾個陪客聽完這番話後,也一個個面露欽佩之色,兩名商人更是避席而起,衝着楊震拱手施禮。
對方都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表現得如此尊敬了,楊震自然不好再如剛纔般冷淡應對,便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後道:“幾位太客氣,些許小事,也算不得什麼。我既食朝廷俸祿,自當爲官府分憂,爲百姓做主。”
“好,楊大人這句話實在是道出了爲官者的心裡話,真說起來,哪一個當官的不希望爲百姓,爲朝廷一儘自己的綿薄之力呢。下官雖然不才,也是一直如此要求自己的。”潘鑲鋒立刻就抓住了這個機會,把話題扯向自己希望發展的方向,說着神色又是一黯:“奈何下官職分卑微,很多事情都做不得主,有時候也是有心無力哪。”
“潘大人這話實在過於自謙了,你乃堂堂一府同知,何來卑微無力之說?”身旁幾人很是識趣地“勸慰”道,但落在楊震眼中,這分明就是他們早已串通好了表演而已了。
“各位你們不在其位,自然不明白本官所擔憂的是什麼了。”眼見機會已到,潘鑲鋒便不再藏着掖着,直接指向了真正目的:“想必各位身在大同是知道最近咱們這兒所發生的兵變一事吧?”
“那是自然。兵變一起,各處商家因爲擔心道路被亂兵所佔,連進出貨物都幾乎停滯了,我的生意自然大受影響,如何不知?”常捷搶先嘆氣道。
“是啊,我那鹽業生意最怕的就是道上遇到什麼問題,故而只有儘量維持而已,至於進出貨物,只有
先看看了。但庫存實在有限,這日子確實難過了不少。”李常也點頭道。
其他幾名官員對此事雖然不是緊密相關,卻也說自己在兵變後是如何提心吊膽什麼的。但他們的神情落在楊震眼中,就渾不是所說的那樣了,他完全沒有從這幾人眼中看出對此事的擔憂,也就潘鑲鋒七情上臉,還演得有些模樣。
不過他也不點破,只是不動聲色地道:“本官正是爲此而來,此事確實對大同各方之人有着不小的干係。不知潘大人對此又有何憂呢?”說着一雙眼睛已盯向了潘鑲鋒。
潘鑲鋒又嘆了口氣:“其實這次兵變雖然來得突然,也造成了不小的影響,但對我大同來說也未必真有那麼可怕。各位不在其位或許不知道吧,在撫臺大人和郭總兵的調度之下,幾路叛軍已被平定得差不多了。只是因爲尚有餘燼未曾掃滅,爲了不致產生不必要的傷亡損失,官府才一直將此事秘而不宣。”
“還有此事?”兩名商人一聽,頓時面露喜色,然後趕緊誇讚了官府幾句,說他們辦事果然可靠迅速什麼的。
楊震見他們一唱一和,心下也犯起了疑惑,他們這只是爲了讓自己知道劉應箕他們在平叛一事上立了功勞嗎?還是另有其他打算尚未表露出來?
就在他有些疑惑的當口,潘鑲鋒終於將最終目的給道了出來:“楊大人,你我既是同鄉,又一見如故,下官有幾句話即便知道說了可能會讓你不快,也必須要說上一說了。
“本來,要是繼續由官府這麼平叛下去,平定叛軍那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但是現在,因爲朝廷派了鍾欽差前來大同查案,這事情便又多了幾分變數。一旦鍾欽差因爲聽信某些人的謠言,相信撫臺大人他們有什麼問題,從而拿問他們的話,對幾位大人的不公倒在其次,下官只擔心,這會導致原來已大好的平叛之事出現反覆,甚至讓蒙古韃子有機可趁,對我大明邊境產生威脅,那事情可就不好辦了。
“下官身爲大同官員,一心想爲這兒出把力,做出貢獻。雖然明知這些話可能會得罪楊千戶,但身爲大人同鄉,實在不想大人在此事上有所偏差,而毀了你的英明哪。”說完這些,潘鑲鋒便從席位上站起身來,深深地朝楊震施下禮去。
“原來圖窮匕見是在這兒!”楊震心下了然,面上卻是一副惶恐的模樣,趕緊也站起身來,把依舊彎着腰的潘同知給扶正了:“潘大人多禮了。你之心意,本官已然明白,對你這片爲大同的拳拳之心,也是深有同感哪。”
“多謝大人的理解……”潘鑲鋒似乎有些激動,眼中甚至還帶上了一些淚光來:“若是大人能讓欽差大人也明白咱們這些大同官員的苦心,那下官真要感激涕零了。”
沒等楊震表態呢,那幾名陪客也都紛紛起身行禮,說着相似的話,也就是希望楊震
能以大同地方的平靖爲念,讓鍾裕太過刁難云云。
楊震在這種情況下自然不能擺出一副正義凜然的模樣來說教了,只好把他們一一攙扶正了,然後向他們保證自己會盡力去與鍾裕溝通的。
這一番下來,直看得下面坐着的胡戈和蔡鷹揚兩人都有些傻眼了,怎麼自家大人竟會被這些人給說服了呢?
其實此時若是換了個意志不那麼堅定,同時又自命正義的官員,還真說不定會被他們的這番言辭給打動了。畢竟他們所言也不是全然沒有道理,只是他們把一些最關鍵的問題給隱藏了而已。
但這些手法對楊震卻幾乎是沒有任何影響的,他心性堅韌,認準了的事情就會一做到底。比如想對付張居正,即便知道雙方實力懸殊,即便知道張居正對大明朝廷意味着什麼,但只要他已做了決定,就斷沒有更改的可能。與此相比,大同這裡的事情就根本算不得什麼了。
潘鑲鋒他們可不知道楊震的真實想法,只道他已被自己精湛的演技與說辭給說動了,所以接下來的情緒就明顯比剛纔更是高亢些。幾人不斷輪流給楊震敬酒,口裡也不時有着奉承之話噴涌而出。
對此,楊震倒也不反對,顯得很是受用地和他們推杯換盞,言笑晏晏起來。至此,酒席上的氛圍已到了頂點。
在酒意上來之後,那常捷突然道:“楊大人能如此爲我大同着想,我這個大人商人無以爲報,只有……只有以區區銅臭之物以表敬意了。”說着,只見他在自己懷裡一陣掏摸,便取出了一張紙來,搖擺着身子來到楊震跟前。
楊震只道他也是拿銀子行賄的,便只是一笑,也不說拒絕。可在接過那張紙後,他的面色就是一變,那不是之前所見到的銀票,而是一張房契,一張京城的房契,從地理位置上看,這房子所在可不便宜,佔地更是不小。
“還請楊大人莫要嫌棄在下的這點心意。”把房契呈送過去後,常捷眼巴巴地看着楊震,似乎很怕他不接受。
如果是銀票什麼的,楊震倒還未必會接受。但這房契卻不同了,隨着兄長楊晨進京,楊震就想到了住宿問題。而且張靜雲一個女人這麼沒名沒份地跟着自己,自己也過意不去,也曾想着在京城置下地產來,也好成個家。但北京城裡的房子即便是五百年前的大明也不是那麼好買的,即便他是錦衣衛千戶,想買一套屬於自己的大宅子,也不是光有錢就成的。
不想這個問題現在竟要被解決了,看着這張房契,要說楊震不動心那自然是假的。
見楊震在接到房契後便一臉深思的表情,潘鑲鋒幾個卻有些緊張了起來,別是弄巧成拙,他是個潔身自好之人吧?但隨後一想又不對,自己之前送的十萬銀票他不是收得很是痛快嗎,那這套宅子他也不會推辭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