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經過近一個月的紛爭吵鬧之後,九月底,張居正奪情一事終於徹底平息,不單是朝廷裡,就是民間,也少有人對此公然發表看法。誰都知道,張閣老已鐵了心要頂着罵名繼續留在京城了,這時候再敢揪着這事不放,就是在跟自己過不不去了。
就因爲這次的事情,已有兩名年輕的翰林被當衆廷杖並驅逐出京,他們離開時,甚至都沒有官員敢去相送。另外,還有不少之前在此事上跳得挺歡的科道言官也在隨後被人找了不是的地方狠狠參了幾本。至於這到底是出自什麼人的意思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也就不用說破了。
正因官場上如此打擊,使得民間那些士子們更是嚇得魂不附體。不少曾去過張府門前吵鬧的舉子,在知道這一切後,沒有絲毫猶豫便離開了京城。他們很清楚,一旦被人拿住,自己辛苦得來的功名可就徹底完了,那還不如暫且離京,等事情徹底過去之後再回來呢。
於是,北京城終於消停了,再也聽不到那些誇誇其談的議論,就是接下來張居正竟然連父親的喪禮都未曾趕去,只在京城的家中遙祭了一番這種舉動,也再沒有引起太多人的爭論。畢竟,他連奪情這樣的事情都敢做出來了,這種回鄉虛應其事的做法辦與不辦已沒有太大區別。
當然,在這種平靜之下到底潛藏了多少暗流洶涌,有多少人只是懾於張居正的威勢暫且沒有發作,正在靜候他露出破綻,好一併清算,就是張閣老自己也是說不清的。
他當然知道自己這次的強硬作法會帶來無窮的後患,更清楚連父親的喪禮自己都無法趕去江陵參加主持更是大不孝的表現,以後必然又會被人當成攻訐自己的證據,甚至在青史之上也留下難以抹去的一筆。但朝中局勢已容不得他再磨蹭了,更容不得他輾轉數千裡,耗費幾個月時間來去一趟江陵,那就索性由着那些傢伙私下裡嘀咕去吧。
光是張居正閉門不出,對政事幾乎不問的這一個月時間裡,內閣方面就已堆積了無數公務,再加上此時一年當中最忙碌的時節——秋收之後,各地的各種稅收都將陸續運到京城,其中數目之繁雜,大小事務之多,可不是常人所能想象的。而張居正作爲這些事情總體上的管理之人,自然更抽不開身了。
因爲之前的耽擱,這些事情都堆到了一塊兒,讓張居正和手下可用之人都有些忙不過來了,無奈之下,只好從其他衙門調來可以勝任的官員作爲幫手,而這其中,楊晨就被張閣老率先點中了。
幾年前那場洪災之後,楊晨率人抗洪和隨後安頓災民的種種作法還是深得張居正肯定的,讓他覺着這確實是個幹實事,有能力的人。所以當這一回需要用人時,楊晨便立刻被他從工部衙門給調到了手下聽用。
這一來,可就苦了楊晨了。之前因爲接連的大雨,他總是提心吊膽的,得時刻防備着大雨會使河水暴漲
,甚至因此鬧出水災來,日日都在外奔波着,兩個月下來都沒怎麼歇息。
本來眼看着汛期過去,這天也終於晴朗下來可以歇息上一段日子了。可沒想到才幾日工夫,內閣的一紙文書就又將他給調了過去,接下來又是繁重得能把人壓得透不過氣來的瑣碎公務。他又得每日裡起早貪黑地辦事,連個打盹的時間都抽不出來。
與他相比,作爲兄弟的楊震可就要悠閒得多了。
現在錦衣衛的一切都已上了軌道,各方面的事情都有兄弟主管,他只需要拿準了大方向,就完全可以做個甩手掌櫃。而且如今朝廷之內,也沒有出現太多的爭鬥,天子也無意對哪些臣子下手,所以錦衣衛除了日常的監察之外,自然也沒什麼特別的事情需要處理。
而且,張居正那兒,因爲日常事務實在太過繁忙的關係,這段日子也沒工夫理會這個心腹大患,這就讓楊震更沒有什麼負擔了。
每日裡,他除了去鎮撫司轉上一圈之外, 就是帶了兩個女人在京城的四處溜達。有時候,還因爲貪看香山的紅葉之類的美景,還留在了城外,連家都不回了。
如此逍遙的日子,是楊震自入京以來都少有的,對此他也很是享受。畢竟,人生並不只有殺戮和算計,更多的,應該就是和自己的親人和愛人一起好好過日子,讓大家都感到滿意與舒心。
至於如何對付張居正——對楊震來說,此人終究是個極大的隱患,哪怕最近雙方再沒有什麼衝突,卻依然是他最大的敵人——在暫時還沒有找到什麼把柄之前,他是不會輕易動手的。而且他相信,不光是自己,這一回,朝廷裡也一定有許多雙眼睛在盯着張居正,或許很快地,這位權勢熏天的內閣首輔的仕途就要走到終點了。
對於兄長如今的忙碌,楊震也是看在眼裡的。但對此,他不但沒有因此感到不平,反而在爲對方感到暗暗高興。能得到如此歷練,對楊晨今後在官場上的發展是有極大幫助的。
雖然大明官場一向只重出身,清流官們更以務虛爲榮。但其實,真想在朝中有一席之地,還是需要有一定處事經驗的。因爲只有這樣,將來獨當一面的時候才能從容應付各種問題,纔不會被底下的那些小官小吏們所矇蔽。這個道理,只有見識長遠之人才會明白,至於那些以清流自詡的書生們,是怎麼都看不透的。
可即便如此,對於兄長連日來都在四更左右就出門,直到近更之後纔回來的行程,楊震還是頗有些擔心的:別是張居正因爲在我身上打不開缺口,就想從大哥身上入手吧?
因爲楊震還知道一點,做實事的官員固然能得到歷練,固然能出成績,被上司賞識,但同樣也是有不小風險的。官場上許多事情,都沒有個對錯分界,今天是對的事情,明天可能就會變成錯的。所以纔有人總結出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不錯的自
保哲學來。所以那些清流言官們在官道一途上會遠比親民的實務官要更順利。
在想到這一層後,楊震也有些坐不住了,他必須關心一下兄長,提醒一下他,至少也得知道他平日裡到底在做哪些事情,以防他被張居正給坑了。
故而當這一天夜晚,步履頗有些沉重的楊晨踏着月色回家之時,便又看到了兄弟楊震等候的身影。看到在此特意等候自己的兄弟,楊晨明顯愣了一下,同時心裡不覺生出了一絲不安來。
他想起了幾個月前的那晚。當時,自己也是忙碌了一天歸來,楊震等候着他,然後從他口中問出了對付張居正的辦法。結果之後便是一連串叫他心驚膽戰的變故,直到現在想想,他都還覺着害怕呢,每次面對張閣老時,他都得用不小的勇氣來控制住自己的心緒,以免在其跟前露出什麼破綻,叫他看出什麼端倪來。
而今晚,自己的兄弟又等在了這兒,卻是又想做什麼?
雖然心下有些忐忑,但楊晨畢竟已有過這麼久的歷練,也有了些城府,所以只是衝自己的兄弟一笑:“二郎可是有什麼事情麼?”
他雖然表現得還算不錯,但那一絲遲疑卻根本躲不過楊震的眼睛。見兄長的猶疑之後,楊震就已猜到了什麼,臉上不覺露出了一絲苦笑來:“大哥,你我乃是兄弟,我不會害你的。之前的事情,確實是我利用了你,但今日,我不過是想關心一下你的近況罷了。”
“額……”沒料到自己的心思被兄弟一眼看穿,而且還給道破了,這讓楊晨頗有些尷尬。好一會兒後,才勉強一笑:“其實你這麼做也在情理之中,畢竟敵強我弱,不用非常手段確實無法與之抗衡哪。”
“大哥能這麼想,我就放心了。”楊震笑了一下,又把他引進了早準備下的偏廳之中。在兩人坐下後,他才一臉嚴肅地道:“其實今日我等着大哥,也是因爲張居正。不過倒不是想再通過你來對付他,而是怕他對你不利。”
“張閣老對我不利?你這話是何意?”楊晨頗有些難以置信地問道。
“大哥你不是現在他手下做事麼,我擔心他藉此機會把一些可能會帶來嚴重後果的事情交由你來處置。你若萬一有個不慎着了道兒,就百口莫辯了。”楊震卻嚴肅地解釋道。
聽他這麼一說,楊晨也不覺有些緊張了,這種事情他雖然未曾遇到過,卻也有所耳聞。這往往是那些上司用來對付下屬的高明手段,無論下屬看不看得出其中的問題,都很難應對。而且……
見兄長突然變色,楊震的神色也跟着一緊:“莫非大哥你當真有什麼不好辦的差事在手上麼?”若當真如此,這回的事情可就太過棘手了。
今日清明,路人往鄉下祭祖,故而下一章得看緣分了。。。。。。但只要來得及有時間,路人一定不會斷更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