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日子裡桂林城中的情況可算得上多變了,從一開始官府大肆拿人,到隨後那些一直默不作聲的土司老爺們公然抗議,逼着各級流官將無故捉進牢裡的自己方面的人手放出也不過短短半個來月時間而已。
但這麼一來城中的局勢卻是越發的緊張了,就是再不懂官場上那些事,或是對流言不怎麼在意的人,也覺察到了一點,似乎流官和土司之間的關係已變得緊張起來,似乎只要出現一個由頭,這雙方就能發生一場爭鬥。
對此,普通百姓自然人人自危又很是擔心一貫平靜的生活會就此被打破。而那些流官們,也是既擔心又後悔,自己怎麼就會聽信靖王的話做出和這些在西南已有數百上千年曆史,根深蒂固的土司老爺們爲敵的事情來呢,接下來的路可是徹底的不好走了。
而靖王府,在這個時候依然是一副遠離官場,對一切都不是很在意的模樣,看起來,就好像之前的這場變故跟他們完全沒有關係一般。
但事實上,包括靖王在內,府中上下人等也早已在做着最壞的打算了,不說枕戈待旦,但一個嚴陣以待卻是實實在在的形容詞。
在看了從某處衙門秘密送來的書信後,靖王已不知是今天第幾次地嘆息了起來:“哎,這情況是越發的莫測了。據外面所傳,那些土司已知道此事是我這個當王爺的在背後推波助瀾了,他們也已經準備要對咱們實施報復。”說着,又有些埋怨地看了楊震一眼。
就是眼前這位錦衣衛僉事,說服了自己牽涉進這次事端之中。而到了這一步,恐怕就真離逼得那些土司造法不遠了。若他們打出了針對自己纔不得不造反的旗號,無論這場叛亂最終會是個什麼結果,自己這個藩王的結果可就很明確了。
看到靖王露出如此幽怨的目光,楊震心下也是一陣苦笑,他還是高看了對方的心態了。剛開始時,靖王表現得倒還有些擔當,被自己說動之後,行事也算果斷。可一旦生出一些變故,又收到地方官府一些訴苦的話後,就明顯有所動搖和後悔了。
其實仔細想來,這也怪不得他。像這樣在地方几乎不參與任何軍政事務,只被朝廷當米蟲一樣養着人,在臨事時自然不可能真像經歷過大風大浪之人般那麼冷靜和果敢。不過楊震卻也相信,只要引導得當,再加上形勢所迫,靖王依然會堅定地站在自己這邊,畢竟他身份還是擺在這兒的,他沒有任何的其他路可以選。
所以面對對方的埋怨之言,楊震只是淡然一笑:“王爺不必太過擔心,就他們這種表現來看,我們還是做對了。這一下,確實擊中了這些土司的要害,只要官府頂住他們的壓力,同時繼續深挖,連帶着把白蓮教的逆賊也給找出來,那我們還是可以掌握主動的。”
“這卻談何容易哪。”朱任昌的臉上露出了無奈之色來:“你以往
在京城是不知道這西南情況有多麼複雜呀,那些土司手上的力量可是着實不小,一旦真個把他們給激怒了,引發動亂的話,地方官員可不敢承擔這樣的罪責。”
“臣覺着他們並沒有到真敢和朝廷公然爲敵的時候,這一點王爺和各位大人都可以暫時放心。”楊震忙出口安慰道。
“這不過是你一家之言,就連本王都說服不了,就更別提那些官員了。”
“臣敢這麼說可不是信口開河,而是根據事實作出的推斷。王爺請想,他們倘若真已做足了準備,打算作亂了,又怎麼可能還向那些衙門施加壓力叫他們放人,直接帶人攻擊衙門搶人就是了。就因爲他們擔心這麼做的後果,再加上還沒有做好十足的準備,纔會用這一招。”
楊震的這番分析倒也有些道理,叫靖王暫時陷入了沉思。但半晌之後,他又苦着臉擡起了頭來:“即便你所言是實那又如何?難道城裡的官員還會冒着逼反這些人的風險和他們爭鋒相對麼?”
楊震這時眼中卻閃過了一絲厲芒來:“殿下,臣以爲這正是咱們能徹底控制住局面的唯一機會了。既然他們還沒有準備好,咱們索性就來個先下手爲強,就藉着他們不遵王法的藉口捕拿那些土司底下之人,一旦削弱了他們,到時他們就是想作亂,也沒多少能用之人了。”
“你……你當真是膽大包天哪,居然拿出這樣的主意來!你可知道這桂林內外有多少苗壯部族是聽從那些土司號令的?孤可以告訴你,是這兒漢民的三倍!一旦真逼反了他們,別說什麼朝廷的怪罪了,我們首先就得被他們殺死!”靖王明顯是有些急了,大聲地說道。
“王爺,你所說的並不準確。”楊震這些日子裡已從王府裡查到了不少關於桂林外族的具體情況,這時候便趁機道:“真正對桂林城的安危有威脅的,只是城裡的那些土司和他們手下的人而已,至於城外的,如果我們能控制整座城池的城防,以這些傢伙的本事,根本攻不破桂林城。而且,若我們真能先下手爲強,還能把那些在城裡的重要的土司頭人都掌握在手裡,到時候以他們爲人質,還怕那些人不成?”
“這……”靖王頓時就有些無言以對了。但隨即,又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般:“不成,那樣一來,整個廣西勢必亂作一團,這責任可沒人能承擔得起。”
事情又繞了回來,靖王畢竟沒那個膽魄成爲逼反桂林土司的那個人,而且他也相信,即便自己發了這個號令,下面的那些地方官也未必會奉行,畢竟他這個藩王現在可沒有過問地方軍政事務的權力哪。
面對靖王如此直接的反對,楊震也沒了辦法,只好苦笑着搖頭,不再說什麼。他總算是知道在有些事情上,即便自己再努力也無能爲力了,他雖是叫各級官員談虎色變的錦衣衛,但顯然還無法對靖王這樣的藩王構
成太大的威脅,他總不能強行叫靖王插手地方政務吧。
一番討論最終不歡而散,讓楊震的心裡憋着難受,只能找來幾名兄弟商量對策。但商量來商量去,都到晚上了,也依然沒有個什麼頭緒。
雖然跟他們同日進桂林的那些錦衣衛已不斷傳來了消息,說是找到了一些可疑之人,但在如今這個情況下,他們也無法對這些傢伙下手,甚至楊震還擔心,再這麼下去,自己等人都會被靖王府給軟禁起來。
這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情,一旦自己的態度和靖王產生了絕大的衝突,這位藩王一定不介意先看住自己這些可能會造成混亂的傢伙,以安定城內情況的。可這樣一來,只會讓桂林城裡的情況更加的糟糕,也讓白蓮教和那些土司們獲得更充分的戰前準備。
“二哥,咱們不如這就離開這裡,然後再想辦法吧?”蔡鷹揚熱切地看着楊震道。這些日子被留在靖王府中,確實叫他也感到了不小的憋屈。
其他幾個兄弟也各自紛紛點頭表示贊同,他們依然對自己充滿了信心,更對楊震有信心,只要離開這兒,以錦衣衛的威名,或許就能迫使那些官員配合了。
對此,楊震可就沒那麼樂觀了,倘若是在別的地方,或許錦衣衛的威脅還有些作用,但在西南這個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可就不同了。
“算了,再看看吧,說不定過兩日,他們就會改變主意呢。”楊震無奈地一擺手,讓大家都散了,回去歇息。
夜,漸深,整座王府顯得更加的安靜,只有幾點燈燭閃爍着,卻不見人影走動。
在這些年來,靖王府內可用之人是越來越少了,就是守衛王府的護衛,現在也只剩下不到百十人,他們三班地一輪,再加上其他什麼事情,晚上真正還能守衛的,就只剩不到二十來人,而這些人都被安排到了府門外,和王爺的寢殿周圍看護。
這麼一來,若有人要做些什麼,整個王府可就沒可能發現了。
比如現在,就有一條黑影躡手躡腳地行走在黑暗中,輕輕地來到了一處顯然已被人所忽略的邊角門前。那門上的鎖早已鏽蝕,但這卻難不住他,只見他唰地抽出一把尖刀,在鎖眼裡一陣鼓搗,鎖就被他順利捅開。
隨後,在人又輕輕地抽起了邊門上的門閂,隨着一聲並不太響亮的嘎吱響,這道隔絕王府內外的邊門就被順利打開。
就在門開之後,數十條人影便飛快地奔了進來,這些人都黑衣蒙面,手裡還拿着亮晃晃的兵器,和開門之人相見之後,爲首之人便衝他滿意地一點頭:“人在哪兒?”
那內應稍微猶豫了一下,這才招了招手:“我帶你們過去。”
爲首者再一點頭,便在內應的帶領下,率着一衆黑衣人殺氣騰騰地直朝着王府的主體結構撲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