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地死屍,這些不成形不成隊的暴民以最粗俗最混亂的姿勢,成全了傅問漁與方景城在一明一暗中佈下的陰謀,他們或許到死也想不明白,爲什麼他們尊崇的異人要將他們置於死地。
他們根本不能意識他們的想法是荒謬的,在千年來的口耳相傳中,他們已經習慣了異人就該屬於末族,就該爲了末族付出一切,如同那三個聖女一般,哪怕她們三個只是小小的姑娘,哪怕她們被人凌辱,哪怕她們活得沒有自由和尊嚴,也是理所當然的。
他們的潛意識裡,已經把這當作吃飯喝水一般稀鬆平常的事。
對傅問漁而言,她不是聖母,不是偉人,她根本不想叫醒這些半死之人,去告訴他們什麼纔是正確的事,他們也根本聽不進去,根本不會相信,所以傅問漁選擇的路很簡單,簡單到粗暴殘忍,那就是……
毀滅。
她要毀掉這個地方,毀掉這個讓她噁心得想吐的地方!
所以她能從容平淡地踩過屍體,也能漠然無情地面對死亡,當她心腸狠起,便再沒有什麼能動搖她的狠決。
溫琅已有很久沒有見過她,走在她身邊他細看了許久傅問漁眉目,想起那一日傅問漁一身紅衣如火半含煙媚半帶嬌,誘卓罕德上當的時候,那時候的她也是這般剛烈,只是那時候她是爲了方景城。
現如今,她身邊哪裡還有方景城?
於是溫琅便一副一點也沒變的樣子,依然是一副本宮天下無敵第一好看流七月除外的神色,樂呵呵地看着傅問漁給他倒茶,不知死活般問了一句:“聽說你跟少將軍那親沒結成?”
“你消息倒是靈通得很。”傅問漁也不惱,只翻了他一白眼。
“你看我早就跟你說了,從了本宮如何?”溫琅當真是不死心,一個問題從望京問到了末族。
“溫太子我看末族一定有給你安排住處,不如我先送你回去吧。”沈清讓一張臉早就黑成鍋底了,本來一個方景城在暗中躲着,指不定哪天跳出來就夠讓他糟心的了,結果現在又來一個溫琅,簡直煩得透透的了。
溫琅嘿嘿笑了兩聲打量着沈清讓:“喲嗬,沈國師你這是準備跟隨我們家問漁,不做什麼大國師了?”
“誰是你們家問漁了!溫太子你要不要臉!”畢苟拍案而起,這個溫琅簡直不知羞恥!
溫琅是天高皇帝遠,欺着方景城不在這裡可勁兒蹦躂:“怎麼着,你們家少主是個人渣欺負了我們家問漁,我還不能做個好人護我們家問漁後半生無憂了?”
畢苟讓他左一個我們家問漁右一個我們家問漁氣得肺都要炸了,捊起袖子就要幹架:“來來來,你來,我們來打一架,氣死我了!”
“打就打,本宮武功蓋世還怕你個臭丫頭不成?”
“你敢,你要是敢打她我就反悔不把鐵礦兵器賣給你祈國!”流七月一步跨出擋在畢苟面前,氣沖沖看着溫琅。
“唉喲嗬,這打架還有兩口子一起上的啊?”
……
傅問漁跟小開又托起了腮,認認真真地看他們吵得好熱鬧,小開撅了撅了嘴,歪着頭:“問漁姐姐,他們好像真的要打起來了。”
“好啊,最好打得兩邊都受傷,這樣你就可以替他們治傷了,記得收貴一點診費,賺的錢我們買好菜我給你做飯吃。”傅問漁十分正經地說道。
“嗯,流公子很有錢的,可以收多一些沒關係。”
“沒錯。”
……
到底到最後他們也只是逞了口舌之快,沒有真個打起來,小開和傅問漁幻想着多收點銀子當診費的事也未能達成。只不過他們這裡的熱鬧“和諧”,跟外面的泥濘帶血比起來,顯得極其殘忍。
整個末族除了傅問漁這一處房子,都處在陰冷恐怖的氛圍中,溫琅的到來讓末族的情勢再變,卓長老和尤長老徹底對藍家餘孽進行了清洗,真真正正做到了不留下一個禍根,而那些參與了“聖戰”的末族百姓也在他們的指揮下各自安頓好,地上的屍體迅速被清理完,到這個時候,末族的人才有些恍然,他們這幾天如同瘋魔一樣的行爲顯得不可思議。
但那也的的確確是他們自己做出來的事,方景城沒有給他們下什麼迷神藥,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們自己做下的。
一整夜,末族的人都未能歇息好,溫琅怎麼說也是以祈國太子的身份到來的,末族昨晚那副慘狀被他看到已是失禮,第二天自然要補救,所以重新將末族恢復到平日裡的秩序就顯得格外重要,至少不能讓溫琅無事上個街,就看到有人提着磚頭拍人腦袋這種事,以後好說還要和溫琅結成雙方姻親的不是?
在末族大忙起一整夜的時候,方景城便靜坐一整夜,他將所有的事情從頭到尾細細想,溫琅到來意味着三方博弈的這局棋正式拉開局面,再不同於往日裡的小打小鬧,如今是要借末族做戰場,豐國與祈國來搏一回生死局。
溫琅自然不是單純爲了傅問漁而早早趕來末族,當初他也下了決定要娶卓燕,原因無他,說到底了不過是爲了他自己在豐國中的地位,他趕來這裡站在傅問漁身邊,一是爲了救下傅問漁,二是爲了阻止末族徹底毀於傅問漁之後,那他多年的準備就全部付諸東流了。
傅問漁她自然是知道這個事情的嚴重性,方景城擔心的只是她根本懶得管這個事情,她若是真放手不去理會,只求她自己能平安活着出去,方景城便要將事情都安排好,既要保證豐國的利益,又要保證傅問漁能達成她自己的目的。
這不容易,城王爺手間握着玉人兒,憂思良久,依然未能想得周全。
“少主,今日之事,溫太子插手進來之後只怕難以完滿收局。”杜畏沏了一杯濃茶,這隻怕又是漫長無比的一夜。
方景城接過濃茶拔了拔杯蓋,有些懷念傅問漁煮的好茶,說着:“本來是想準備此事結束之後,利用他們想借機帶問漁進陣,順手把陣給破了的,沒成想,溫琅來得到倒及時。”
“溫太子看似救傅問漁,實際上卻陰錯陽差救了末族。”杜畏遺憾地嘆了一聲,溫琅太子來得也太不是時候了。
“你又怎麼知道,溫琅不是從一開始就是爲了末族來的呢?”方景城笑了一聲,他很瞭解溫琅,那不是一個爲了女人放棄野心的人。
“少主你的意思是……你的意思是溫太子想得到末族?”杜畏驚訝一聲,他知道溫琅來此是爲了娶卓燕,也是要與末族交好,但未曾想過他圖謀的東西如此之大!
“從祈國入豐國,除了商洛便只有末族這條路,商洛如今是鐵桶一塊,易守難攻。末族雖說是我豐國臣族,可是一直不安份,當初在四方會談的時候,溫琅就有此準備,杜畏,那位溫太子,才當真是個狠角色。”方景城緩緩說道。
“蛛網的人已經準備就緒了,少主,若真有異樣發生,蛛網的人會不代價也要阻止。”杜畏臉上滿是嚴肅,事情似乎真的快要無法掌控了,就看傅小姐和少主能不能像往日一般,放下嫌隙,全力應對。
“先別驚動問漁,她想過得自在一些,我們便不要讓她爲難。”方景城喝了一口濃到發苦的茶,準備熬一個漫長的夜。
也許是因爲壓力真的陡然增加,方景城的話也顯得多了一些,原本他想在溫琅到之前先解決大部分的事,到時候事成定局,溫琅也翻不起多大的浪來,可是現如今看來,只怕是不行了。
在方景城憂心忡忡的時候,小開正跟傅問漁悠悠然然地喝着茶,傅問漁從來不讓小開見太多血腥之事,她想用她全部的力量,保得小開這雙眼睛永遠純潔無暇,就爲了當初小開怒斥方景城,也要保護自己的那份赤誠。
所以小開沒有看到外面的屍橫遍野,血流成河,他的問題便也顯得單純而直接:“問漁姐姐,溫太子來這裡是爲了救你出去嗎?”
傅問漁嘴裡咬着半片紅薯幹,摸了摸小開的頭:“不是。”
“啊?”小開臉上滿是失望,原還以爲溫太子能帶問漁姐姐離開,沒想到又不成。
“小開,問漁姐姐我不喜歡溫太子,就不應該指望他爲做任何事。他爲我做一件,我便要還他一件,如此才能不相欠,所以他不是爲我而來我反而自在。你也要記住,世間什麼東西都可以欠,唯獨人情欠不得,否則日後還起來,要做許多昧良心的事,不還,又良心不安。”傅問漁攬着小開的手臂,輕聲說道,也不知是說給小開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那沈國師呢?”小開不解道,“沈國師這算不算是我們欠下的人情呢?”
傅問漁靠在小開手臂上緩緩入睡,睡前輕聲一句:“放心吧小開,我從來沒有欠過任何人。”
門後站有一人,溫琅骨扇微收,面含苦笑。
真是討厭,傅問漁就不能笨一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