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國的皇帝名字叫什麼,怕是沒有什麼人敢宣之於口,那些當年看着他一步步坐上皇位的人大都已經死了,有的死得不明不白,有的死得清清白白,皇帝名叫方伯言,聽來是一個很具書香味的名字,跟他的爲人不搭。
方伯言一生所向披靡,靠的是他過人的強硬手段和老謀深算,奪皇位的時候就可以看出他的不凡,目光刁鑽毒辣看中的白氏後人白秀秀,白氏一族也看得出他日後必成大器,可護國體。
錯只錯在他們過於相信政治聯姻這種東西,斷送了白秀秀一生不提,還覆滅了整個戰神白氏。
而方伯言這一世,他恨得徹底的人也只有一個白秀秀,當然,早些年的時候,他也愛得深刻過,只是愛來愛去那女人過份高傲,看不慣他卑鄙過頭的手段,捂了她的心整整十多年,也沒見捂熱過,捂不熱,便生了恨,一生恨,便要連着整個白族都陪葬。
方景城,他只是陪葬品中的一個。
當方景城在末族大爲失利的消息傳到皇帝耳時,他冷冷地笑,漫不經心地轉動着手上的板指,原來他也沒有什麼用,沒什麼用,留着做甚?
一道聖旨,五萬大軍,直逼末族,一來平亂,二來斬頭。
但礙着城王爺這京中惡鬼的兇名過甚了些,京中那幾員手握重兵的大將沒幾個敢真去抓他,天曉得那位城王爺發起瘋來會不會把他們一股腦全端了?
於是皇帝在朝堂上問誰願領兵的時候,沒人敢伸頭,伸頭便是一刀,誰敢?
太子殿下他忠實憨厚,仗着皇帝偏愛,膽子也大些便出了個主意,不如派蕭強蕭將軍如何?
皇帝轉着扳指大笑,好兒子,終算是開了竅!
但太子殿下一人之言難以服衆,皇帝他還需另一個人來推一把,他轉頭問那個年輕的當朝左相胡膏胡大人:“胡愛卿,你以爲如何?”
胡愛卿他也是一片好忠心,蒼天可鑑,日月可證,連連拱手:“微臣以爲,此舉甚好。”
那蕭強何許人也?他曾有一位疼得緊的十七房小妾,這小妾仗着得將軍疼愛可謂跋扈得很,連着她小弟也不把人命當回事,傷了幾個可憐女子性命,這事兒傳到方景城耳中,方景城閒來無事一刀把他剁了,小妾如何肯饒,哭天搶地要討公道,方景城又嫌煩,將這小妾也一刀剁了。
蕭強蕭將軍他自是恨得緊,但沒有什麼用,恨得要死也動不得城王爺,這樑子也就算是這麼結下了,也暗中指望着哪個人去把城王爺弄死了一報他的舊仇,當這天大的“好事”一下子砸到他頭上,他卻只是有點想哭……他想報仇,卻不太樂意自己去拼命。
於是倒了血黴的蕭強蕭大人他不得不苦着臉提着膽兒地領了五萬兵,直奔末族。
胡膏他爹胡萊他氣得七竅冒煙,生出來個兒子是這般不懂得知恩圖報的,氣得連酒都喝不下,恨恨一摔杯子:“當年城王爺與少卿小將待你不薄,你何以做出此等泯滅良知之事?”
讀書人總是有幾分硬朗的骨氣,胡萊便是這種一身傲骨的讀書人,他氣他的兒子是個白眼狼,看着就來火!
明知蕭強跟城王爺有不共戴天之仇,竟然還附合太子殿下的提議,讓蕭強去末族,這不是要逼死城王爺嗎?那太子殿下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當年城王爺沒少幫他,現如今這冷刀子捅得倒是利索得很!
胡膏扶着他爹坐下,好言好語:“爹,你誤會了,我此舉是在幫少主。”
“幫,你倒是跟我說說,哪裡幫了!”胡萊他一拍桌子。
嫵娘自打嫁了胡膏便是個安份守己的婦人,胡家沒有那些迂腐規定,女子也是有發言權可以對時事說上一二三的,所以嫵娘輕輕給她公公敲着背:“爹,少主不是那般等無能的人,末族只要有他在,便必不會失去,更莫要提傅小姐也在末族。現如今他放出此等風聲來京中,就是等着這五萬兵,爹,放心吧。”
有個明事理的娘子胡膏要輕鬆很多,他那老頑固的爹對自己的話不大相信,對嫵孃的話卻聽幾分,真是怪事。
胡萊聽了這兩小口的勸言,放心了許多,只是在心中嘆氣,這京中沒了城王爺坐鎮,真是亂成了一鍋粥,還是煮滿了爛菜葉子腐臭不已的餿味粥。
花開兩朵,話分兩頭。
蕭強領着兵到了末族山腳下,卻惆悵着要怎麼進山,那雲繚霧繞的十萬大山跟鬼地似的,看着就瘮人,更別提還有要人老命的瘴氣,更惆悵着就算進了末族拿不拿得下那位城王爺,怎麼看,都是玄乎事,拿不下回到京中也是一條重罪,左右是個死,蕭強他簡直惆悵得快要吟出一首打油詩來。
體恤他不容易的城王爺來了話,蕭將軍你且等着,末族等我收回來了我就跟你回京認罪。
蕭將軍對城王爺這番話表達了十二萬分的懷疑,可是城王爺既然說了,他就樂意相信,能讓他晚一刻去送死總是好的。
這一等,便是差不多兩個月的時間,他也不急,國庫裡有的是銀子,山腳下的風光也極是不錯,就當是拉着一夥人來這裡散心了,他無事的時候還能找幾個姑娘來軍中找找樂子。
自古女子不可進軍營,他這是膽子大得包了天,趕着趟兒地要找死。
城王爺他只好成全。
城王爺他一騎絕塵出末族,手起刀落斬人頭,蕭強蕭將軍他死得冤枉,死得憋屈,死得莫名其妙,但死了也就死了。
剩餘的五萬兵蛋子嚇破了膽,那畢竟是曾經的少將軍方景城,但凡當了兵的人都聽說過他曾經赫赫戰功與兇名,這可怎麼鬧的,你把我們主帥一刀斬了你是準備造反不成?
方景城他沒有,他只是用他無比強勢的態度和駭人心魂的戰神風姿,肅整五萬大軍,喝問一聲:“你們因何入伍?”
不太好說是逃不過兵役,也貪圖那幾個銅子兒,只好壯着嗓門高喊:“保家衛國!”
管他這是不是真心話不打緊,方景城要的不過是這句話,揮起了長槍捲起了大旗,獵獵作響:“國門將破,誰敢與本將誓死守關!”
大概是城王爺他真的是生來流着戰神的血,橫刀立馬向天一問,輕易就能撼人神魂,無由來讓人升起激昂的情緒,想要拋頭顱灑熱血一番,寫一首壯烈悲歌,把那天邊雲朵染出些血色。
五萬大軍,改頭換面,整兵束甲,隨城王爺,奔赴商洛。
奪帥奪得如此輕而易舉,世間唯得方景城一人能做到。
逃兵也有,下場不甚好,砍了腦袋當祭旗,如此威懾,無人膽敢再有異議。
他示弱,他輸給溫琅,他把消息放回京中,要的不過是騙得皇帝送些兵來,救一救無人救援危在旦夕的商洛,城王爺他總是算無遺漏,他看到的棋局又長又遠,根本不是凡人目光所能及。
商洛慘得緊,祈國的大軍不知是怎麼就突然冒了出來,就算方景城早先有給顏顯貞打過招呼,那位可憐得要死的顏大人還是撐不住,縱使往日這裡固若金湯,可是螞蟻築得再牢的巢穴也敵不過人類的巨腳踩踏,傾覆只在眼前。
商洛的城門搖搖欲墜,似三歲稚兒一推,那國門就能破了。
但顏顯貞是條硬漢,他雖然貪污腐敗,又有些狡詐得令人討厭,卻是有幾分京中爛官沒有的狠氣骨氣在,這邊城門守不住,就死守另一邊,將祈國大軍十數萬,生生困在了這商洛城中,了不得拼得滿城浮屍,好過將豐國拱手相送!
太子殿下他得了信,這事兒他幹得太過混帳糊塗,早些時候沒有派援兵,這會兒派過去也晚了,最近的駐兵趕過去也要大半個月的時間,眼瞅着這國門要破,他卻不敢上報皇帝,若是報了,這太子的位子只怕也要挪屁股,他纔剛坐習慣,有點捨不得,更不論若是沒了太子朝服在身,他便覺得又有點配不上傅問漁那樣無雙的女子。
醉骨樓的人要把這消息傳給皇帝,無骨說:縱是太子之位不保,也當以豐國大局爲重。太子殿下他不聽,哆哆嗦嗦地抹了無骨的脖子,死死攔住了這消息,再戰戰兢兢地等着商洛的消息,懦弱地求着上天,商洛萬不可失,否則他便是萬古罪人。
於是京中一片歌舞昇平,誰也不知道商洛即將失守,豐國大門馬上就要爲祈國熱情敞開,迎賊寇入中原。
顏顯貞他往京中傳書近百封,左等右等沒等來救兵,只能滿心絕望,抱着必死的決心要跟祈國的人拼一死戰,縱使戰死,也好過做個賣國賊,做個敵國俘虜。
這一日,烏雲蔽日遮天,一派商洛氣象要完的景象。
祈國的大軍已重新整隊,只准備一舉攻破此關,踏過顏顯貞屍體便是大好的豐國等他們收割。
顏顯貞握刀要喊拼命,瘦小的斥候哭着跑進來噗通一聲跪下,膝蓋都跪破,擡起一臉血淚:“大人,援兵到了!”
方景城率軍五萬,如天神降世,戎甲在身,揚起的披風像是一面必勝的旌旗,長槍一指,氣勢如虹:“全軍,戰!”
顏顯貞老淚縱橫,哭得聲淚俱下,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匍匐在地,不謝上天,不謝皇恩,他謝城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