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箏垂了眼瞼,繼續忙着手邊的事,“要那麼久?去辦什麼事?”
“四處轉轉,看看民風。把五百精兵送去哪裡,分散在幾支軍隊中。”
“那——”顧雲箏側目看他,“我陪你去方便麼?”
霍天北笑意溫緩漾開來,“自然。”
“回房等着,”顧雲箏把他往外推,“飯菜一會兒就好了。”
霍天北笑着回房。
第二日一大早,顧雲箏吩咐丫鬟幫她手勢行囊,讓春桃隨行。霍天北讓她們辰時動身,他去總督府還有些事。
顧雲箏去了廚房,讓青杏傳話給顧衡:尋找雲家僥倖逃生之人。
這是任何人都不敢承諾期限的事,青杏道:“茫茫人海中尋找,如同大海撈針,且不一定有結果,夫人要等的時日長遠。”
“我可以等。”只要有一點點希望,她就不會放棄。
隨後,她去熠航房裡,說了要與霍天北出門的事。熠航撅着小嘴兒嘀咕道:“又要跑出去?這次要幾天?”
“十天。十天後一定回來。”
“說話算數?”
“算數。”
“那好吧,你們去吧。”熠航大度地擺擺小手。這段日子,他有鬱江南與章嫣陪着,而霍天北夫妻兩個陪他的時間卻有限,自然也就不是太介意他們離府。
顧雲箏笑着回了房裡,到了辰時準時動身。
就在走出院門時,祁安過來了,雙手遞給顧雲箏一份信件。
顧雲箏接到手裡,收入袖中。
祁安微聲叮囑一句:“夫人,宮裡來的信件,您要儘快看。”
“是麼?”顧雲箏神色微凝,隨後點頭,對春桃道,“我回房一趟,你們先去前面等我。”語畢,回到房裡,將信件取出來凝神細看。
是雲凝寫給她的書信,不過寥寥幾句:
近日常在御書房行走,看到諸多絕密信函,確信當初害雲家滿門的罪魁禍首是霍天北。得知後每每夜不能寐,爲你的恩情,今時已不知該何去何從。夫人若是明大義,殺奸賊,當不勝感激;若是心存疑慮,請速來京城驗看鐵證。
顧雲箏如遭雷擊,心沉到了谷底,反反覆覆將信件看了又看,不願相信。
怎麼可能呢?
不能相信。
她甚至懷疑信件是別人仿造的,可字裡行間的語氣是不能夠模仿的,這就是雲凝的親筆信。
忽然間茫然不知所措。
該怎麼做?
行程已定,在此時阻止或是稱病不去,霍天北一定會追究緣由。
還是要去。
她將書信收起來,又覺得不妥,索性燒掉,夢遊一般出了房門。
青杏迎上來,擔心地問道:“夫人這是怎麼了?”
“沒事。”顧雲箏擺一擺手,之後回過神來,“你也去,也跟我出門。快去收拾東西。”
“是。”
離府後,霍天北策馬走在馬車旁邊,趕路也不得閒,聽幕僚說着公務。
乘坐馬車的顧雲箏窩在軟榻上,閉目思索。
她遇到了生平最棘手的問題。
也懷疑雲凝是無中生有,又很快否定。雲凝就是有心要借她的手除掉霍天北,也不該選在這種時候——祁連城還未離開西域。霍天北若是得知此事,第一個要殺掉的就是祁連城,使得雲凝失去最得力的助手。
她只願意相信是雲凝弄錯了,因爲他說過,他與雲家慘案無關。
到底是誰在騙她?
偏偏又不能與他提及這件事,一旦詢問,他就會想到雲凝,兩人就此敵對。
如果是真的呢?她真的不願意去面對這個問題。如果是真的,她真就要與他同生共死了——殺了他,生涯也再無意義,不如陪他同赴黃泉。
眼下最該做的是去京城,去看看雲凝所說的鐵證。
午間,她下車去,吩咐青杏幾句。
綏安是西域三省最貧瘠的地方,趨近時便會覺得地段越來越荒涼,人煙越來越稀少。
時近黃昏,一行人到了一個小鎮。隨行的五百軍兵在小鎮外安營紮寨。
霍天北帶着徐默去小鎮上轉了轉,回到留宿的小客棧,恰逢顧雲箏去附近遊轉回來。
“無事可做,就在附近走了走。”她掛着微笑解釋。
進到房裡,有人奉上酒菜。
顧雲箏吩咐人退下,起身執壺在手,拿過他手邊的酒杯,半是玩笑地道:“妾身服侍侯爺一回。”
霍天北笑問:“今日這是怎麼了?”
“不是應當的麼?”顧雲箏將酒杯送到他手邊,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我喝着看,點到爲止。”
“好。”
她喝得慢一些,一杯酒能陪他三杯。她喝完三杯酒,兩個人同時將杯子推到一旁。
飯後,看了好一會兒的書,兩人洗漱之後歇下。顧雲箏將兩杯水放到牀頭的小櫃子上。
沉默一會兒,顧雲箏撐肘拿過一杯水,喝了一口,又問他:“你喝不喝?別半夜折騰人。”說着話,已將另一杯水遞到他面前。
霍天北一笑,喝了兩口,“你這麼一說,不渴也要喝了。”
顧雲箏將杯子放回原處,熄了燈,回身躺下。
“怎麼覺得你有心事?”
“哪有。”顧雲箏答道,“有些不妥當,總覺得乏得厲害。”
“那就早些睡,明日還不舒服,就找個大夫看看。”
“嗯。”
室內安靜下來,呼吸的聲響都被放大幾倍。
顧雲箏翻了個身,背對着霍天北,在黑暗之中睜着眼睛,靜靜等待。
等待的滋味最是難熬,一分一秒都變得漫長。
身邊人的呼吸變得勻淨,他已睡熟。她心情這才稍稍放鬆。
她主動陪他喝酒,讓他喝茶,酒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茶。
她在心裡對他說聲抱歉。
是不是註定,她不屬於這裡,她與他註定有緣無分。幾次想親口問問他,雲凝說的是不是真的,可又怎能置堂姐的安危於不顧。
將盡子時,顧雲箏悄無聲息地下地,取出早已備好的夜行衣,穿戴整齊,帶上匕首、長劍,靜靜等待。
子時鐘聲響起,顧雲箏觀望他片刻,這纔開門離開。
如今西域是霍天北的天下,他又是讓人聞風喪膽的悍將,他所到之處,無人敢打擾,這客棧也就沒佈置多少崗哨。
即便如此,顧雲箏還是不敢大意,避過有人之處,如蝶燕般穿行在夜色之中。
趕至一戶懸掛着兩盞風燈的人家,進到院中,一名蒙面男子身側兩匹駿馬,正在等她到來。黃昏時她出門遊轉,就是尋找這裡,是青杏給她指的路線。
男子沒有耽擱,帶顧雲箏出門,直奔一條崎嶇的小路而去。馬蹄都包裹了軟布,馳騁在路上的聲音便不會那麼清晰。
顧雲箏回眸望了望來時路。
別了,霍天北。
但願能走出你眼界,但願此生再不會有交集。
但願,你不是我的仇人。
如果你將我抓回去,那就讓我一世不要走出霍府,不要聽聞到任何門外事。
黑暗之中,霍天北忽然醒來,覺得頭腦有些昏昏沉沉,倦意深濃。這有些反常。
沒有聽到她清淺的呼吸,讓他心頭一滯,探手尋找,身側枕畔已空。
她從到達這裡之後的種種行徑,閃電般閃過他腦海。
明白了。
霍天北騰身下地,飛快穿戴整齊,用冷水洗臉之後,頭腦清醒過來,隨後召集人手做出安排。
等待手下報信期間,命人查看了他喝過的那杯茶。結果一如他猜想,她在水裡動了手腳。
他脣邊現出一抹自嘲的淺笑。
原來,這些時日不過是他一廂情願。
他留不住她,她從來沒想過留在他身邊。從她性情轉變的那一日至今時,她的目的都是離開。
他笑,滿帶譏誚。
留不住。對,他日後不會再挽留她,能給予她的,是禁錮。
有幕僚疾步到了門外,恭聲道:“侯爺,已經有了大致方向。”
霍天北闊步出門,“佈下包圍圈,不準傷了她!”
深夜的風寒涼蕭瑟,在馬上馳騁時,風吹在臉上如同刀割。
顧雲箏不斷聽到鳴鏑箭清亮的聲音,預感很糟,心頭被陰霾籠罩。
每走一段路,引路之人便會更換,走的道路也都是人跡罕至的,可就是在這樣的前提下,霍天北還是沒有耗費太多時間就鎖定了她所在的大致方位。
按理說,他應該熟睡到天明,明日一早纔會發覺她已不在。
是茶裡的藥下的分量不足?不是。況且分量再多的話,他輕易就能看出問題。
難不成他異於常人,那杯茶對他毫無作用?否則,她真是怎麼也想不通——他在的地方,哪個人敢大半夜闖進他寢室打擾?
想完這些有用的沒用的,軍兵的馬蹄聲已經隱約可聞,她開始面對現實,心念數轉,勒住了繮繩,對蒙面的引路之人道:“我應該是走不了了,你設法逃命吧。不,現在你還是找個隱蔽之處藏起來,若是繼續走動,大概會被軍兵抓獲。有緣再會。”
想到這是祁連城的手下,暗自嘆息一聲:低估霍天北手下追蹤能力的,不只有她,還有顧衡。
顧雲箏策馬到了一片山林中間,速度時快時慢,也不管地勢陡峭或是平緩。
沒了任何人在身邊,她不再控制心頭的情緒,神色自懊惱、自責、煩躁轉變爲頹喪,到最後,是痛苦、絕望。
沒人能知道她這麼做所爲何來,也不會有人認同、在乎。
察覺出一隊人馬趨近的時候,顧雲箏環顧四下,策馬去往地勢險峭之處。
追尋她的人之中,有人一馬當先,極速追趕上來。
感覺告訴她,是霍天北。
她的感覺是對的。
將要行至一個陡坡邊緣時,顧雲箏的駿馬身軀猛然一震,向一側倒去。顧雲箏騰身離開駿馬之際,匕首出鞘,對準霍天北胯|下駿馬狠力揮出。
霍天北的馬不能倖免於難。他騰身落地,循着她的身影而去。行至陡坡邊緣時,看到寒光一閃,頃刻間,帶着刺骨殺氣的劍尖抵上他咽喉。
“好快的身手。”他由衷讚道。
每到他動怒時,他的語氣就會變得不合常理地變得很溫和。顧雲箏目光凜冽,“爲何不出手?”
“今夜不想傷人。”他語氣更加溫柔,“隨我回去。”
顧雲箏道:“難道還看不出麼?我不想留在霍府,更不想做你的夫人。”
霍天北言簡意賅:“看得出。不允許。”
顧雲箏只得提醒他:“我現在可以隨時將你殺掉——值得用你性命賭麼?”
“錯看了人,錯信了人,死也應該。”
“……”顧雲箏不理解,“你留下我有何益處?我不能甘願,只能讓你家宅不寧。放了我,行不行?”
“爲何?”
“……”
這時候,隨霍天北前來的將士趕了上來,他打個手勢,讓人們原地待命,對她說道:“隨我回去。”
顧雲箏笑意涼薄,手中長劍向前推進分毫,“回去之後,你可能會將我囚禁、斬殺,若是如此,我不如與你同歸於盡。”
霍天北悠然一笑,“也好,黃泉路上不寂寞。”之後甚至催促她,“動手。”
“你又何苦。”顧雲箏咬了咬牙,卻不能說到做到。
霍天北給了她選擇:“被你騙了,可以用命買個教訓。你騙了我,要用一生來還。”
顧雲箏凝視着他,握劍的手依然穩定,卻覺得長劍變得有千斤之重,隨時都有失力的可能。
“到此刻,你也沒有一絲殺氣。”霍天北從容擡手,捏住劍身,“沒有殺氣,又何必耗費光陰。”
顧雲箏煩躁起來,卻又無從改變現狀,能做的不過是握緊長劍不被他奪下。
霍天北語調倏然變得沉冷:“我不知該如何照顧一個女人,卻已盡心。我以爲人不該輕易應允什麼,應允了就要做到,你答應留下,我從未懷疑是謊言。善待你不能接受,我也樂得輕鬆。你放心,不經我允許,你此生休想離開。”語聲未落,他猛然發力,要奪下她手中劍。
顧雲箏本能地將劍往回帶、向後退去。他已錯轉身形,展臂去奪劍柄。
被他的手碰到之前,顧雲箏自知敵不過這個看似平靜實則已是盛怒的男子,也做不到傷他性命,她再次後退,鬆開了手。方纔心神都傾注在與他的對峙之中,使得她忘記了此時所處的地形,也就無從料到,會失足滾落下陡坡。
瞬息間的懸空、摔倒、滾落之後,在她還來不及做出反應的時候,已被一個人抱住。
在這一刻,顧雲箏被莫名的悲傷抓牢,險些落淚。
何苦,何苦救一個方纔還對你拔劍相向之人。
地勢太過陡峭,兩個人向下翻滾的速度很快。陡坡上的野草之間,分散着諸多堅硬的碎石,人的身形碾過,疼得尖銳。
顧雲箏闔了眼瞼,直到與他一同滾落坡底,才慢慢睜開眼睛。
霍天北放開她,坐到一旁。
顧雲箏雙腿、後背疼得厲害,卻懶得起身,只是換了個姿勢。
上面有人高聲喚道:“侯爺!您怎麼樣了?”
“等着!”霍天北語氣不佳。
上面沒了動靜。
“鬧夠了沒有?”他看着她。
顧雲箏像是忽然之間喪失所有氣力,不說話,靜靜躺在那裡,望着星空。
“說話!”他語氣奇差,推了她一把,壞脾氣全然發作。
顧雲箏全然沒有感覺似的,看也不看他。
“怎麼了?又變回以前那副鬼樣子了?”他撐肘臥在她身側,捏住她下巴,板過她的臉,“剛活得像個人就膩了?”
顧雲箏垂了眼瞼,打定主意不看他,不理他。
霍天北忽然起身壓住她,雙脣殘暴地落下。與其說在親吻,不如說他是在宣泄心中怒火。
捏着她下巴的手似是鐵鉗一般,雙脣也被咬得生疼。顧雲箏不能再平靜以對。是,他是該生氣,可她呢?她就好過麼?她推他,推不開,想踢他,雙腿被他絞住用不上力。她索性用他的方式反擊,用力咬他,手揚起,沒頭沒腦地拍打在他後背。
他身形忽然微微一僵。
顧雲箏覺出方纔手的觸感溫溼,她手勢僵住,隨即在他背部摸索,尋到了後肩胛骨周圍那一塊被浸溼的衣料。
他受傷了,方纔被石塊尖厲地棱角刺傷了。
霍天北並不理會她在做什麼,繼續蠻橫地親吻着她。
顧雲箏的手輕輕移開,無力地落在地上。她閉上眼睛,不再掙扎。
她的安靜、順從,讓她整個人都綿軟下來。霍天北的火氣一點一點消減,與她脣齒間的廝磨也慢慢柔和起來。
逐步探詢,加深這親吻,帶來的是那般美好的感覺,沒有她性情中的涼薄、無情,唯有溫暖、甜美。
她戰慄着,喘息着。
她就在他懷裡,不會離開。
中斷這一場糾纏的,是霍天北的手下尋到小路找了過來。
他在人們趨近時放開了她,站起身,“走。”
顧雲箏慢慢起身,隨意理了理早已鬆脫開來的長髮,彎腰找到一根銀簪,綰了個圓髻。
衆人走到近前來,霍天北探手取過一個人身上披風,披在身上,“押她回去!”丟下這一句,闊步離開。
顧雲箏在一羣人的戒備、看守之下,緩步離開此地,神色冷如寞雪。
回府已有一段時日。那一夜,霍天北當即取消行程,連夜返回府中。
霍天北與顧雲箏又開始各過各的日子,前者日夜留在書房處理公事及府中諸事,後者留在正房,又做起了醉貓。
此刻,徐默站在遊廊中,視線不離在當院飲酒的顧雲箏。
過上了被軟禁的日子,換了誰也只能借酒消愁。
他滿腹疑惑,有點同情,能做的只能是盡責地帶着護衛日夜監視夫人。
如今的顧雲箏每天日上三竿才起,終日飲酒,吃一點果饌。沒人打擾時安安靜靜,有人上前規勸便會報以冷眼,聽得不耐煩地便會將手邊東西摔在地上。
她不肯說話了。
這一日也如此。
院中的婆子、丫鬟大氣也不敢出,春桃滿面愁容。便是青杏也不敢尋機詢問顧雲箏想不想走出這樣的困境。
夜色降臨,顧雲箏起身回房,身形有些不穩。到了寢室,和衣躺下。
半夢半醒時,她聽到極輕微的腳步聲入室。睜開眼睛,看到霍天北頎長身形轉過屏風,看着他走近。
這幾日間,這是他第二次在夜間過來看她。上次她發覺時,是他離開的時候,聽到他問她的傷好了沒有——上次她腿部、背部被尖石刺破了幾處。
他走到牀榻前,扯過錦被,幫她蓋在身上,靜默片刻,坐在牀畔凝視着她。她迅速地消瘦下去,整個人透着消沉頹靡。原來還曾想過,她回來之後會狀況百出,會像她說過的那樣,讓他家宅不寧。可她沒有。她什麼都不做了,現在完全是混吃等死的樣子。
對於她這樣的現狀,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生氣,卻無從發作。
良久,他打破沉默,“明日起,不許喝酒了。”
顧雲箏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霍天北語調沉緩,“這樣下去,遲早是死路一條,你還不如自盡。”
顧雲箏取出放在枕下的匕首。
霍天北忍着火氣,伸手奪過,信手拋出去,將她拉起來。
顧雲箏一陣眩暈,不由蹙了蹙眉。
“你到底想怎麼樣?想要的是什麼?”
顧雲箏眉宇舒展開來,漾出笑容,“想離開可惡的地方,離開厭惡的人。”
她想激怒他,他的火氣卻有所消減——她終於肯說話了。
“厭惡?”他托起她的臉,“到了什麼地步?”
他吻了吻她眼瞼,“不想欠我的——這是厭惡?”
他啄了啄脣瓣,“想殺我,下不了手——也是厭惡?”
她側頭閃躲之前,他捕獲她雙脣,激烈糾纏。
顧雲箏無力地掙扎幾下,便選擇了順從,甚至予以迴應,吮吻他雙重,撩撥他舌尖,在他氣息變得灼熱時,雙脣滑至他耳際,輕聲說道:“我承認,不討厭你碰我,可是在弄清一些事情之前,我心底始終會戒備會厭惡你。這樣的感覺好麼?”
“身體能接受,心裡不敢接受,更不好過的人是你。”霍天北將她身形抱起,安置在膝上,“我是不好過,有你陪着就好。”
一句話說到了她的掙扎、痛處。她狠狠地咬住他肩頭。
他身形一僵,隨即慢慢放鬆下來,由着她用這種方式宣泄壞情緒。
齒間有了血液腥甜味道的時候,她鬆開牙關,擡眼看向他,“你打算一直軟禁我麼?”
“這要看你。”
顧雲箏推開他,倒在牀上,翻身向裡,不再言語。
霍天北隨着她躺下,拉過錦被蓋上,將她擁進懷裡。
她像個木偶一般,全無反應。
霍天北決定還是每夜回來就寢,就算是讓她生氣、被她折磨,也好過讓她一個人悶在這裡。她現在這樣子,不知何時就會發瘋,做出傷人傷己之事——的確是想懲罰她,可如果是以她安危做賭注的話,就大可不必了。
“我要你活着,活得越來越好。”霍天北自嘲地笑了笑,“我怕你出事,你不妨利用起來,慢慢達到你的目的。”
她語聲透着倦怠,“爲什麼?因何而起?”
“無從追究。”她性情沒有一點討喜的,牙尖嘴利,涼薄無情,他該讓她從身邊消失。明知如此也做不出,那就只能認了。
翌日,顧雲箏沒酒可喝了。徐默進門稟道:“侯爺命人將府中藏酒全部倒進井裡了。”
顧雲箏忍耐地呼出一口氣。
時近正午,霍天北迴來了,站在寢室屏風旁,對顧雲箏道:“出去轉轉,帶你去喝酒。”
顧雲箏窩在美人榻上,理都不理他。
霍天北好脾氣地笑着,“我抱你出去?”
嚇唬誰呢?顧雲箏纔不信,不耐煩地瞪了他一眼,閉上眼睛,手擡起,打了個趕蒼蠅一樣的手勢。卻不料,他真的走過來,抱起她就走。
“你是不是瘋了?!”顧雲箏說的是心裡話,竭力要跳到地上。
“去不去?”
“先放我下來!”
霍天北只重複一句:“去不去?”
“去!”眼看就要出廳堂了,顧雲箏不想被下人看笑話,只得答應。
霍天北將她放下,卻扣住了她手腕,攜着她的手走出去。
顧雲箏恨得暗自咬牙,卻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徐默、春桃見狀,相視一笑,跟隨兩人走出院落,離開府邸。
馬車直奔暉州最繁華的一條街,街上熙熙攘攘,顧雲箏聽着這市井喧囂只覺得吵,小臉兒緊繃,柳眉蹙起。霍天北只當沒看到。
下車之前,春桃將帷帽遞給顧雲箏。
顧雲箏壞脾氣發作,不接,徑自下車。
春桃賠着笑,幫顧雲箏戴上帷帽。
顧雲箏摘下來,丟在地上。
霍天北又氣又笑,“這是幾歲的孩童才做得出的事。”
顧雲箏理直氣壯地瞪着他。
霍天北倒是大度,端詳着她,道:“罷了,也不是難看的見不得人。”
顧雲箏無語望天。
春桃、徐默聽了,險些發笑。
霍天北沒可能在街頭給行人上演鬧劇,攜了她的手,在大堂食客的注目下,將她帶進雅間。
美酒、佳餚、美男顏,換個女人,定是眉飛色舞,顧雲箏卻是冷臉相對,願意看的只有杯中酒。
把酒當成水一樣來喝的人,必是酒鬼。顧雲箏現在就是一個活脫脫的小酒鬼,只要端杯就是一飲而盡,喝酒速度之快,完全不輸霍天北這飲酒多年之人。
喝了幾杯,霍天北往她碗裡夾了幾筷子菜,“吃點東西,不吃不準喝酒。”這輩子還是頭一遭這麼照顧一個人,自己都不大習慣。
這一次顧雲箏倒是聽話,拿起筷子開吃,瞥過一盤大蝦,用下巴點了點,“我要吃蝦,你給我剝。”既然願意在她眼前晃,她就把他當下人使喚。
霍天北能怎樣,只得照辦,把剝好的蝦放在小碟子裡,送到她面前,笑問:“還有什麼要我服侍的?”
顧雲箏見好就收,搖了搖頭。
迄今爲止,霍天北覺得她吃飯的樣子最討喜,貓兒一樣優雅悅目。
最後上桌的是熱騰騰的四喜餃,顧雲箏吃了一個就放下筷子,目光黯然,似是想到了傷感的事,霍天北注意到了,沒再勸她繼續吃。過了一會兒,問她:“回去?”
顧雲箏起身出門。
晚間的酒菜是醉仙樓送來的,丫鬟擺好飯菜時,霍天北迴來了。
顧雲箏只喝酒。
霍天北一笑,“真打算一輩子醉死?”
“醉死不也是美事一樁?”
“在我相信你之前,除非我陪着你,否則你不能離開霍府半步。這一點,你不能怪我。”
顧雲箏漫應一句:“的確是,你最好把我關到壽終正寢那一日。”
“想見什麼人告訴徐默,只要不出門即可。”霍天北語聲一頓,“熠航有些想你了,你卻已經把他忘了吧?”
“熠航……”顧雲箏重複這個名字,垂了眼瞼,慢慢的,臉色有些蒼白起來,之後站起身來,“祁連城還在不在西域?”
“在。”
“明日我要見他。”
霍天北微微挑眉,“見他做什麼?”
顧雲箏的笑容苦澀,語聲更苦澀,“問他一件事。也許,我做錯了。”
霍天北吩咐徐默去傳話。
“我先去睡了。”顧雲箏走進寢室。
她幾乎已能確定,雲凝騙了她。
此時,遠在京城宮廷的雲凝正與楊柳說話,神色透着煩躁,“那封信有紕漏,我怎麼會這麼大意!”
楊柳問道:“您指的是霍夫人的事?”
雲凝微微點頭,“我只顧着幫別人幫自己籌謀,竟忘了提及熠航,我這是怎麼了?”也許是從來不擔心熠航安危,確信不論顧雲箏還是霍天北都會善待孩子,所以寫信時根本沒想到這一點。可是她要顧雲箏做的兩件事,不論哪一件發生,都是大事,在這樣的情形下,她不應該不擔心熠航。
楊柳輕聲嘆息,“其實,您又何苦做這件事呢?被人橫刀奪愛的事,應該是不可能發生在侯爺身上。有人與奴婢說過,侯爺夫婦兩個不似以往了,如今情分匪淺。”
雲凝神色黯然,“我……還不是爲了幫他。若是能除掉霍天北,他來日也能少一個勁敵。再者,誰又能確定霍天北不是罪魁禍首?便是霍夫人不能下殺手,如果我那封信沒出紕漏,她已來到京城。她只要來到京城,就再也走不出去了。”
楊柳沒說話。
“怎麼?”雲凝看了她一眼,“你不認同?”
“奴婢是覺得,霍夫人也不可小覷。程華堂的事情您還記得麼?卯時動手的那些人,不輸侯爺的手下。這件事,奴婢一直覺得與霍夫人有關。的確是找不到憑據,只是憑感覺猜測。但是,奴婢感覺沒出過錯。”
雲凝面色一僵,“你的意思是,我弄巧成拙了?”
楊柳又是一聲嘆息,“奴婢只是擔心,您會多兩個勁敵,意味着的也是我家主人多了兩個勁敵。再者說,我家主人也不見得會贊同您這麼做,若是得知那封信上的內容,他一定會告知霍夫人事情的。”
雲凝眼中閃過一絲恐懼。
午後,顧雲箏與祁連城在後花園的涼亭中見面,徐默與護衛在遠處觀望。
多日不見,他一如往昔,而她卻是消瘦蒼白。
顧雲箏問道:“怎麼還沒啓程?”
祁連城苦笑,“夫人上次逃離之事,侯爺第一個懷疑的就是我。我走得出醉仙樓,走不出西域。”
顧雲箏失笑。
祁連城問道:“是不是與祁安送給你的那封信有關?”
“對。”顧雲箏將那封信複述給他,凝住他眼眸,“雲凝的話是真是假,你怎麼看?”
祁連城也在這期間細細打量她,“夫人已知真假,又何必問我。”
“我要你告訴我。”顧雲箏輕笑。
“假的。”祁連城眼中有歉意,“想來她是爲我籌謀諸事,才冒險一試。這時機,在夫人看來是她絕不該做這種事的時候,可她做了,夫人就不能不相信了。說到底,她是想讓你與我們站在一處,想讓霍天北受重創。抱歉,我以爲她寫信給你,說的是女子間的私事,不曾查看就讓祁安送到了你手中。”
顧雲箏撫額,“你回京後轉告她,我已被軟禁,不能再聽再看她任何一句話。自然,日後便是行動自由了,也不會再與她來往,我想得知什麼事,自己去查。”
想來真是太諷刺,想讓她與夫君決裂的,竟是她的親人。如今想想,當初真該把雲凝留在霍府,最起碼,人近在眼前,總不會鬧出這種事,不會平白傷了他,更不會害得自己被軟禁。
作者有話要說:這幾天在調整這個文,人物情節走向不變,想讓情節緊湊一些,感情線更清晰一點,也順便修改一下bug。還剩幾萬字,大概後天完工,十一號恢復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