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貪污案牽連甚廣,自京城到地方,涉案官員近千名,查抄贓銀過三千萬兩。
聽起來數目驚人,但用來救濟各個民不聊生的地方,就算加上蔣晨東全部財產,也只能解一時之憂。所以,朝廷因地制宜,酌情減免了多個地方百姓的賦稅徭役。
只是,一些偏遠地帶因着土地貧瘠,不宜種植糧食,往長遠看,就算是百姓沒有反心,貧窮的現狀還是不易改變。
章嫣過來探病時,和顧雲箏說了這些,有些狐疑地道:“鬱江南和我細細說了這些,要我講給你聽。他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你有法子?”
顧雲箏思忖片刻,笑,“興許有,我試試。”說着話,看了看窗外花樹,緩緩下地。
“你別亂動啊。”章嫣起身去攔,“受了那麼重的傷,好生歇息纔是。”
顧雲箏就笑,“已經躺了半個月了,總這樣,遲早又躺出別的病來。”
“烏鴉嘴!”章嫣沒轍地嗔怪着,還是幫她穿好了鞋子。
“就去花廳坐坐,不走遠。”顧雲箏解釋道,“花廳前面新植了不少花樹,景緻尚,你也去看看。”
“好吧,我總是拗不過你。”章嫣虛扶着顧雲箏,轉去花廳時,低聲詢問,“表哥這些日子怎樣?待你還好?”
“一如既往,放心。”顧雲箏笑了笑,“你與鬱三爺怎樣?”
“也還好。”章嫣扯扯嘴角,“總是指揮着我見這個見那個,說我總在家悶着遲早悶成傻子。”
顧雲箏輕笑,“那多好。”
章嫣盤桓一陣子,便回府去了。
顧雲箏倚在花廳的美人榻上,看着窗外的繁花似錦。
肥肥和霍天北一前一後進門來。肥肥一溜煙地跳上美人榻,和她起膩。
霍天北進門來,瞪了肥肥一眼。
肥肥不理他,趴在顧雲箏身側。
霍天北無奈地笑了笑,問顧雲箏:“好些沒有?”
“嗯。”顧雲箏點點頭。
“我已讓賀衝回府,幫我料理大事小情。至於蕭讓,他想立下戰功之後,再談恢復爵位的事。”
顧雲箏聽出弦外之音:“那兩位藩王立意造反了?”
“嗯。你怎麼看?”
“這是你的事。”
“那好。若他能立下戰功,恢復他濟寧侯的爵位,隨後赴西域,治理那一方天地。”
顧雲箏看着他,眼中笑意漸濃。
他也笑,颳了刮她鼻尖,“笑什麼呢?”
“笑你果然是個狐狸。”西域,那是他霍天北的地盤,在那一方天地,百姓愛戴他,將士擁戴他,百年之內,沒人能取代他在那裡的位置。他把蕭讓放到那裡,也是再妥當不過的安排,彼此都能心安。
霍天北又說起雲笛:“他得回京,重振雲家門楣,撫養熠航。回京之前,他得戴罪立功,襲成國公爵,得讓人覺得實至名歸。”
“行啊。只要你將他們當成官員而非眼中釘就好,日後他們的路,還是要他們自己走。”顧雲箏現在更關心的是別的事,“程豔芸和藍佩儀,你是要讓我處置她們麼?”
“嗯。”
“那就叫人將她們帶來見見我,還有燕襲,我也要見見,和他商量一些事。”
“行。我還要出去一趟,你早些回房。”
“嗯。”
肥肥見他要走,竟立刻跳下美人榻,要跟着他離開的樣子。
顧雲箏奇道:“這小東西,現在好像是最喜歡你。”
霍天北笑着把肥肥撈起來,放到她身邊,對肥肥道:“給我老實呆着。”
肥肥在那兒哼哼唧唧,腦袋上吃了一記輕輕的鑿慄,這纔沒好氣地趴下了。
顧雲箏失笑不已。
“走了。”霍天北撫了撫她鬢角。
他要轉身的時候,顧雲箏喚住他,“天北,你——”從她醒來之後,他什麼都沒說過,對她一如既往,彷彿什麼都沒生過,彷彿她只是病了一場,只是照着她的心思做出了很多安排。
“我都知道了,也都過去了。”
“哦。”顧雲箏長長地透了一口氣,明白定是熠航的功勞。那個善良的孩子。
“快些好起來。”霍天北拍拍她的臉頰,出門後去了醉仙樓。
是祁連城邀他過來的。
從上次的事情之後,很多百姓到了夜間都是繞着這條街走,怕那些斬首的官員陰魂不散化爲厲鬼。由此,醉仙樓這陣子到了晚間就是生意奇差。
祁連城倒是不在意這些,關乎錢財的事,已不是他會在意的了。
他房間裡陳列着幾口大箱子、幾口小箱子,霍天北進門之後,他說:“這些是滿朝文武的諸多隱秘之事,還有鄰國敵國的不少消息。我留着沒用,都送你了。”
“多謝。”霍天北問道,“你呢?日後有何打算?”
“我手裡的人,也會陸陸續續交到你手裡。”祁連城交代完這些,纔回答霍天北的問題,“我的打算,還在想。你說我是出家做和尚,還是開個書院教書玩兒?”
霍天北忍了忍,還是笑了起來,“都不大適合你的性情,非要選的話,你還是教書爲好。出家就算了,出家還得還俗——誰受得了門下有個酒鬼和尚。”
祁連城隨之笑起來,“不瞞你說,這兩件事,我這兩年真是頗有興致。都不贊成我出家,那我就開個書院。我在城西有一塊地,日後還能用吧?”
霍天北沉吟片刻,“真不打算做官了?”
“沒意思。”祁連城興致缺缺,“誰想讓我再做官,我就真去當和尚。”
霍天北忍俊不禁,“那就在城西教書。我得了空,能去找你喝兩杯吧?”
“自然。開書院也不是那麼簡單,你到時候得給我行一些方便。”
“成。”
程燕襲先一步來見顧雲箏。她臉色很是蒼白,失血過多所致,眼眸少了些迫人的光華,多了一份沉靜幽深。
“還好麼?”落座後,他溫聲詢問。
“還好。”顧雲箏笑睨他一眼,“你怎麼回事?自己的妹妹也混到了大周,你居然不知道?”
程燕襲按了按眉心,“我是真不知道。父皇一向過於縱容她,給了她一些人手,我也不能及時獲知她行蹤。”
“也在情理之中。”顧雲箏看着他微笑,“不論怎樣,她給了我一劍,我險些斃命,你越國得給我一個說得過去的交代吧?”
程燕襲預感不妙,委婉地爲程豔芸辯解:“她要殺的是蕭讓。”
顧雲箏微微挑眉,“當時你在場?你看到了?你能確定她要殺的不是我?”
“……”程燕襲只能搖頭。
“那不就結了。你在怕什麼?”顧雲箏意味深長地笑,“爲了她不會死在我手裡,你最好還是拿出一些誠意來與我商量此事。”
“她也是你的妹妹。”程燕襲預感更糟了,又提醒她一句。
“我充其量能認下你這個哥哥。”顧雲箏笑意涼薄,“什麼父皇母后盼着與我相見,你相信麼?你也不能相信。思念是有,但是讓你前來尋找我,總是存着功利心的。真想見我,在暗衛找到我之後,不論我願意與否,大派使臣前來說明此事。但他們沒有,卻派了你過來,接近我——自然,我也明白,你與他們不是一種人,你是慢慢的認下了我這個妹妹,所以才兩相周旋——你並沒按照他們的意思利用我或是王爺。”
程燕襲笑了笑,不否認,也不承認。
“他們想要的,是看看能否與王爺暗中勾結,從而得利。野心不小啊,也的確是天家做派——用一個失散多年的女兒,換取數不盡的益處,這樣做沒錯。所以我現在想效法他們的做派,用他們那樣寵愛的女兒,爲大周子民謀取一些好處。”
程燕襲笑了笑,“你說來聽聽。”
顧雲箏緩聲道:“越國的民情,我聽說過一些。早些年,越國大片土地貧瘠,百姓種田收益甚微。後來越國想法設法,尋到了不少適合在貧瘠土地上種植的糧食蔬菜。如今大周境內也有一些土地貧瘠之處,西域、漠北都有大片土地荒廢。我什麼意思你明白了吧?”
“嗯,明白了。”
顧雲箏笑道:“其實程豔芸鬧了這麼一出,好處頗多啊。只你在京城的話,我或是王爺想拿捏越國,很不容易,甚而隨時會有起戰事的危險,但是一個皇子加上一個公主,這籌碼就完全夠用了。”
“一個皇子,和兩個公主。”程燕襲很有些無奈地糾正她的說法,“我是真把你當成妹妹來幫你來照顧你的。”
“你是你,他們是他們。”
“……”
顧雲箏又想了想,“將我加上也行,我看看能不能將這消息在越國散播出去。爲着三個兒女的安危,將大批糧食蔬菜的種子送給大周,也是合情合理的,對吧?”
“你這也太狠了。”程燕襲真是服了她。
“我把你當哥哥,才先跟你交個底。放心,不會讓你爲難。”
“別取豔芸的性命。”
“嗯,留她一段日子而已。”顧雲箏笑笑地告訴他一個消息,“程豔芸寫給越國皇帝的信件,王爺的人已經截獲——下次幫她往外送信的時候,跟王爺說一聲。”
程燕襲笑着嘆息,“行啊。我一個人質,還能說什麼?唯有唯命是從。”
他走後,顧雲箏命人將程豔芸、藍佩儀帶到面前。
兩個人雙手反剪,用繩索束縛着,各由兩名女子鉗制着走進門來。
這兩名女子是何時勾結到了一起,何時與蔣晨東狼狽爲奸,她都不知情,只知道這兩個人爲了霍天北,也真夠拼命的。
問題是,她與霍天北就算出現不挽回的爭端,他就會從她們之間選擇一個將她取而代之麼?不能的,她們還是義無返顧。見一個情字,是能讓任何人頭腦昏的。
她指節輕叩着座椅扶手,眯了眸子打量着面前兩個人。
程豔芸是她要充分利用起來解決民情的,過段日子必然要送回越國。要處置的,就只有藍佩儀了。
“七姐……”程豔芸眼淚汪汪地看着顧雲箏,竭力向前走了兩步,跪倒在地,“七姐,你原諒我,我並沒想傷害你,不知道你會捨身救那個人……你原諒我,好不好?我是你的妹妹的,怎麼能想傷害你呢?父皇母后都特別想你……”
顧雲箏大爲欽佩。如果她沒聽說程豔芸在醉仙樓對霍天北說過的一番想將她取而代之的話,此刻就算不能深信不疑,也會被稍稍打動。
她看着那張與自己一般無二的容顏,喚堇竹:“我看着她,總像是在照鏡子,這感覺不大好。你幫我給她做個記號。”擔心堇竹會把程豔芸弄個滿臉花,又叮囑一句,“只是弄個記號,別把她的臉毀掉。”
“奴婢曉得!”堇竹笑着稱是,走到程豔芸面前,端詳一番,對程豔芸身邊兩人道,“扶住她。”
“你要做什麼?!我是越國的公主……”
堇竹聽得不耐煩,用帕子塞住了她的嘴,又取下頭上的銀簪,在她靠近左耳的臉頰上劃了一下。
傷口不大,但是很深。
程豔芸痛苦地申荶一聲。
顧雲箏看了看,滿意地點了點頭,笑着解釋道:“你也別怪我心狠,我這也是防患於未然。什麼時候你又冒充我爲非作歹,我豈不是又要被誤會?而我若是得了閒,跑去越國冒充你爲非作歹,你也會不得安生。想來想去,還是這樣最妥當。”
程豔芸說不出話,只是目光怨毒地看着顧雲箏。
顧雲箏簡略地說了自己的打算,對程豔芸道:“你自己掂量輕重,最好是配合一些,給你父皇母后寫信促成此事,能儘快成事,你也能儘快回去。惹得我心急了,我說不準還會做出什麼事,把你剁了也未知。”隨後擺一擺手,“把她帶下去。”
隨後,她凝視着藍佩儀,看到對方那雙似是籠罩着氤氳的眸子此刻滿含譏誚。她不以爲忤,“看起來,你一點兒也不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爲。”
藍佩儀冷笑,“自然不悔。在我看來,你實在是配不上四哥。若在這府中有機會,我早將你和那兩個孩子除掉了。”
顧雲箏笑着對她做個噤聲的動作,“這話別再說了。你四哥沒讓人苛待你,是要把你留給我處置。我沒讓人對你用刑,是不覺得你爲情所困莽撞行事是錯。給你體面,不代表你就不是階下囚。你也不想不成人形地跪在地上面對我吧?”
藍佩儀扯扯嘴角,看向別處,卻沒反駁。
“那麼,你現在就與我說說你有何過人之處,以至於你想成爲王爺的人。”
藍佩儀難掩驚訝。
顧雲箏挑眉,“說吧。”
藍佩儀答得倒也爽快:“我能成爲四哥的賢內助,不論他是定遠侯、攝政王,還是身份更尊貴的人,我都能用生平所學幫他。”
“誰告訴你他需要一個賢內助了?”說起這些,顧雲箏心生笑意。霍天北從來都不希望她幫他什麼,到如今告訴她的事,也都是與她有關的,與她無關的,隻字不提。她脣角勾起,“你真是太不瞭解他了。”
藍佩儀目光森冷,“我是不瞭解他,我最起碼不會朝秦暮楚,不會記掛着除了他之外的人。”
顧雲箏遺憾地嘆息一聲,“陸先生門下的人,都有真才實學。你這樣一個才華橫溢的人,囚禁起來委實惜,若將你放到民間,勢必要將我詆譭的一文不值。如此,只能給你一個側妃的名分了——”她語聲頓了頓,看住藍佩儀。
藍佩儀眼中閃過驚喜的光芒。
顧雲箏諷刺一笑,“成爲王爺的側妃之後,你就去與陸先生、蔣晨東做伴。本就是一丘之貉,不妨聚在一起,也不愁日子太悶。”
藍佩儀亮起來的雙眼瞬時黯淡下去。
當晚,歇下之後,顧雲箏將這些事告訴了霍天北,問他行不行。
聽了藍佩儀的事,霍天北不無讚許地笑起來,“這樣也好。外人都知道府裡只有你與安氏,而安氏來日是要離開的。”
顧雲箏雙眼亮了起來,“你是說,想成全她?”
“廢話。”霍天北捏了捏她的鼻子,“不是早就說過了,給她安排個好去處。不能計較你種種行徑,又如何與她計較?也算是個癡心人,給她個好歸宿纔是。只是要先問過蕭讓——這件事你看着辦吧。”
“嗯!”顧雲箏環住他身形,“你怎麼這麼好啊。”
“上輩子一定是欠了你。”他有些沒好氣。其實一直都沒好氣,氣自己在她面前一直都太好打了,不忍心責問,更不忍心責怪。
“以後我也會對你很好很好的。”她語聲柔軟,神色鄭重。
霍天北心裡好過了不少,笑着將她輕輕攬到懷裡,“也不需做太多。將養好了,多給我生兩個孩子。”語聲微頓,又加一句,“怕不怕?”
“有什麼好怕的。”顧雲箏笑道,“多兩個孩子也好啊,小孩子的伴兒越多越好。”生孩子這回事,在當時是隻覺煎熬,恨不得一輩子只生一次,事情過去之後,每日裡看着孩子一點點長大,便覺得一切都值得。
霍天北指腹摩挲着她尖尖的小下巴,“先將養好再說。”她這次真傷了元氣,沒個一年半載的,是不能恢復如初的。
“我會的,現在每天都吃好多補血益氣的膳食。”說着話,她很歉意地湊近他,吻了吻他的脣角,“娶了我,你真是太不划算了。”看得到碰不得的日子已有很久了。
霍天北笑,“沒事。早晚找補回來。”
“……”顧雲箏沒轍地笑了笑,又說起安姨娘,“她離開府中,總要有個說法。對外就說病重去世吧,之後再讓她的哥哥認下一個與她容顏酷似的妹妹,風風光光再出嫁,怎樣?”
霍天北無所謂,“你不嫌麻煩的話,就這麼辦吧。”
五月下旬,藍側妃進府。進府一段日子後,就身子不妥,搬到了王府別院靜養。
六月初,安姨娘——也就是如今的安側妃病故,顧雲箏命管家像模像樣地給她操辦了喪事。
七月,兩位藩王先後興兵造反。霍天北與內閣商定分別命蕭讓、雲笛率兵平亂。其實內閣起初並不同意用這兩人,後來見霍天北安排在兩人身邊的皆是他以前得力的將領,這才點頭同意。
蕭讓離京之前,顧雲箏先去了一趟宮裡,自然是去見清君。
清君進宮的時日已久,卻無絲毫改變。見禮之後,先命內侍將一摞供詞拿給顧雲箏,隨後才遣了身邊服侍的,問道:“進宮是不是有話要吩咐我?”
“沒有。”顧雲箏語聲柔和,“蕭讓要離京了,我是想問問你,有沒有什麼話要我轉告給他。”
清君眼中閃過不容錯失的痛楚,隨即卻是淡然淺笑,“不必了。我已另有意中人。”
“……”顧雲箏纔不相信。
清君卻道:“您一定要跟他這麼說,自然,最好是不與他提起我。他若問了,您就這麼跟他說。等皇上駕崩了,我自有我的去處。”
顧雲箏說不出話來,眼中盡是疼惜。
清君的笑透着清絕灑脫,“我是風塵女子的時候,倒不覺得配不起他。如今這身份,反而是如何也配不起他了。我們都是女子,您也不難明白我的感觸。只是自始至終都不悔進宮,不是我也是別人來做這些事。只盼着您能成全我,等到新帝登基時,告訴他,我已不在宮中,隨意中人遠走他鄉了。”
顧雲箏沉默良久,“你決定了?”
“嗯。”清君微笑,“對誰情深意重都是一樣,不見得要始終留在他身邊。讓他知道我過得好,讓他快些忘掉我們這種不相干的人,過一段意氣風或是清寧悠然的日子,也就足夠了。”隨即滿含期許地問道,“您能答應我麼?”
“我答應。”顧雲箏握住了她的手,“有何難處,一定要與我說。要活着,好麼?”
清君點一點頭,“好。我離開宮廷那一日,還需要您幫我呢。”隨後又道,“現在這情形,皇上活一年半載也行,活一兩個月也行。我會斟酌着行事。”
“你有什麼需要我在外面幫忙的事情麼?”
“還真有。”清君坦率地道,“我落魄時,有幾個熱心腸的人幫過我,您看能不能給他們一些好處。那些人不過是平頭百姓,能給他們個小生意經營着就好了。我幫他們也不難,我這身份……擔心他們日後被我連累。”
“這容易。”顧雲箏細細詢問了幾個人的名字、住處等等,回到府裡,就找來徐默,說了事情的原委,讓他去辦。
徐默稱是而去。
顧雲箏看了看雲文淵那些供詞。看來看去,根本不知道哪種說法是真哪種是假,很明顯,是因受刑不過才順着刑訊之人的話招供的。一場殘酷的殺戮,一個家族的覆滅,在如今看來,竟似一場鬧劇。
她將供詞銷燬。是怎樣都不重要了。已失去的,再也無從尋回。
隨後,顧雲箏請蕭讓到了府中。
蕭讓一直想跟她當面道謝,相見之後,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顧雲箏半是打趣地道:“你把心放下,我請你過來,不是要你對我感恩戴德,是有事跟你商量。”
蕭讓不由笑了起來,“我也知道,千恩萬謝都是虛的,好好兒活着纔是報答你。”
“知道就行。”顧雲箏開門見山,說起安姨娘的事,“你總要給我、給她一個交待。”
“行啊,我娶她就是。”
“……”她瞪着他。這個人!這語氣一如以前他要包哪個戲子一樣的隨意。
蕭讓不明所以,“不能娶?”
顧雲箏啼笑皆非,“你娶了她就得和她好好兒過日子,若是做不到,還真不如不娶。”
“怎麼叫好好兒過日子?我也沒以前的閒情了,娶個人跟別人一樣的過,不就行了麼?”蕭讓忽然話鋒一轉,說起了清君,“清君有何打算?她那性情,是不能再與我相見了,我只是想問問,能幫她一把再好不過。”
“她哪裡需要我們幫忙,你不需記掛。”顧雲箏猶豫片刻,沒說清君要她說的謊話。說了蕭讓也不相信。
“她要是有何難處,你一定要告訴我。”
“這是一定的。”顧雲箏把話題扯回到原點,“你要是真有心,就給我句準話,我也能告訴安姨娘,讓她安心等着。”
蕭讓答得乾脆:“我娶她,一定娶。”
顧雲箏白了他一眼。說這種事的時候,他的語氣怕是改不了了,好在他是說到做到的人,她也就不計較這些小節了。隨後,她以茶代酒,“祝你早日戰捷回京。保重。”
蕭讓笑着點頭,“不能打敗仗,隨我出征的都是王爺麾下的戰將,想輸都難。”
“你別總是這吊兒郎當的樣子行不行?”
“這不是還沒到沙場麼?”蕭讓喝了口茶,起身道辭之前,取出兩塊玉佩,放到茶几上,“給你兩個孩子的。”
“多謝。”
接下來的大半年,蕭讓與雲笛各自率兵與兩位藩王屢次交戰。霍天北除了時時給兩人去信,給出最佳的作戰建議,便是忙着安撫民心,與鬱江南齊心協力地從制度上的些微改變,讓百姓的處境得到改善。
顧雲箏除了好生調理身體,便是忙着與越國皇帝皇后通信。程豔芸親筆寫給她雙親的信件,自然是沒什麼好話,顧雲箏將這種信件扣下,讓安姨娘代替那位倔強的公主照着自己的意思寫信。
程燕襲好人做到底,告訴顧雲箏一些在貧瘠之處種植產量也能很好的糧食蔬菜作物。顧雲箏一一記下,擬了個單子,態度強硬地和越國皇帝討要。
越國皇帝在信件中百般周旋拖延時間。這是正常的,他需要時間來確認一雙兒女有沒有被欺辱,更需要時間觀摩大周境內的戰事。若是戰事吃緊,朝廷有招架不住的勢頭,他就能做出相應的對策。
將糧食蔬菜的種子拱手送給鄰國——開什麼玩笑?不到萬不得已,他纔不肯做這種幫助鄰國日益強盛的事呢。
顧雲箏怎麼會猜不出越國皇帝的想法,也知道自己是有些強人所難,但是這件事是越國自找倒黴的——誰讓你把女兒弄丟了?誰讓你把一雙兒女派到大周的?你不安好心,還想別人寬和以對?
她在信中放了狠話:三個月內,若是越國還是一點求和的意思都沒有,那麼她不會再去信,再送去越國的,只有八公主身上的零件兒,從雙手開始。
越國皇帝收到信件後,很快寫信給程燕襲,斥責他無能,還在心中大罵顧雲箏真是比霍天北還要冷血的孽障——哪兒像是他的女兒,分明就是煞星!
程燕襲苦着臉把信件拿給顧雲箏看。
顧雲箏看了哈哈地笑。幾日後,她收到了越國皇帝的親筆回信,說三千斤糧食種子就在途中,讓她稍安勿躁,先試着種種看。
有了開頭就行了,日後這就是霍天北的事情了。
這一番信件來往中,秋去冬來。朝廷與兩位藩王的戰事平息,蕭讓、雲笛俱是大獲全勝,凱旋迴京。
霍天北就在這時候選出使臣去往越國——越國派出一名皇子、一名公主潛入大周的賬,也該好好兒算一算了,說輕了是一時頭腦熱,說重了就是完全沒將大周放在眼裡。他的態度明確:要麼就拿出求和的誠意,要麼就對決沙場,屆時他會親自率兵應戰,若是含糊其辭,別怪大周將士的腳步踏遍越國每一寸疆土。
比之屢次入侵西域的西夏國,越國的兵力、將領都差得很遠。西夏當初被霍天北打得服服帖帖拱手稱臣。只要越國皇帝沒瘋,就會遂了霍天北與顧雲箏的心願。
這件事的結果,自然是夫妻兩個喜聞見的。越國皇帝迅速派出使臣前來大周,送上的禮物全是作物的種子,還派來了知曉作物種植時間、技巧的人員,只求霍天北迅速將他的一子一女放回越國。此外的一個條件,是詢問顧雲箏能否去越國一趟,以慰雙親多年思念之情。
霍天北和顧雲箏纔不上當——她先前都把越國皇帝氣得炸毛了,到了他的地盤,怎麼能有好果子吃,鬧不好就會變成人質。
所以,霍天北給出的答覆是,再議。
至時年臘月,朝臣京官再無腐朽之風,如雲家獲罪覆滅的一衆官員昭雪,犯上作亂的兩位藩王關押至天牢,臥病在牀的皇上下旨:斬。
臘月二十九,皇上親筆書寫禪位於攝政王的遺詔,當夜駕崩。
三日後,內閣率領百官擁立新帝登基。
新帝改國號爲大曆,改年號爲靖嘉,冊封妻顧氏爲皇后,降恩於百官,各加官進爵。
顧雲箏母儀天下的時候,因着一件事,心緒並無常人想象的那麼愉悅——昏君駕崩當日,清君服毒自盡。
清君要她幫忙離開宮廷,其實是要她將她的屍身悄無聲息地送出宮外。
顧雲箏親自選了一個景緻優美的地方,安葬了清君。推翻腐朽的王朝過程中,這女子所做的一切,不輸於很多文臣武將,是她加速了讓官員、百姓憎惡昏君的過程,是她親手送昏君上了黃泉路。而所做的這一切,她不想讓人們知道,只想消失在這紅塵,只留下了一個昏君寵妃的名聲。
隨後,顧雲箏去了一趟護國寺,爲清君點了一盞長明燈。曾經她是無法認同這樣的事,如今才能理解章嫣的心緒——在對一個消亡的人無能爲力的時候,能做的也只有寄望於神佛,求神佛保佑那女子在另一方天地得到平寧喜。
靖嘉元年的元宵節,其實國喪還未過,但是沒有人願意爲昏君服喪,是以這夜晚間,京城各處燃放煙花,處處洋溢着祥和喜。
霍天北與顧雲箏攜手站在宮牆之上,看着人間繁華喧囂。
他曾許她一世榮華,日後還會給她一世安穩。
她看着空中煙火,在心中默唸:時光靜好,與君語;似水流年,與君同;繁華落盡,與君老。
她側頭,對上他溫柔的眼眸,會心一笑。
至真至久的諾言,不需說出,餘生,我做給你看。
作者有話要說:行文至此,正文算是完結了。還有兩個算尾聲算番外的溫馨章節,將於本月9號、12號八點貼出,容我偷個懶喘口氣。
對這個文,有朋友說我是魔怔了。確實是這樣,中途整修一次,後來又全部推翻重寫一次,折騰到現在,三個版本的字數已近百萬。就算是這樣折騰,自知還是有很多不足之處,只能累積經驗,日後寫文時吸取教訓。
跟隨至此的朋友,謝謝你們的陪伴,包容我的不足之處。我會繼續努力的。
希望新文再聚,麼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