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芳華之農門秀色
“怎樣?人可是留下了?”
葉老夫人半靠在屋裡鋪了寶藍色五幅團花的檀香木雕花滴水大牀上,擡眼朝朱媽媽看過來。
朱媽媽點了點頭,搬了個錦墩在葉老夫人身邊坐下,然後拿了一側的美人捶手勢嫺熟的幫着葉老夫人捶起腳來。
葉老夫人見朱媽媽點頭,繃着的臉上神色便柔和了些許,她微微坐直了身子,朝朱媽媽看去,輕聲問道:“你說,羽兒能把姚黃收用了嗎?”
朱媽媽卻是欲言又止,一副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子。
葉老夫人不由便有些不高興,擰了眉頭說道:“你這是幹什麼?這裡又沒有外人,就我和你,你還有什麼不能說,不敢說的?”
朱媽媽默了半響,稍傾嘆了口氣,搖頭道:“夫人,九爺的性子看似溫和實則堅韌,有些事,睜隻眼閉隻眼,您就讓它過了吧!又何必九爺不喜,您自己也不快,還傷了母子情份呢?”
“這不是別的事!”葉老夫人略提了聲音說道:“這是關係到他一輩子的事,我就是死,我都不會讓他娶那樣低賤不堪的人過門!”
說着,葉老夫人臉上便泛起一團不健康的潮紅,整個人也呼哧呼哧有點喘不上氣的感覺,嚇得朱媽媽連忙上前幫她順着氣,待葉老夫人好點了,她急急轉身去多寶架上取了一個大紅色的檀木盒子,從裡面拿出一粒烏黑色的藥丸,又倒了杯水,侍候着葉老夫人服下。
藥服下,朱媽媽又幫着順了會兒氣,葉老夫人臉上的潮紅才慢慢的退去,她閉了眼乏力的往身後靠去,朱媽媽連忙拿了一個寶藍色綾鍛大迎枕替她墊在腰後。
“您看您,這都做祖母的人了,脾氣怎麼就還是這樣急呢!”
葉老夫人擺了擺手,示意朱媽媽坐下。
“三歲看到老,我這脾氣改不過來了!”葉老夫人自嘲的笑了笑。
朱媽媽便勸道:“您啊,還是改改吧,不爲別人也爲着您自個兒,您要不是吃在這脾氣上的苦,何至於這麼些年一個人孤孤單單的?老爺他……”
“你別跟我提他!”沒等朱媽媽把話說完,葉老夫人打斷了她。
一時間,屋裡靜了下來。
沉默半響,朱媽媽眼見葉老夫人雖然臉色變了變,但胸前還算平靜,她嘆了口氣,輕聲說道:“夫人,老奴不跟您說,還有誰能跟您說這話?”
葉老夫人撇了臉,雖然臉色還是很難看,但總算是沒有再喝止朱媽媽。
朱媽媽拿了被她扔到一邊的美人捶,繼續隔着一層薄被輕輕的敲打葉老夫人的雙腳,儘管屋外寒風肆虐,但因着層裡燒了地龍的關係,誰也不覺得冷。
默了一默,葉老夫人輕聲嘆道:“阿媛,我的脾氣真是越來越差了!”
才說讓葉老夫人改改脾氣的朱媽媽,這時候卻是輕聲說道:“哪裡呢,人家不都是說泥菩薩還有三分土性嗎?夫人這麼一個大活人哪裡就能沒點性子!”
葉老夫人被朱媽媽的話逗得一笑,搖頭道:“你啊……”
朱媽媽笑了笑,輕聲說道:“都這麼多年了,老爺他也早就知道當年是他誤會您了,您爲什麼就不能遞個梯子,讓老爺下呢?”
葉老夫人哼了哼,沒好氣的說道:“他一句錯了,我這麼多年的委屈就白受了?他爲了那個賤人,連我父兄都記恨上了,多少年不肯與他們走動不說,最後卻爲着那賤人留下的賤種……”
“夫人!”朱媽媽眼見得葉老夫人說着說着,又激動起來,連忙一把攥了她的手,輕輕的拍着,安換着情緒激動的葉老夫人,“過去的事都過去了,夫妻哪有隔夜仇的,您纔是老爺明媒正娶的,您纔是那個同他生同衾,死同穴的人。過去的事,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不可能的!”葉老夫人雖然聲音壓得低,但神色卻是異常激動,“別的我都能忍,可是他明明知道那賤人害死了我的燁兒,他卻包庇那個賤人,燁兒也是他的骨肉啊!他怎麼就能……”
想起自家長得玉雪可愛的小主子,朱媽媽眼角的淚水再也忍不住,撲擻擻的直往下掉。
她怎麼就不替自家夫人委屈,堂堂學士千金,以爲成的是金玉良緣,可誰會知道,自家老爺心裡早早有了人,既然有了人,當初爲什麼就不與葉老太爺抗爭,卻要禍害自家的小姐!
“夫人,逝者已逝,生者如斯,您不能因爲六爺,這一輩子都不搭理老爺吧?九爺他也是您的孩子啊!死了的,我們顧不了,難道活着的,也不顧嗎?”
葉老夫人目光陡然一歷,她咬牙道:“阿媛,你放心,葉明霖那個老匹夫要是敢再打羽兒的主意,我不但一包砒霜毒死他,我連他心尖尖上的那個狼崽子,我也一併弄死了!大不了,我把這條命陪給他!”
朱媽媽還要再勸,葉老夫人卻是已經擺手道:“阿媛,你不要再說,我心裡清楚着呢。當初公公在世時就說過,他的才學猶勝大伯,可是爲什麼大伯從庶吉士一路升到了酒子監司業,而他卻不但高升無望,就連官都做不下去?不就是因爲他爲人忖才自傲卻又是非不分嗎?!”
“他自以爲他比誰都聰明,比誰都看得清,卻忘了,女人一旦狠起來比男人都狠。當年那個賤人不惜用自己的親生骨肉來裁髒陷害我,他何曾明辨是非?要不是爹爹和兄長替我作主,要不是楠哥兒爭氣,現如今的我只怕就是黃土一坯了!”
葉老夫人說到激動處,反握了朱媽媽的手,咬牙道:“阿媛,我跟楠哥兒說過的,百年之後我不入葉家祖墳,這一輩子,活着我不想見到他,死了,我也要離他遠遠的!”
“夫人,您這又是何苦啊!”
朱媽媽握着葉老夫人的手嗚嗚的哭了起來。
哪個女人死了不是享受子孫後代的香火,不入葬葉家祖父,夫人又不能葬回朱家,她一這輩子不就是個孤魂野鬼了嗎?
葉老夫人輕輕拍着哭倒在她懷裡的朱媽媽,輕聲說道:“阿媛,你別哭,我跟你說,我這樣很好,我寧可做個孤魂野鬼,我也不想再跟他葉明霖有任何的牽扯!”
朱媽媽搖頭。
葉老夫人輕聲安慰着懷裡的這個忠僕,從花信年華朱媽媽便在她身邊侍候,跟着她進了葉家,親眼看到她是如何一步一步熬過來,爲了幫自己,阿媛以姑娘之身梳了婦人頭留在她身邊,終身未嫁!
看着傷心的不能自已的朱媽媽,葉老夫人忍了眼裡的淚,扶起朱媽媽,擡手拭去她臉上的淚,輕聲說道:“阿媛,你說,我這半輩子都折在那個賤人手裡,我怎麼敢讓羽兒娶這樣的人進門啊!”
青果這是不知道,要知道葉老夫人拿她跟一個白蓮花的姨娘比,怕是得吐血三升!
朱媽媽聽了葉老夫人的話,卻是認可的點了點頭。
“要說起來,這羅姑娘跟董姨娘還真有點像!”話聲一落,朱媽媽連忙神色訕訕的朝葉老夫人看去,輕聲道:“夫人,奴婢該死,奴婢忘了……”
很長一段時間,自家夫人只要聽到“董姨娘”這三個字,她都會控制不住的大發雷霆。那是一種對一個厭惡到骨子裡的憎恨!以至於,不論是大爺還是九爺來往的人裡連董姓這個姓氏都沒有!
現在,朱媽媽乍然在葉老夫人跟前提到董姨娘,真怕自家夫人又生氣!
葉老夫人擺手,“都這麼些年了,對她再大的恨,我也磨得差不多了,再說了……”葉老夫人卻是話鋒陡然一轉,輕聲問道:“是吧,你也覺得羅青果跟那個賤人很像?”
朱媽媽點了點頭。
葉老夫人閉了眼,身子往後重重一靠,訥訥道:“那就沒錯了,那賤人死的時候不是說一定會來找我報仇的嗎?十幾年了,她真的要托胎投生,也該是這個年紀……”
朱媽媽被葉老夫人的話嚇得臉色一白,連忙打斷,“夫人,夫人,您別自己嚇自己,沒有的事!董明珠那個賤人,她絕不可能有投胎輪迴的機會!”
“沒有嗎?”
葉老夫人睜開眼,怔怔的看着朱媽媽。
朱媽媽點頭,“沒有,是奴婢親自請的人,做的法,她永生永世都不能超生!”
“我知道,我知道的。”葉老夫人點頭道:“是我想多了。”
“夫人,睡吧,天不早了。明早,九爺還要來向您請安呢!”朱媽媽上前取了葉老夫人身後的靠墊,扶了葉老夫人躺下去。
才躺下被窩的葉老夫人卻攸的睜了眼看向朱媽媽,急聲道:“不是她,也不能讓羅青果那個賤人進門!”
“不會的,不會的。”朱媽媽安撫的拍了葉老夫人,輕聲說道:“九爺最是孝順您了,您不喜歡,九爺肯定不會違背您的意思!”
葉老夫人點了點頭,翻了個身,邊才閉上眼,沉沉睡去。
朱媽媽在一邊等了等,只等到葉老夫人發出均勻的呼吸聲,她這才擡手把帳子放了,取了牀頭的燈去了外室,她的的榻上。不想脫了衣服上牀的朱媽媽卻是轉輾反側,怎樣也不無法入眼,閉上眼就是在京都那些年的腥紅血雨。
最後,她乾脆披了衣裳坐起來,將窗戶開了一條小縫,一邊看着屋外飄飛的小雪,一邊將前塵舊事在腦海裡一一過了一遍,想到傷心處,眼裡大滴大滴的淚直往下掉。
……
歸燕樓。
紅箋見着從書房出來的葉羽,連忙起身,打算上前服侍葉羽梳洗,葉羽擺了擺手。
“我自己來。”
紅箋便安靜的退到一側。
稍傾。
梳洗過的葉羽披着溼溼的長髮從淨房裡走了出來。
紅箋拿了一側的幹帕子上前,裹住他長長的溼發,一下一下的擦拭起來。
“姚黃那,你留個心。”
葉羽忽然開口道。
紅箋愣了愣,“九爺的意思是?”
“她必竟是母親的人,只要她不犯太大的事,就把她供着,不過,若是她認不清自己的身份,我便有必要讓她明白,奴才是應該怎樣當的!”葉羽冷聲說道。
紅箋點頭,“九爺,奴婢明白了!”
葉羽點頭,接過紅箋手裡的帕子,道:“你下去吧。”
“是,九爺。”
紅箋轉身退了下去。
歸燕樓是坐落在葉府第二進小院東半邊,東西廂房各三間,與正房呈“品”字型排列。
紅箋是燕歸樓的一等丫鬟,東廂房自然便由她住着,另外還有兩個八、九歲的丫鬟侍候着。這會子,紅箋離了正房,纔回到自己的屋裡,便看到自己的兩個小丫鬟正圍着姚黃嘰嘰喳喳的說着話,見到她,小丫鬟連忙站了起來。
“紅箋姐奶回來了。”
紅箋笑了笑,邊上前邊問道:“說什麼高興的事呢?遠遠的就聽到你們的笑聲。”
兩個小丫鬟裡,大些的叫小桐連忙說道:“紅箋姐姐,我們在聽姚黃姐姐講老夫人的趣事呢?”
紅箋眉頭幾不可見的擰了擰,稍傾,卻又是淡淡一笑,對小桐說道:“九爺的規矩你忘了?回頭九爺罰下來,可別說我不替你求情!”
小桐嚇得臉色一白,連忙說道:“姐姐,我錯了,我這就去打水來侍候您梳洗。”
話落,竟是轉身便往外走。
一側年紀小些的小柚喊了一聲,“小桐姐姐我來陪你。”跟着往外跑了出去。
椅子裡坐着的姚黃看了看跑遠了的小桐和小柚,勾了嘴角,笑意不達眼底的對紅箋說道:“紅箋姐姐,府裡誰不知道九爺最是說好說話的,你這樣嚇她們倆是個什麼意思啊?”
不待紅箋開口,她斂了臉上的笑意,冷聲道:“還是說,紅箋姐姐是不滿意她們倆跟我的親近,故意要給我沒臉?紅箋姐姐可別忘了,我是老夫人的人,你這樣做不是下我的臉,而是下老夫人的臉!”
姚黃的心思,以及姚黃爲什麼會被指到歸雲樓,可以說府裡稍有頭臉的下人都知道。但是,真正知道葉羽心思的怕卻沒有那麼幾人!
紅箋看着眼前姚黃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心裡不由暗暗的嘆了口氣,若是沒有之前九爺的那番話,說不得她還真就被姚黃給嚇住了!只可惜……紅箋笑了笑。
“姚黃,你纔來,可能不懂歸燕樓的規矩,九爺剛纔吩咐過了,讓我好好與你說說。”頓了頓,卻是話鋒突然一變,猶豫的道:“可是聽了你的話,我覺得這規矩還是讓九爺親自與你說的好,必竟你是老夫人的是不是?在這歸燕樓可沒有誰大得過老夫人去!”
姚黃臉上一紅,瞪眼看向紅箋。
紅箋卻是無所謂的笑了笑,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說道:“不早了,早些睡吧,九爺習慣早起,萬一做奴才的起得比九爺晚了,她就是天王老子的人,怕是也不用在這歸燕樓呆了!”
這話裡的意思再明白不過,姚黃這會子臉色已經是從漲紅變成了青白,她咬了牙,整個身子都在顫抖起來。
就在她想要衝出去找老夫人給自己做主時,小桐和小柚打了熱水回來了。
“紅箋姐姐,熱水打來了,你洗洗睡吧。”小桐上前說道。
紅箋笑了對小桐道:“讓你姚黃姐姐先洗吧,她是老夫人指來侍候九爺的,可不能慢怠了!”
小桐和小柚互相看了看,吐了吐舌頭,轉身對姚黃說道:“那,姚黃姐姐,我和小柚侍候你梳洗?”
姚黃冷聲一哼,“把水端過來吧。”
“是,姚黃姐姐。”
府裡各個院裡的一等丫鬟身邊都是有兩個小丫鬟侍候的,姚黃之前在榮安堂的小丫鬟之所以沒帶過來,是因爲她覺得那兩個小丫鬟長得太好,性子又活絡。在榮安堂那是自己的臉面,可在歸雲樓那可就是自己的危險了!
這會子,看着輕手輕腳侍候她梳洗的小桐和小柚,兩個小丫鬟眉目清秀,長得到不是出挑,可這沉穩的性子卻是讓人一見便歡喜!只是……姚黃挑了一眼一邊正整理着牀鋪的紅箋,抿了抿嘴,細長的眼裡閃過一抹微芒。
“哎呀,你想燙死我啊!”
話聲才起,便聽到“啪”一聲,姚黃踢翻了腳下的腳盆,水濺溼了蹲着侍候她洗服的小柚一身,小柚臉色一白,怔怔的看着瞬間變臉的姚黃。
“怎麼了?”
紅箋嘆了口氣走過來。
姚黃指着小柚對紅箋說道:“你這都是什麼丫鬟啊,粗手笨腳的,侍候人洗個腳都不會!”
紅箋看了眼屋裡一地的狼藉,對回過神來的正眼眶泛紅的小柚說道:“還愣着幹什麼?還不去換身衣裳,把地上的水清理了乾淨。”
“是,紅箋姐姐。”小柚起身,去找了墩布來擦地上的水。
姚黃卻是尖聲道:“站住。”
小柚身子一顫,站在那,惶恐不安的朝姚黃看來。
紅箋皺了眉頭,對姚黃說道:“你還有事?”
“當然有事了!”姚黃將自己瓷白細嫩小巧的腳擡了擡,一臉不滿的對紅箋說道:“我這腳還沒洗好呢!”
紅箋看了眼燈光下姚黃一臉挑釁的姚黃,默了默,回頭對小桐說道:“去重新打盆水侍候你姚黃姐姐。”
小桐應聲,走了出去。
不多時,便重新提了一桶熱水進來。
姚黃哼了哼,等小桐將兌了冷水的洗腳盆端過來,放在她腳下,挽了袖子準備侍候她時,不想,耳邊卻再次響起姚黃尖歷的叫聲,盆再次被打翻!但因着小桐有準備,這次僅僅是打溼了地,而不是濺到她一身!
兩盆水傾刻間將屋子裡的地面都打溼了。
水很快漫到紅箋的腳邊,將她腳下的鞋子和裙面也給沾溼。
紅箋皺了眉頭朝姚黃看去。
姚黃翹了脣角,眸裡嚼了抹譏誚的笑無聲與她對看。
沒錯,她就是故意的!
她到要看看,今夜一過,你紅箋在歸燕樓第一丫鬟的位置要怎麼做下去!
哼,敢跟我叫板,這才只是個開始,往後,有的是收拾你的法子!
紅箋嘆了口氣,對已呆若木雞的小桐和小柚說道:“趕緊把地收拾了吧,這冷氣一散,不要明兒了全都病了!”
小桐和小柚往常哪見過陣仗,早就嚇得不知道說什麼好,聽了紅箋的話,想也不想的轉身就往外跑,去尋墩布。
“站……”
“姚黃,你要是驚動九爺,你就繼續鬧吧!”
紅箋淡淡的漠然的聲音響起。
姚黃喊到嘴邊的話聲一頓,驀的就想起之前葉羽對她那冷冷的一睃的目光!心有餘悸的同時,她緊緊的抿住了嘴,可內心的不甘又使得她不肯就這樣罷手!於是,只能用狠歷的目光看着紅箋。
與她的忿然不同,紅箋卻是搖了搖了頭,轉身打算去尋了墩布收拾屋子,這大冬天的,人在這滿是水汽的屋子呆一個晚上,回頭不病纔怪!
只是,才一轉身,打開虛掩着的門的紅箋便怔在了那。
門口站着一臉冷色的葉羽。
紅箋醒過神來,連忙屈膝行禮,“奴婢見過九爺!”
“九爺!”
聽到聲音的姚黃想也想,赤着腳便走了出來,一時間心如擂鼓,分不清是喜還是怕,但等她對上正往屋裡走的葉羽的目光時,一顆心便如同墜入寒冰,冷的連呼出的氣都帶着寒意!
“奴……奴婢見過九爺。”
葉羽掃了眼屋裡的情形,淡淡道:“這是怎麼回事?”
不等紅箋開口,姚黃連忙說道:“回九爺的話,是侍候紅箋姐姐的兩個小丫鬟笨手笨腳的打翻了水盆,才……”
尋了墩布正往這邊來的小桐和小柚聽到姚黃的話,頓時不服,張嘴便要替自己分辯,目光一擡,卻看到紅箋對她二人幾不可見的搖了搖頭。兩人一怔,續而一臉委屈的低了頭。
“打翻了水,讓人收拾了就是!老遠就聽到你的叫聲,這又是怎麼回事?”話聲一落,目光落在姚黃赤着的腳上,皺了眉頭道:“怎麼赤着腳?萬一病了怎麼辦?”
姚黃原本還被地上的寒意凍得腳如同被針扎一般難受,聽了葉羽的話,驚喜之下哪裡還想到這腳下的寒冷,立刻紅了眼眶,滿目委屈的說道。
“奴婢正在洗腳,知道是九爺來了,不敢耽擱,就……就這樣跑出來了,還請九爺恕罪。”
她本身就長得好看,這會子更是有意做出一副梨花帶雨欲說還休的樣子,一張臉在跳躍的燭光下,端的是要有多嫵媚便有多嫵媚。
不想,葉羽卻是擰了眉頭,冷聲道:“洗腳?是你洗腳打翻了水盆?”
“不,不是。”姚黃還沉浸在葉羽適才那雖淡漠但卻透着關心的話語裡,此刻聽到葉羽的問話,想也不想的,便說道:“是小桐和小柚把洗腳水弄得不是冷就是熱……”
只是,沒等她把話說完,葉羽已經回了頭朝紅箋看去,“這院裡什麼時候做下人的連洗個腳都要人侍候了?”
紅箋抿嘴低了頭。
姚黃一臉錯愕的看着霍然變色的葉羽!
這……這是個什麼意思?
她們的小丫鬟不侍候她們,那還要小丫鬟幹什麼?
“我到不知道,你們這些做奴才的,譜比我這個做主子擺得都要大!”葉羽目光涼涼的撩了眼傾刻間臉色已經變了幾變的姚黃,“歸燕樓有歸燕樓的規矩,要是守不來這規矩,哪裡來的就回哪裡去!”
話落,轉身便走。
什麼意思?
歸燕樓有歸燕樓的規矩,要是守不來這規矩,哪裡來的就回哪裡去!
這是在說自己?
姚黃白了臉朝紅箋看去,訥訥道:“紅箋,九爺,這是什麼意思?”
紅箋擡頭看了眼姚黃,什麼也沒說,回頭對早就嚇呆了的小桐和小柚吩咐道:“趕緊把屋裡心拾乾淨。”
“是,紅箋姐姐。”
小桐和小柚拿了手裡的墩布進屋去擦地上的水,經過姚黃身邊時,兩人不約而同的都繞得遠了些,生怕會跟姚黃沾上。
“去把鞋穿上吧。”紅箋對怔在那的姚黃說道:“回頭病了,能受的是你自己。”
姚黃還想再說什麼,但紅箋卻是一轉身走了出去。
姚黃抿了抿嘴,深吸了口氣,將幾欲奪眶而出的淚水忍了回去,一轉身去了自己的榻上,怔怔的看着小桐和小柚一下一下的擦着地。
爲什麼會這樣?
九爺爲什麼要這樣對待她?
他難道不知道,打了她的臉,就是在打老夫人的臉嗎?
小桐和小柚偷偷覷了眼怔忡的姚黃,兩人拿着溼了的墩布往外走。
路上,兩個小丫鬟輕聲的嘀咕了起來。
“我還是第一次看九爺發這麼大火!”小桐說道。
小柚點頭,“你快別說了,我剛纔都嚇死了!”
“你怕什麼!”小桐哼一聲道:“這是神仙打架,小鬼遭秧。”
小柚想了想問道:“你是說,這是姚黃姐姐和紅箋姐姐掐架呢?然後就把我們倆給帶累上了?”
“不然,你以爲?”小桐輕哼一聲,沒好氣的說道:“看着吧,往後這樣的日子多着哩。”
“不要啊!”小柚擰了眉頭,小臉皺成一團,輕聲說道:“都像今天這樣,往後這院裡哪還有個安靜!”
小桐正欲再說,卻是擡頭看到了朝她們走來的紅箋,連忙笑了緊走幾步,上前道:“紅箋姐姐,屋子裡都弄乾淨了。”
紅箋點了點頭,臉上扯了抹苦笑對二人說道:“姚黃是老夫人的人,九爺說了,回頭跟老夫人說一聲,把慣侍候她的人給要來,這兩天你們就多辛苦一點!”
“紅箋姐姐,我們沒關係的。”小桐和小柚笑了對紅箋說道:“我們就是替你委屈,任什麼,她一來,就要壓着你一頭?你纔是我們歸燕樓的一等大丫鬟啊!”
紅箋笑了笑,“別瞎說,大家都是侍候九爺的,都是奴才,只不過是做的事不同而已,其它沒什麼分別。”
“紅箋姐姐,你就是太好說話了,纔會被人欺負到頭上來的!”小柚嘟了嘴道。
小桐扯了把小柚,示意她別亂說話。
儘管感情上,她是偏向紅箋的,但是姚黃是老夫人的人不說,而且很有可能還會是姨娘,成爲她們的主子姨娘,這個時候說多錯多,還是什麼都不說的好!
紅箋沒有在意小桐那輕輕一扯,而是笑了說道:“把事做好了,洗洗睡去吧。”
“是。”
兩人齊齊應了聲是,走了開去。
紅箋卻是站在原地良久無語,稍傾,轉身,看着自己身後的屋子,好半響搖了搖頭,脣角綻起一抹譏誚的笑意。
這人還沒當上姨娘就擺上姨娘的譜,也不怕傳了出去,笑死個人?!
……
時間如白駒過隙,轉眼便是大年三十。
因爲人丁稀少的緣故,葉府每年的新年其實熱鬧的都是下人,因爲主子就那麼幾位,下人卻是拖家帶口,又拿紅包又有新衣的,炮竹一放,到處都是稚子童兒的歡聲笑語。
榮安堂。
葉老夫人看着身前足可坐八人的大圓桌,等回頭看到圍着這偌大的圓桌坐着的只有自己和葉羽兩人時,眼裡不由自主的便多了一抹黯然。
一旁侍候着的朱媽媽見狀,連忙笑了上前說道:“夫人,您償償這胭脂鵝脯,是九爺特意從京都尋來的法子教了下人做的。”
說着,便拿了公筷夾了放到葉老夫人身前的小碟裡。
“難爲你了!”葉老夫人笑着對葉羽說道。
葉羽笑了笑,放下手裡的筷子,對葉老夫人說道:“母親是不是覺得這滿桌的菜就我們倆吃,太清靜了?”
“唉!”葉老夫人嘆了口氣,放下手裡的筷子,對葉羽說道:“羽兒啊,快些成個家吧!娘,想抱孫子!”
自從那位邵小姐病逝後,葉羽回來這許多日子,老夫人都不曾與他提起這親事的事,乍然在這個時候提起,葉羽怔了怔後,便恍然一笑,輕聲說道:“母親,這事作由您做主。”
葉老夫人頓時眸子一亮,她朝葉羽看去,問道:“真的,真的還由娘做主?”
“您是孩兒的母親,您不替孩兒做主,誰能替孩兒做了這個主?”葉羽好笑的問道。
葉老夫人頓時便紅了眼眶,說道:“你……你不怪娘?”
“我爲什麼要怪母親?”葉羽錯愕的道。
眼見葉老夫人失態,朱媽媽連忙取了一塊溫熱的帕子遞給葉老夫人,嘴裡則笑道:“哎呀,這話可得九爺來說,您都不知道,爲着這事,老夫人私下裡怨責了她自己多少回,奴婢怎麼勸都勸不住!”
爲着這事!這事是什麼事?
自然是與邵家小姐的婚事的事!
葉老夫人又是難過又是欣慰的看着葉羽。
她雖然從沒說過,但葉羽是與邵家小姐定親後,纔有了“克妻”這個名聲的。
邵家的婚事,是她的主意,她自然而然便將這一切歸罪到了自己身上!
這也就是爲什麼,她那般厭惡青果,卻也只是說了不讓青果進門,但對於葉羽的婚事卻輕易不敢再提的緣故。
今天之所以敢說,也只是有感而發罷了!
葉羽笑着替葉老夫人夾了一筷子菜,勸道:“母親今天過新年,我們要開開心心的纔是,您若是嫌這府裡冷清了,等過完年隨我一同住回京都,一大家子人在一起,就不冷清了。”
葉老夫人搖了搖頭,雖是什麼都沒說,但其間的意思卻是不言而喻,她是不會回京都的。
葉羽也不多勸,看了滿桌子動也沒動過的十幾道菜,想了想,對葉老夫人說道:“母親,不若我們換個吃法吧?”
“換個吃法?”葉老夫人看向葉羽,猶疑的說道:“怎麼換個吃法?”
葉羽想起青果的那個“火鍋”,想了想,對葉老夫人說道:“孩兒去去就來,母親您先在這稍候片刻。”
話落,不待葉老夫人開口,他便起身走了下去。
廚房的人知道自家的九爺來了廚房後,先是齊齊嚇得失了反應,再後來又是心驚膽戰的不知道犯了什麼事,等葉羽帶着紅箋走進廚房時,個個誠惶誠恐的看着葉羽。
“紅箋,按我吩咐的讓他們開始動手做。”
“是,九爺。”
紅箋便將葉羽複述的那個“火鍋”一一說給廚房的人聽。
知道是九爺新想來出來的一個菜,而不是自己犯了事後,衆人齊齊鬆了口氣,連忙去忙呼。
因着是新年,廚房裡備下的菜很齊全,雞湯又是一直鍋子上吊着的。於是僅僅一刻鐘後,一切便準備妥當。
葉老夫人看着擺滿了桌上的那些生鮮生蔬,皺了眉頭朝葉羽看去。
“母親,您吃吃看。”
“你這是從哪學來的吃法?”葉老夫人好笑的問道。
“一個朋友那!”
一個朋友那?
葉老夫人擰了眉頭。
那個朋友,應該就是那個詭計多端的羅青果吧?
葉羽見葉老夫人沒動,不由擡頭問道:“怎麼了?是不合胃口嗎?”
“不是,就是頭一回見着這吃法,有些醒不過神來。”葉老夫人說道,話落,回頭對站在自己身後的朱媽媽說道:“你也別站着了,一起坐下吃點吧。”
“哎,這可使不得……”朱媽媽連連推辭。
葉羽笑了道:“媽媽,坐下吧,這些年多虧了你陪在母親身側,在我心裡,我們都是一家人!”
“哎,應該的,應該的。”
朱媽媽說着撇了臉,眨落眼裡感動的淚水。
做下人的一心一意侍候主子,那是天經地義的,可是當有人感恩這份付出時,那又是另外的不同!
朱媽媽最終還是坐了下來。
有了朱媽媽的加入,加上葉羽的有心湊趣,這頓飯吃得其樂融融。
飯後,葉老夫人與葉羽坐在花廳喝茶。
朱媽媽則指揮着下人收拾桌子。
葉老夫人捧了手裡的茶盞,輕啜了口茶後,對葉羽說道:“初八是釋迦牟尼佛出家的日子,娘想去城外的慈光寺禮佛,你要不要一同去?”
除夕一過,接下來的日子便是走親訪友。
葉家在興城原本還是有些族親的,但這些年來因着葉老夫人性情冷淡,各家之間走動的其實並不頻煩。
葉羽想了想說道:“好的,我陪母親去。”
葉老夫人滿意的一笑。
頓了頓,她忽然問道:“姚黃在你那還好吧?”
葉老夫人不提,葉羽幾乎都要忘掉這個人,現在聽葉老夫人提起,略作沉吟後說道:“母親不說,我差點忘了,孩兒有件事正準備同您商議。”
“什麼事?”葉老夫人朝葉羽看去。
葉羽放了手裡的茶盞,翹了翹脣角,淡淡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我那院裡的小丫鬟粗手笨腳的侍候不好她,母親能不能把之前她身邊的小丫鬟撥過來給她使呼?”
葉老夫人臉上一僵,目光銳利的朝葉羽看去。
她是有意讓葉羽把姚黃收用了,可這並不代表,她願意看到葉羽替個下人出頭!
葉老夫人一瞬間心情複雜的難以言表,她捧了手裡的茶盞,良久不語。
葉羽也不催她,輕垂的眉眼裡含了抹淺淺的笑,誰也不知道他這會到底在想什麼。似乎剛纔的話,只是一個無心之舉。
另一廂。
姚黃卻是正攔了朱媽媽,紅了眼眶說道:“媽媽,您替奴婢在老夫人跟前說說話吧,就說奴婢想回來侍候老夫人!”
朱媽媽擰了眉頭,朝姚黃看去,心裡雖是滿腹狐疑,臉上卻不動聲色,說出來的話也是淡淡的冷冷的。
“姚黃,從來只有主子挑奴才的,什麼時候輪到奴才挑主子了?你也不是第一天當丫鬟了,怎麼這規矩都給忘了?”
“不是,媽媽……奴婢……”
姚黃急得只搖頭,可是又不知道怎麼說。
再加上人來人往的,大家的目光都她看來,姚黃一跺腳,乾脆咬道:“媽媽,奴婢連九爺的房都進不得,還怎麼侍候九爺啊!”
她這話雖然聲音是壓着的,但必竟這大過年的,底下的人便鬆散了些,見着她攔了朱媽媽,早有好事的豎了耳朵在一邊聽。
等姚黃反應過來時,周邊的那些下人,早就拿着異樣的目光打量她!一時間,姚黃是又羞又急,眼淚便如同斷線的珠子一樣“啪、啪”的直往下掉。
“要死了,大過年的,你在這哭什麼哭!”朱媽媽見了,頓時便變了臉色,對姚黃喝道:“下去,趕緊的給我下去。”
“媽媽……”姚黃連忙擦了眼裡的淚,哀求的看着朱媽媽。
朱媽媽卻是不由分說的便喊了兩個婆子上前,指了姚黃說道:“把她送回歸燕樓,找人好生看着。”
“是,媽媽。”
婆子拽着姚黃便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