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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狩二十一年,春。
朝庭一紙令下,深得元狩帝信重的酷吏申屠燭主管修河,征服役丁男共二百三十萬,同時又從五家抽一人,或老,或少,或女子,擔負供應雜役的伙食炊事。
青果聽說申屠燭在離京前曾在元狩帝前立下軍令狀,保證在三年內完成整個運河的修建工程,若不能按時完工,他便以死謝罪!
從呂明陽嘴裡證實這個消息後,青果下巴都差點掉了。
她怔怔的看了呂明陽,半響,憋了一句,“這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呂明陽冷笑道:“你不知道吧,申屠燭他從軍中調了五萬行刑手,作爲督促民役的監工。”
呃!
青果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這真的不是個好消息。
且不論青果這個骨子裡還有殘留着些許衆生平等的人。便是呂明陽這個正宗的官二代,似乎也難得的動了惻隱之心,除了一杯接一杯的喝着悶酒,竟也不曾說幾句話。
一時間,屋子裡的氣氛便沉悶了不少。
“不過,這運河要是真修成了,對我們的生意到是百利無一害。”韓光華忽的說道。
呂明陽“啪”一下扔了手裡的酒杯,對韓光華說道:“這個時候,你能不能別說你的生意經?”
“那說什麼?”
呂明陽瞪了韓光華一眼,回頭朝青果看去,“我聽說你爹也去服役了?”
青果點了點頭。
許是林氏的絕決激怒了羅老爺子和陳氏,他們不敢上門找麻煩,便不遣餘力的到處宣揚,青果三姐弟是如何的惡毒,不認自己的親爹不說還見死不救!
於是青果一家在青陽鎮,不,應該說在興城縣都出名了。
“哎,我說,不會真像外面傳的那樣,你不捨得銀子,寧可讓你爹……”
青果擡頭看了呂明陽,淡淡道:“呂大公子,你應該知道我爹和我娘和離了吧?”
“我知道啊!”呂明陽點頭,嘴裡卻仍舊說道:“可是,他還是你爹是不是?你又不是拿不出銀子!”
呂明陽的想法應該是代表了大部份人的想法吧?
沒錯,在這個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父要子亡,子不能不亡的時代。哪怕是林氏和羅興祖已經和離,但是涉及到孝道,她們很顯然的被人推到了道德的對立面!
青果嘆了口氣,對呂明陽說道:“我拿了銀子,並且跟里長言明是免除我父親雜役的。可是,後來不是一家要徵兩人嗎?我爹心疼我叔和大伯,他自己爭着替他們去服役。”
呂明陽張了嘴,怔在那,半響沒回過神來。
青果笑了笑,起身說道:“我去廚房看看,這後面的菜怎麼到現在還沒上。”
等青果走了,韓光華將手裡的花生米沒好氣的朝呂明陽扔去。
“你幹什麼?”呂明陽瞪了韓光華。
韓光華回瞪了呂明陽一眼,冷冷道:“不幹什麼,就是告訴你,下次說話前先用腦子過過再說。”
“我……我這不是聽到外面都在說,才……”
“外面人說你呂大公子拈花惹草、無惡不作,那也是真的?”
“韓光華!”呂明陽拍了桌子瞪了韓光華,怒聲說道:“我是那樣的人嗎?”
韓光華哼笑一聲,“你是不是那樣的人我不知道,可是外面的人不都這樣說?我問你一聲怎麼了?你剛纔不也是聽了外面人的話,向羅姑娘求證嗎?”
“……”
呂明陽頓時蔫了。
韓光華拿起酒壺把呂明陽空了的酒杯給倒滿,又舉了自己的酒杯對呂明陽晃了晃後,說道:“不說這事了,我聽說鳳翀要去行人司任職,這是真的嗎?”
大宣朝,行人司雖然職紙低微,但卻是天子近臣。
行人司前身是殿廷儀禮司,後太祖更儀禮司爲司正,行人司行人,行人除擔負出使任務外,還隨時擔負皇帝差遣的各種事宜。更兼負“催督六部、都察院公事”之職責!
一句話囊括就是“凡開讀詔敕、奉使四夷、諭勞賞賜、賑濟、徵聘賢才、整點大軍及軍務祭祀”等,皆爲行人司職能範圍!
一般朝中沒有大佬,想要進行人司,那是想也別去想的事。要知道,歷屆春闈之後,行人司和都察院那都是學子們削尖了腦袋想進的地方!
天子近臣啊!
說不得皇帝的一個親眼,自此就成了一代寵臣呢?
呂明陽聽了韓光華的話,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後,悶聲說道:“你可別提這事,提這事,我就來氣。”
“這是怎麼說的?”韓光華好笑的說道:“難不成,你有意見?”
“我能什麼意見啊?”呂明陽拿起酒壺又給自己倒了杯,端起,想了想又放下,哼哼道:“有意見的是我爹!”
“你爹?”
韓光華略一想,便明白過來。笑了說道:“你爹是不是又拿鳳翀跟你比了?”
呂明陽擡手狠狠的撓了把自己的頭,嘟囔道:“哎,我就不明白了,這全天下的爹怎麼就都稀罕別人家的兒子。要我說,我還羨慕別人的爹的呢!你看我也沒要求他入閣拜相吧?他怎麼就要求我不能比別人差呢?”
韓光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笑過之後,指了呂明陽說道:“你真敢說,這話要是讓你爹知道,小心你屁股開了花!”
“我這說的事實啊!”呂明陽不甘心的說道:“你看,我們先不說鳳翀的外公和爺爺是個什麼身份啊。我們就說說鳳翀他爹,他當年是爹是進士及第吧?我爹他呢?他只不過是進士出身!”
韓光華在一邊忍了笑說道:“所以呢?”
“所以?所以,這龍生龍鳳生龍,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他自己都比不過人家,幹嘛要求我比人家的兒子強啊!”呂明陽不服氣的說道。
韓光華點頭,對呂明陽說道:“行,我知道了,回頭我一定在伯父跟前轉達你的肺腑之言!”
“韓光華,你……”呂明陽霍然站起,擡手指了韓光華,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要是敢去我爹跟前告狀,我就把你逛妓院的事也告訴你爹。”
呃!
韓光華摸了摸鼻子,回頭看了看外面,見沒人進來,他擡手扯了把呂明陽。
“哎,跟你開個玩笑罷了,幹嘛這麼認真。”
“哼!”呂明陽頭一擺,沒好氣的說道:“我可沒跟你開玩笑,我是說真的。今天的事要是有一句傳到我爹耳裡,我立馬就把你和那什麼天香園楚楚的事捅到你爹跟前去。”
“好,好,好。”韓光華點頭,按了呂明陽輕聲說道:“不說,我肯定一個字都不說。你也別再嚷嚷了,這是什麼地方?讓羅姑娘聽到了,還不知道怎麼想我們!”
呂明陽哈哈笑道:“韓光華,我就說你是個僞君子吧?羅姑娘知道就知道唄,人不風流枉少年,說不得人家羅姑娘還得誇你兩句呢!”
韓光華看着酒意微闌的呂明陽,搖了搖頭,決定不再跟他討論這個話題。
只是,呂明陽顯然是起了興至。
“哎,你說就我們這兩個大男人喝酒有什麼意思?跟羅姑娘說一聲,把那個什麼玉蓮的喊出來,我上次跟她的那盤棋還沒分出勝負呢!”
“你省省吧。”韓光華扯了站起便要往外走的呂明陽,頭痛道:“你這樣子,別把人家姑娘給嚇着了。”
“你這說的是什麼話!”呂明陽一把甩了韓光華的手,不高興的道:“我是讓她來下棋,又不是讓她來陪牀,她嚇個什麼嚇!”
韓光華眼睜睜的看着呂明陽走了出去,叉了腰站在那大聲喊了起來。
“玉蓮,玉蓮,你出來,我要跟你一決勝負!”
好在,現在才二月出頭,因着這徵役之事,園子裡這幾日並沒什麼客人。
但當莊嬸將事情回報到青果跟前時,青果還是決定,往後再不能在這園子裡接待呂明陽和韓光華了,不然她這生意乾脆也別做了!
青果急急的從廚房趕去了前廳,人還沒進屋,便看到長廊上,玉蓮帶了桔梗急急的往這邊走來,見到青果,玉蓮幾步趕上前。
“東家,我聽桔梗說,這呂公子在前面又喊又叫的非要我出來,我……”
青果擺了擺手,“你來了正好,一起進去看看吧。”
“是,東家。”
青果和玉蓮一前一後進了屋。
韓光華正扯着大喊大叫的呂明陽,試圖阻止他的失禮。
“這是怎麼了?”青果皺眉朝韓光華看去。
韓光華還沒出聲,他手裡按着的呂明陽,已經掙了他的手,指了玉蓮說道:“玉蓮,我要跟你大戰三百回合,我就不信,我贏不了你!”
呃!
這是喝醉了吧?
“大公子,呂公子他是不是醉了?”青果問道。
韓光華失笑,“應該是吧。”
青果撫額,默了一默問道:“他這是爲那百萬民工抱不平,卻又無能爲力,只得借酒澆愁,所以才醉了?”
韓光華:“……”
“玉蓮,我要跟你下棋,我就不信,我贏不了你。”呂明陽醉眼朦朧的瞪着站在一側的玉蓮,手不停的往前抓着。
韓光華訕訕的朝青果看去,“羅姑娘,實在不好意思,明陽他心裡有些不痛快,多喝了幾杯,還請羅姑娘多多包涵。”
青果擺手,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你問她最討厭什麼?
她肯定告訴你,最討厭的就是酒鬼和賭鬼!
“我讓人理出一間屋子,讓呂公子去歇着吧。”青果說道,話落,又回頭對莊嬸吩咐道:“再讓人去廚房說聲,弄碗醒酒湯來。”
“是,東家。”
莊嬸急急轉身走了下去。
青果看着還在叫嚷着要哪玉蓮一決勝負的呂明陽,回頭對在門在一側的玉蓮皺眉道:“你贏了呂公子很多回”
玉蓮臉色一白,張了張嘴,想要解釋,可最後卻是默了一默後,輕聲說道:“東家,我不知道呂公子他……”
青果擺手,淡淡說道:“我買你們四個,是讓你們哄客人開心,不是讓你們跟客人爭強鬥勝的!”
玉蓮白皙的臉上漲起一抹微紅,站在她身側的桔梗眼見玉蓮紅了眼眶,抿了抿嘴,輕聲說道:“東家,姐姐她統共都沒見呂公子幾回,明明是呂公子他輸不起,怎麼就……”
“桔梗!”
玉蓮急聲想要阻止桔梗,可是卻是已然來不及。
她只能一臉懇求的朝青果看去,“東家,桔梗她還小,請您不要和她計較。”
青果看了看玉蓮,又看了看桔梗,淡淡的轉過身,對莊嬸喊來的小廝吩咐道:“把呂公子扶客房去,留個機靈的在屋裡侍候着。”
“是,東家。”
有小廝上前往地上一蹲,背了呂明月去了客房。
“羅姑娘,我跟着去看看。”
青果點了點頭,笑着送了韓光華出去。
屋子裡沒有外人後,青果回頭看向忐忑不安站在那玉蓮和桔梗。
“東家……”玉蓮見青果看來,白了臉上前,默了一默後,“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姐姐!”
桔梗一驚之後,連忙也跟着跪了下去。
青果沒有叫她兩人起來,而是反身選了個位置坐下,倒了杯水啜了幾口後,這才擡頭對底下跪着的二人說道。
“桔梗怕是還不知道你玉蓮姐姐爲何而跪吧?”
桔梗看了看青果,又看了看玉蓮,頓了頓,哆嗦着嘴脣說道:“是……是我說錯話了。”
青果笑了笑,淡淡道:“不錯,還不算是太笨!”
“東家。”玉蓮看着青果臉上那抹不達眼底的笑,抿了抿嘴,輕聲說道:“東家,是我沒有教好桔梗,您要罰,就罰我吧!”
“東家,不關姐姐的事,是我多嘴,是我沒了規矩,東家您罰我吧!”
青果看着這兩人爭着搶着往自己身上攬罰,不由便氣得笑了出來。
她這一笑,桔梗怔了怔後,沒了反應,玉蓮卻是漲紅的臉再度變成了青白色。
“莊嬸。”
青果揚聲喊了門外候着的莊嬸。
“東家。”
莊嬸走了進來,目光看也沒看跪在地上的玉蓮和桔梗一眼,徑自走到了青果跟前。
“你去把金蓮她們喊來,便說我有話要跟她們說。”
“是,東家。”
莊嬸退了下去。
只不過,這次出去的時候,目光幾不可見的睃了眼跪在地上的玉蓮一眼,只是那目光中還是看不出任何的情緒。
見青果要把金蓮幾人喊來,桔梗看了眼跪在地上的玉蓮,情急之下便要開口求情,只是她還沒張嘴,玉蓮一個略帶狠歷的眼神把她給制止了。
青果嚼了抹笑,將她二人的這番互動看在眼裡。
早就存了心想要敲打敲打這四蓮,只是事情一樁接一樁,沒給她空出時間,今天卻是沒時間,也得把一些事給了了!
不多時,金蓮三人嘻笑着結伴而來。
只是三人的笑在看到跪在地上的玉蓮時,齊齊僵在了臉上。
稍傾,金蓮嗤笑一聲,率先走了進來,經過跪着的玉蓮身側時,“嘖嘖”嘆道:“哎,這是怎麼了?玉蓮姐姐你這麼一個穩重大方知禮識趣的人,怎麼就跪這了呢?”
走在金蓮身後的彩蓮和紅蓮扯了扯金蓮,對似笑非笑坐在那的青果努了努嘴,示意金蓮收斂點。
金蓮輕啊一聲,甩了紅蓮和彩蓮扯她的手,走到青果身前。
“照我說,東家早就該如此了,不然,有些人還以爲這園子是她開的呢,把東家你早給扔到九宵雲外了!”
“金蓮姐姐,”桔梗擡頭紅了眼眶看着金蓮,哽了嗓子說道:“你幹嘛這樣說玉蓮姐姐,你平時就總是欺負她,現在見姐姐遭了事,還要落井下石嗎?”
“桔梗!”玉蓮扯了把桔梗,急聲道:“住嘴,你快給我住嘴,你是不是不聽我的話了!”
“姐姐,”桔梗哇一聲哭了出來,指了金蓮說道:“平時她欺負你,你處處忍了。現如今,眼瞅着你遭了事,姐妹一場,不說在東家面前替你求個情,還風語風言的火上澆油,你還要忍到什麼時候!”
桔梗一哭,站在玉蓮身後的紅蓮和彩蓮不由自主的都興起一股悲涼之意,想着往日裡金芝的拔尖要強,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瑟瑟可憐的玉蓮,兩人對視一眼,齊齊走到青果跟前。
紅蓮扯了扯嘴角,輕聲說道:“東家,我們也不知道玉蓮姐姐犯了什麼錯,惹東家生這麼大氣。只這會兒不是還有客人在嗎?東家您看,是不是先讓玉蓮姐姐起來說話。”
“是啊,東家。”彩蓮附合道:“您看這呂公子醉着還叫着要讓玉蓮姐姐陪她下棋呢,回頭他醒了……”
跪在地上的玉蓮只暗暗叫苦,心道:這彩蓮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青果擡頭朝一側如孔雀般驕傲的昂着脖子的金蓮看去,末了,問道:“金蓮,你不替玉蓮求個情嗎?”
金蓮哼了哼,冷聲說道:“我爲什麼要替她求情?她要是沒做錯事,東家你會罰她?”
青果翹了翹脣角,等着金蓮往下說。
“再說了,我替她求情算個什麼事?她領不領情暫且不說,就說,在東家心裡,你會怎麼想?”
“哦?”青果看了金蓮揚了揚眉梢,問道:“你覺得我會怎麼想呢?”
金蓮笑了笑。
“東家會怎麼想,我不知道。可要換成是我,我肯定得想,這幾人抱團是想幹什麼呢?是想結黨營私呢,還是另有所圖?這圖的什麼呢?謀財害命?奴大欺主?”
金蓮說一句,彩蓮和紅蓮的臉色便白上一分,等她把話說完,兩人已經是不由自主的離了玉蓮好大一段距離。
青果等金蓮話聲一落,她雙手一合,便拍起掌來。
“不錯,不錯,雖然沒全說中,但卻也說中了一大半!”
“東家!”
青果的話聲一落,紅蓮和彩蓮以及地上跪着的玉蓮,齊齊失聲喊了出來。
“東家,就是借我們一百個膽,我們也不敢這樣想啊。”紅蓮急急的表白道:“當年我們四人本是要被賣到妓院去的,是東家你用高出半倍的價錢把我們買了下來,並且說只要我們姐妹四人賺回當日你買我們的錢,再各自帶出一名徒弟後,你就放我們自由。”
“是啊,東家,你是我們的大恩人,不說給你立長生牌位,也不說來世做牛做馬,可是這背主的事,就是打死我們,我們也不能幹!”彩蓮在一邊也跟着急急的說道。
青果笑了笑。
“原來你們都還記得啊,我還以爲你們都忘記了!”
“奴婢們不敢忘記東家大恩大德。”
紅蓮和彩蓮嚇得“撲通”一聲,也跟着跪了下去。
這下不僅是紅蓮和彩蓮,就是旁邊站着的金蓮也變了臉色,她看了看紅蓮和彩蓮,抿了抿嘴,拎了裙子,也跟着跪了下去。
三人帶來的丫鬟一見這陣勢,哪裡還敢再耽擱,“撲通、撲通、撲通”三聲,也跟着跪在了自家姑娘身邊。
屋子裡一瞬間便豎起了八根人頭樁子!
青果看着跪在那惶惶不安的幾人,道理其實她們都懂,可是……她翹了翹脣角,給了自己一個嘲諷的笑。
古話不是說升米恩,鬥米仇嗎?
人總是會隨着環境的改變而迷失了本性!
她不否認,也許當初的她們知道不用去青樓賣身時,對她肯定是感恩戴德的!但是,隨着環境的改變,她們的心思也漸漸的起了改變,她們想要更多,以至於忘記了自己的初心!
青果嘆了口氣。
目光淡淡的看向地上跪着的衆人,想了想後,一字一句說道。
“你們不是第一天跟我,那也應該知道我是什麼樣人。”
跪着的四蓮一聽,連忙擡頭,便要開口,卻是被青果擡手給阻止了。
青果知道,讓她們說,也只會挑些拍馬屁的話說,這些,她現在都不想聽。
她只想讓她們知道,腦子再空,不該想的還是別想的好!
“你們想什麼,我不知道。有一句話,我奉勸給你們。”
“奴婢謹聽東家教誨。”
青果撇了撇嘴,眼裡有新舊淡淡的譏誚之色。往常這幾人可是沒少仗着比她大,在她跟前“我”啊“我”的,她也沒那個心情跟她們計較。現如今,這一個個的卻是知道她們不過是她買來的奴婢了?
“老話說,前事不忘,後事之師。這話的意思你們懂吧?”
四蓮個個琴棋書畫精絕,怎麼會不懂青果這句話呢?
金蓮默了一默,輕聲說道:“回東家,這話的意思是說應當牢記以前的經驗教訓,作爲今後行事的借鑑。”
青果點頭,“沒錯,是這個意思,我跟你們說這句話,就是想讓你們記住,做事前,先想想章謹幾個,他們是什麼樣的下場!”
金蓮幾人聽到“章謹”這個名字時,不由自主的都抖了抖。
她們怎麼會忘記,去年冬上,因爲乞討不到食物,幾人愣是被那場罕見的大風雪給活活凍死了!還有那個章平,聽說在鹽場上得罪了監工,愣是被活活打死了,被扔去餵了野狗!
青果沒有錯過幾人臉上的慘白,心裡微微一動,還好,還知道害怕!
“不管誰,如果她有膽敢做別人不敢做的事,那我希望她能做好承擔那個結果的準備,事情無非就是兩個結果,好的,壞的。”
“東家,東家您這是說什麼啊!”紅蓮拿着帕子嗚嗚的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說道:“我們姐妹平時雖然愛爭個你長我短的,可我們從來不敢誤了東家的事!”
“是啊,東家,您真的誤會了。”彩蓮跟着抽泣起來。
金蓮抿了抿嘴,回頭朝玉蓮看去,一字一句說道:“玉蓮,是不是你做了什麼讓東家誤會我們姐妹的事?我告訴你,我好不容易逃了那狼窩,要是因爲你惹惱了東家,連累了我們姐妹幾人,我一定會殺了你!”
紅蓮和彩蓮當即朝玉蓮看去,“玉蓮姐姐……”
玉蓮被三人的目光看得一個哆嗦,她乾脆對着青果便拜伏下去。
“姑娘,奴婢錯了,奴婢被豬油蒙了心,想着呂公子出身不俗,要是能贏得他的注意,說不得能早些賺夠贖身銀子,奴婢這才每回都贏他一子!”
當初開園時,青果對四人立了規矩。
客人跟前,一桶水要裝成半桶水,還得是不會晃的半桶水!
再三告誡四人,她們的目的是從客人的兜裡掏銀子,琴棋書畫,說穿了是她們謀生的才藝而不是她們恃才傲物的本錢!
金蓮聽得當即便冷笑出聲,指了玉蓮問道:“玉蓮,你真的只是想賺贖身銀子,而不是想勾搭上人家飛上枝頭麻雀變鳳凰?”
“金蓮姐姐,玉蓮姐姐有楊秀才,她怎麼會有你的說的那種心思!”桔梗哭着對金蓮喊道。
金蓮冷冷一笑,還要再說,見青果朝她看來,默了一默,抿了嘴恨恨的撇過臉,不去看哭得傷心欲絕的玉蓮。
青果看着地上大哭不止的玉蓮,想了想,輕聲說道:“當初買你四人時,牙婆卻也說過,有位楊公子一直在籌錢替你贖身,既然你們郎情妾意,那我便做樁好事,玉蓮你收拾下東西去投奔你的表哥去吧。”
“東家……”
一時間,衆人不由齊齊怔怔的看向青果。
就連玉蓮都呆了呆,她一臉怔忡的看着青果,“東家,您……您說什麼?”
“我說讓你收拾了東西投奔你的表哥去。”青果說道。
沒等玉蓮回過神來,一側的桔梗已經是高興的連聲說道:“姐姐,姐姐你快謝過東家啊,東家她要成全你和楊秀才了!”
“操,我怎麼就沒個表哥呢!”
金蓮在一邊恨恨的啐了一聲。
也不知道玉蓮是被桔梗的那聲喊給震醒的,還是被金蓮的怨念給震回神的,總之,她擡手捂了嘴,一臉難以置信的看着青果,臉上的表情,說不出的複雜。
那一瞬間,就連一直密切注意着她臉上表情的青果,都不知道,她到底是喜得直哆嗦還是驚得直哆嗦!
足足過了約有幾分鐘,玉蓮才似回過神來,對着青果她“咚”一聲便磕了個重重的頭,“東家,玉蓮來生做牛做馬報你大恩大德。”
青果擺了擺手,對玉蓮說道:“不用了,去吧,收拾下找個人捎信給你表哥,讓他來接你吧。”
“是,是,奴婢這就去。”
玉蓮一邊手忙腳亂的擦着臉上的淚,一邊急急的爬了起來,往外走。
青果眼見得玉蓮跑出了前院,她對地上仍舊跪着的金蓮幾人說道:“起來吧,記住我今天說的話。”
“是,東家。”
金蓮第一個站了起來,紅蓮和彩蓮緊跟着站了起來。
桔梗站起後,猶猶豫豫的看了青果一眼。
“怎麼,桔梗你有事?”
“東家,玉蓮姐姐不在了,奴婢去侍候誰去啊?”
青果想了想,對桔梗說道:“你去問下你玉蓮姐姐肯不肯帶你走,要是肯的話,我把你給了你玉蓮姐姐吧!”
“真的嗎?”桔梗頓時喜出望外,連聲說道:“東家,我這就去跟玉蓮姐姐說。”
青果笑着點頭。
等桔梗歡天喜地的跑了出去,金蓮擰了眉頭若有所思的看了眼青果,青果迎了金蓮的目光,淡淡道:“怎麼了,這樣看着我幹什麼?”
金蓮搖頭,心裡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可是又說不出是怎麼個不對勁!
一場雷聲大雨點小的警示活動就這樣結束了。
扶桑、青艾和春蘭三個小丫鬟嘰嘰喳喳的一路說着玉蓮真是命好的話,陪着她們的主子離了前院,往後院走去。
屋子裡靜了下來。
青果一個人坐了一會兒,對門外喊了聲。
“莊嬸。”
“東家,老奴在。”
莊嬸從外面走了進來。
“呂公子那邊怎麼樣了?”
“喝下醒酒湯後,已經睡下了。”
“大公子呢?”
“大公子說出去走走,醒醒酒,東家若是有事讓人去荷塘尋他便是!”
青果點了點頭,指着身側的下首的椅子對莊嬸說道:“你坐下說話吧。”
“老奴不敢!”
青果不由便失笑。
她擡頭朝莊嬸看去,“你別說什麼不敢了,是我不敢纔對,要是讓你家小姐知道了,你給我這麼個黃毛丫頭當下人,你說他會不會氣得將我抓了,狠狠揍一頓?”
“哎,東家,你這真是……”莊嬸素來沒什麼表情的臉上綻起一抹複雜的表情,末了,重重的嘆了口氣,輕聲說道:“我家小姐她要是知道是東家你仗義出手救了老奴,她一定會備下重金,重重酬謝你的。”
“所以啊!”青果呵呵笑道:“爲了你家小姐的重金,莊嬸,你可得好好的。不然你東家我,豈不是煮熟的鴨子都飛了!”
莊嬸看着青果那一臉痛惜的表情,“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笑過之後卻又是搖了搖頭,輕聲說道:“我家小姐就是想謝東家,怕也是有心無力了!”
青果看着莊嬸略帶悲意的臉,半響默默的嘆了口氣。
要說這世上有忠就有奸,有好就有壞呢!
當年,她託了秦掌櫃的關係,買下四蓮時,路遇重傷昏迷不醒的莊嬸,一時起了惻隱之心,便把莊嬸也給帶了回來,請醫問藥的,約摸過了小半個月,才救回了她這條命。
醒過來的莊嬸躺牀上流了三天的淚,三天後,她跪在青果面前,求青果收她爲奴,她也沒別的要求,就是想讓青果幫她打聽一個人。
這個時候,青果才知道,她無意間救下的莊嬸竟是京都東平候府二房嫡出六小姐謝靜辰的奶孃!
東平候府嫡出大小姐謝如珠與三皇子定下婚約,後因太子謀逆,且東平候謝琰牽扯其間,令元狩帝大怒,下旨查抄東平候府,主謀東平候等人定了個秋後問斬,謝家旁系則流放三千里!
當日在流放的路上遇上山匪,山匪求財不成,便起色心,莊嬸爲了保護謝靜辰,披着謝靜辰的衣裳引了山匪的頭對到懸崖上,抱着那頭頭一起跳下懸崖。
“莊嬸,你要往好處想,說不定你家小姐逢凶化吉遇難呈祥了呢?”見莊嬸仍舊皺着個眉頭不語,青果再次勸道:“你看啊,我託了那麼多人打聽謝小姐的下落,愣是沒打聽出來,我要是猜的不錯,你家小姐肯定是有另一番造化!”
莊嬸沉沉的嘆了口氣,勉強說道:“但願吧,老奴這輩子也沒別的念頭,一是看東家你嫁個好夫君,二是,能再見我家小姐一面,我就瞑目了!”
青果聽得直搖頭。
這古代人真是成熟的太早了,她這才十一歲啊,就有人替她抄心起嫁人的事了!
“對了,莊嬸,這玉蓮,你怎麼看?”
“東家,沒試出來?”莊嬸朝青果看去,想了想,說道:“我還是那個意思,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東家若是覺得留着她不合適,那就把她掃地出門!”
青果點頭,“我也是這個意思,可別再來個段元秀,我可真沒那麼多心思來收拾這些烏糟事!”
莊嬸點頭,對青果說道:“我一直留意着呢,那段元秀進了嚴家的門後,沒有人讓人去找章謹幾個,也沒讓人去鹽場找章平!”
青果點頭,從去年冬聽說章謹幾個的死訊後,她就知道,段元秀是真沒去找這幾人!
“老奴也讓人把章謹幾個的死訊傳了進去,聽說,她在後院給燒了些紙錢,別的便沒了!”
青果扯了扯嘴角,淡淡說道:“她能燒幾張紙,想來都只是爲的晚上能睡個踏實覺,可不是因爲可憐那幾個人!”
莊嬸聞言不由便搖了搖頭。
她自認在東平候府她已經看遍人心險惡世態炎涼,可是經了段元秀這事,莊嬸卻又覺得這世間百態,只有你想不到的,哪裡會有你看得盡的!
兩個人正說着話,外邊有人來報。
莊嬸起身走了出去,過不多時,轉身走了進來,一臉苦笑的對青果說道:“下人來說,楊秀才去了他同窗家,一時之間回不來,玉蓮怕是得在園子裡再住些日子。”
“這麼巧?”青果朝莊嬸看去,挑了挑眉頭問道:“不是說,前幾日才捎了信進來嗎?”
莊嬸點頭。
青果正欲跟莊嬸再多說幾句,門外響起小廝的聲音。
“東家,呂公子醒了,說是要見玉蓮姑娘。”
青果挑了挑眉頭。
莊嬸,想了想,對青果說道:“東家,不如,你試試呂公子,看看呂公子願不願意把玉蓮姑娘給接走!”
青果搖頭,“我可不敢,呂明陽要是說不要,還好。他要是說要,我這是給還是不給呢?”
莊嬸這纔想起,呂明陽的正妻是禮部侍郎之女陶碧茹,青果要是把玉蓮給了呂明陽,萬一那陶碧茹一怒之下跟青果較起勁來,吃虧的可只有青果!
“哎,真是越老越不中用了!”莊嬸搖頭,一臉謙意的對青果說道:“看看,我這出的餿主意,差點就把姑娘給害了!”
青果擺手,示意莊嬸不必放在心上。
“莊嬸你下去吧,我去呂明陽那看看他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莊嬸點頭,起身行了一禮,這才退了下去。
青果看着莊嬸挺得筆直的腰板,想着,這園子要不是有她幫着打理,哪裡能這麼井井井有條,還有那些夫人太太,也都是虧得有莊嬸在一旁指點,青果才討了她們的喜好,賺得個盆滿鉢滿的!
這麼想着,青果覺得一定要幫着打聽出那位謝靜辰小姐的下落纔是,不然真心對不住莊嬸。
一路想着事,青果去了呂明陽歇着的客房,半道跟得了消息從荷塘趕回來的韓光華給撞了個正着。
“羅姑娘,事情都處理完了?”
青果點頭,“嗯,處理好了。”
韓光華笑着看了眼青果,說道:“羅姑娘,九爺曾經給過你一個評價,你想不想知道?”
青果步子一頓,回頭朝韓光華看去,翹了脣角道:“願聞其詳!”
“九爺說,羅姑娘什麼都好,唯有一點不好!”
“嗯?”
“多了點婦人之仁,少了點心狠手辣。”
呃!
青果良久怔忡不語,稍傾,搖頭苦笑。
是誰說這個時代的男人都喜歡女人溫雅淑賢蘭質薰心的?
她只不過是偶爾的那麼心軟了一次,卻成了他們嘴裡的婦人之仁!
再說了,她本來就是女人,女人不都是應該心軟如水的嗎?
青果正欲反駁韓光華幾句,耳邊忽的便響起一聲驚呼。
“公子,呂公子你這是怎麼了?”
青果猛的回神,擡頭與韓光華對視一眼,下一刻,飛也似的朝呂明陽的屋子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