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娘一口氣跑出了梓園外,到了小樹林裡她才停下來,拍了拍撲撲真跳的胸,長吸一口氣,纔對着寂黑的林子說道:“有勞了,我知道你就在我周圍,只是錦娘有事相求,能否現身一見?”
林子裡柒黑一片,秋寒風冷,清寂悽然,哪見半個人影出來,錦娘不禁有些懷疑自己剛纔是否看錯,還是等了等,仍不見有人影出來,錦娘便拱手四拜,說道:“錦娘知道你就在這裡,如若不方便出來,就只請聽錦娘所言便是。”
林子裡仍是一片寂靜,連只飛鳥都沒出現過,錦娘不由勾脣一笑,接着道:“請閣下幫錦娘帶言於貴主人,就說錦娘承他的情了。再有就是,錦娘想護衛生母幼弟,身單勢薄,若貴主有辦法,請於明日朝堂之上相幫我父。”
林子裡仍無半點回聲,錦娘卻渾不在意,說完後,又是向四方行了一禮,才從容地走出了林子,回了自己的小院裡。
秀姑和四兒幾個一直都等在院子裡,見了她回來,三人一擁而上,將她拽住,秀姑又開始碎碎念:“姑娘啊,這黑燈瞎火的,你一個跑哪去了?不會也是中邪了吧,再說了,你一個大姑娘家,大晚上的一個人跑出去,也不怕別人傳閒話,若有那個嘴賤的,多事的,傳出去,又是事啊,你……”
碎碎念還在繼續,錦娘全當聽不見,笑嘻嘻地回了屋,四兒幾個打了熱水來給她淨面,再上牀,錦娘一覺睡到在天光。
卻說簡親王府,王妃照例來看兒子,冷華庭正坐在桌案前看錦娘所作的兩首詩,王妃見了嘴角不由的漾開一朵笑容,沒想到,庭兒會如此中意孫家四姑娘,竟然又拿了那小姑娘的詩在看了,看着兒子脣邊的那抹淡淡的微笑,王妃就覺得心情舒展,庭兒他,自病以後,就很少笑過了。
緩緩走過,王妃靜靜地站立冷華庭身伴,冷華庭似乎根本無覺,仍微笑着低頭看詩,偶爾拿起筆來,在某一個句子邊說添上自己的註解,王妃終是忍不住,說道:“真寫得那樣好嗎?竟是連娘來了你都沒發現?”言語中微帶醋意,更多的卻是打趣。
冷華庭聞言猛然擡頭,漂亮的鳳眼露出詫異,片刻後,又羞意滿懷,耳根悄然染紅。
王妃見了不由笑出聲來,伸手愛憐地輕撫他的削肩,笑道:“若是真喜歡,娘跟王爺商量商量,早些將那女子接過門好不好?”
“母妃,她……只是個庶女!”冷華庭聽了笑容微斂,俊目蒙上一層黯然,聲音醇厚如大提琴一般好聽,卻又帶了絲委屈傷感的意味。
王妃聽得一怔,鼻子一酸,心知兒子自病又後,就變得特別敏感,自尊心極易受傷,前些日子就因了劉氏說了句庶出的話,竟是不管不顧地拿硯臺砸庶母,庭兒他……其實也是在乎那女子的出身的吧。
剛舒展開來的心情又鬱結起來,王妃惴惴地問冷華庭:“那庭兒是不願意?可是爲娘看你極是欣賞於她?”
冷華庭低頭不語,大大的眼睛裡卻露出淡淡的哀傷來,如得不到心愛玩具的孩子,既純真又無辜,卻讓王妃的心猛然揪起,她的庭兒,若是身體健全,又哪裡需娶了個庶出的女子,他高貴的血統,俊逸的外表,就是與九天仙女相配,也不遜色,可是,蒼天無眼啊。
王妃忍住心中酸楚,擡手去拿桌案上那兩卷白紙,冷華庭卻迅速奪了過去,細心疊手放入懷中,一臉的驚惶,王妃見了更是心酸,衝口道:“既是喜歡,那爲娘總要想辦法如了你的意纔是,我的庭兒風華絕代,又是皇親貴胄,不過是一個嫡女身份而已,我和你父王怎麼着也要順了你的意纔是,你等着,孃親這就去跟你父王商量,聽說你那未來岳父回京了,讓你父王在皇上那說說,讓孫家升了四姑娘之母爲平妻便可。”
冷華庭終於露出一個燦爛明媚的笑容,羞澀而又感激地說了一聲:“謝謝孃親。”
王妃聽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庭兒平日裡只叫她爲母妃,自病過後再也不肯喚她爲孃親,她便時不時地在他面前自稱爲娘,她總覺得,庭兒在疏遠着她,連笑都是那樣的吝嗇,如今再見他孩童般的笑容,又聽他如小時候一樣,甜甜地叫自己孃親,她感覺胸膛裡被幸福填了個滿當,似乎某些失去的東西又找了回來一般。
“那娘就去了啊,你也洗洗早些歇下,不是說明兒要去寧王府麼?”王妃叮囑着,又摸了摸兒子俊得不像話的臉頰,見兒子沒啥反應,又補了一句:“聽那明兒那孫家的四姑娘也會去呢,你大哥也去,讓他帶着你吧。”
冷華庭聽了耳根又紅了,明亮的鳳眼裡露出一絲期待,王妃終於滿意地笑着離開了。
王妃一走,冷華庭抓起桌上的一個茶碗便往地上一砸,喝道:“冷謙,送我去練功房。”
冷謙從暗處閃了出來,看少爺一臉的戾氣,秀美的長眉緊蹙着,不由說道:“王妃此去定能辦好此事的,少爺爲何生氣?”
“阿謙,你說,他爲何也要去?”冷華庭沒頭沒腦地說道,聲音輕飄飄地,像剛纔他根本沒有發過脾氣一樣。
冷謙這才明白少爺是哪根神經又被觸動了,但這個問題他也回答不了,他只是個粗人,不明白少爺心裡的那些彎彎繞繞。
錦娘第二天照常來給大夫人請安,大夫人倒是用過早飯了,正坐在大堂裡喝着茶,孫芸娘和孫玉娘兩個早就在坐,正與大夫人聊着什麼,見錦娘進來,都停下了,母女三人不約而同地看了過來。
錦娘今天穿了一身簇新了絳紫色灑金碎花的掐腰小薄襖,一條同色系的百摺裙,頭上隨意地挽了個髻,斜斜地插了枝半舊不新的玉簪子,神態從容淡定,步姿婀娜,清爽大方,比之平日的低頭含胸,哈腰垂背來,像是換了個人似的。
“錦娘給母親請安,給兩位姐姐請安。”錦娘規規矩地上前去一一給她們母女三人見禮。
大夫人的手和屁股仍是很疼,身子是半歪着坐的,那隻受了傷的手便磕在太師椅的扶手上,孫芸娘神情淡淡的,眼神有些飄忽,似乎在想着什麼事情,只有孫玉娘看錦孃的眼神有些熱切,難得很友好的跟錦娘打了聲招呼:“四妹妹來了?”
錦娘微笑着跟她點頭,很老實地立到了邊站着。
大夫人喝了口茶,睨了眼錦娘,嘴邊露出一絲乾笑,“過些日子,你大姐姐就要嫁了,以後,你們要見就沒那麼容易,可要多親近些纔是。”
這話說的,以前她那兩個女兒可從沒將自己放在眼裡過,今兒怎麼會突然要自己與她們兩親近了,況且,昨兒她受了挫,沒能整到自己,今兒竟然全不當一回事,就像昨天呼喊着要打自己的那個嫡母是被人附魂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