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玥當然沒敢再打。
她的心緒此時變得複雜,畢竟曾經的過往那樣刻骨銘心。
她的右手還停在鳳琛的臉上,觸手處的皮膚已經有些粗糙,再不復當年白玉般的細膩肌膚。眼角餘光往他臉上看去,那片被自己掌摑過的地方殷紅一片,清晰的手指印觸目驚心。
秦玥忽然嘆了口氣,僵硬的身子瞬時變得柔軟。
默然半晌,她忽地問道:“當年,你爲什麼娶了別人?”
十來年來,這個問題時時縈繞在她腦海,每每想起總是痛不欲生,如今終於鼓起勇氣問出口了。
鳳琛眉頭深深皺起,眼裡涌起無限悔恨內疚無奈悲哀種種…
他沒有立即回答,手上的勁道一鬆,放開秦玥徑自走到窗前站定,望着窗外隨風輕舞的柳枝沉默半晌,才頹然嘆道:“如果我說,我是大婚那日才知道真相,你信麼?”
秦玥也沒有立即回答,其實這個答案對於她來說已經不像以前那樣重要了。她既然已經將此生許給了燕淵,就絕不會揹着他再跟鳳琛有任何瓜葛。
前世事前世了,今世事今世始。
這個道理,她也是最近才悟個明白。
而燕淵,早就悟得明白了,所以即便知道此秦五非彼秦五,也還是將一片真心給了她。
這樣的少年,她怎能忍心辜負?
鳳琛見她沒有回答,又幽幽嘆道:“我知道你不信,連我自己也不信…就連你的死訊,我也是過了好些天才知曉…我不能推卸責任,到底是我沒有保護好你,才讓你死得那樣悽慘…”
秦玥仍是沒有說話,臉上不知何時已經泛滿淚痕。
鳳琛沒有回頭,依舊望着窗外,聲音空洞無力,卻又無比清晰地傳進秦玥的耳膜…
“皇后回府省親那日,我第一次見你…曾經痛徹心扉的痛,曾經深入骨髓的情,就在那一刻,好似全部爆發…我承認,我從那一刻起,就在等你長大…”
呵呵,那年纔不過九歲。
秦玥譏笑。
九歲的秦五小姐卻已經滿心滄桑,終究心有不甘去見他,眼睜睜看他的狼狽模樣,看他因自己而吐血而心力交瘁…
原以爲自己會很痛快,可是到頭來也免不了感傷。但那所有的喜怒哀樂,都屬於沈瑾,如今她成了秦玥,又有什麼相干…
半晌,秦玥才道:“不必去等…屬於你和她的情緣早已經過去,等再久也是徒勞…我,我現在只是秦五,是秦皇后嫡親的侄女兒,我只想簡簡單單、平平凡凡地活着,活出獨屬於秦五小姐的人生!”
“那你又知不知道?秦五…她註定是要當太子妃的…你終究逃不過入宮的命運…”鳳琛驀地轉身,嘲諷地說出這番話來。
秦玥心裡一緊。
鳳琛緊接着道:“還記得在大嶽鎮咱們巧遇的那位卦攤老者麼…他當然不是普通人,他是修行之人,他廢了兩百年的修行,卜算出你我的前世今生…”
鳳琛聲音低沉,到最後一句已經哽咽不能成聲。
原來如此!
秦玥背靠在門上,閉上眼深深嘆了口氣。
屋子裡寂然無聲。
鳳琛深深地看着她,片刻後突然說道:“你該知道,我不會輕易罷手…不管你的心離我多遠,我總要找回來的!”
“何必呢?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不好麼?”
“不好…我從沒放過我自己,現在更不能放過你…”鳳琛說完這一句,疾步走到門邊,高大的身軀將秦玥堵在門上,鳳眸裡光芒狠烈而充滿戾氣。
下一刻,他冰涼的脣便覆了過來。
秦玥下意識地躲開。
鳳琛驚怒,暴戾地將她雙手縛在門上,整個身軀將她壓得死死,薄脣再一次不管不顧地覆上。
秦玥避無可避,張嘴咬住他的薄脣,不讓越雷池一步。
鳳琛憤怒難抑,眸子裡盛滿了絕望。
秦玥睜着眼睛看他,眸子裡古井無波。
兩人這樣僵持了一瞬,到底鳳琛先放了手,直起身子頹然癱在邊上,閉上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脣邊殷紅一片。
秦玥也喘了口氣,嘴角的腥甜讓她有剎那的眩暈…
又是一陣沉默。
沉默過後,鳳琛一言不發拉開門走了出去。
院子裡依舊柳枝青青桃枝豔豔,滿園的春色。
屋子裡秦玥站到窗戶前邊,默然望着那個蹣跚的背影漸行漸遠,心裡沒來由地涌上感傷…
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前響起六月的聲音:“小姐,您在嗎?”
秦玥嗯了一聲,隨口問道:“客人們都走了嗎?”
“都走了。”六月一邊回話,一邊端着茶盞進門,眼角餘光瞥到窗前地上有一張繡着龍紋的錦帕,忙將茶盞放下,伸手撿起錦帕揣進懷裡。
剛纔屋裡的情形她雖然沒有親眼看到,可是從皇上踉蹌而去的神態也想得到他們肯定鬧得不歡而散…
她一直沒有想通,皇上對小姐到底什麼意思?好象每次他們見面都鬧得不太愉快,可是皇上總喜歡私下裡來見小姐…
怔愣間秦玥忽然說道:“以後若無必要,不要讓他這樣來我的院子,於理不合。”
的確於理不合。
六月急忙應是,即便心裡諸多困惑,也還是忍住沒問。
做人奴才的,最緊要的便是不問。
她不問,秦玥自然不說,何況這樣匪夷所思的事情也實在無從說起。
待六月即將退下時,秦玥忍不住又說了一句:“我知道你與二月是好姐妹,或許有一天我要與皇室決裂,你得想好你到底站在哪一邊!”
當初皇上將她倆送到自己身邊,是爲保護,同時更是爲他提供方便。二月選擇繼續侍奉舊主,六月卻信誓旦旦表明要忠誠自己。
在此以前,六月的確如她所說對自己忠心耿耿。可是如果真要她面對自己與鳳琛之間的抉擇,那也就不一定了。
畢竟,她是從宮裡出來的,理所當然要維護皇室。
六月怔了怔,一時沒明白她話裡的意思。
秦玥笑了笑,“不急,回去慢慢想唄…也許不會有這一天呢。”
她自然奢望不會有這一天,可惜以鳳琛的性情,如果自己不做出妥協,是一定會有這一天的。
但願這一天來得晚一些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