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林嫂子,我不過說說,怎麼就說回去了!”那膽小婦人趕緊把話兒往回收,不肯擔着忘恩負義的名頭,也不願意放棄眼見到手的好日子。
那嘴巴利落的婦人翻了個白眼,抱怨道,“好話壞話都讓你說了,反倒我成壞人了。”
她說罷,使勁掐了一把旁邊的自家男人,“老孃不管你們怎麼樣啊,反正老孃是不走!管他來的是海盜還是什麼惡鬼呢,都別想把老孃嚇走!咱們主子帶了這麼多護衛呢,石堡也結實,誰來了也別想欺負咱們。”
不等那男人應聲,卻聽石堡裡傳出叫好聲,“說得好!”
自從建好後,石堡的兩扇大門第一次全部打開。兩排全副武裝的兵卒魚貫而出,緊接着是四個侍女服伺着一個華服女子施施然走了出來。
許是那錦緞袍服上金線繡成的鳳凰太過逼真,許是那頭上鳳釵口中喊着的粉色珍珠太過碩大,又或許是女子神色裡同往日親和完全不一樣的嚴厲,衆人下意識低了頭,雙腿一彎曲就跪了下去。
“主子!”
“東家!”
“夫人!”
衆人稱呼不同,卻各個都是畢恭畢敬,沒有人敢小瞧這個女子半分。不說那些傳遍天下的故事,只說上島這些時日,女子展現的智慧和仁厚,也讓衆人真心敬佩。
服從強者,幾乎是弱者刻在骨子裡的規則。
“起吧!”丁薇淡淡應了一句,並沒有如同往日一般親手攙扶。
衆人訕訕起身,偷偷瞄了一眼主子,都是把頭更低了三分。特別是先前說要回家的那個沈家小媳婦兒已經挪動腳步,躲去了自家男人身後。
足足沉默了好半晌,丁薇才又開了口,“先前土人來報,先前發現的那股海盜,這幾日又上島來了。具體多少人數,什麼裝備,來自哪裡,暫時都不知道。咱們初來乍到,這些海盜卻是常來常往,顯見我們落了下風。”
衆人原本還以爲主子會隱瞞消息,哪裡想到丁薇開口就把這樣對己方不利的方方面面都說了出來。於是,免不得又恐慌起來。
有婦人已經低低抽泣起來,男人們也警惕的四下張望,生怕海盜不一定什麼時候就從旁邊冒了出來。
“你們害怕了吧?”丁薇掃視衆人,又添了一句,“說實話我也害怕,大將軍出門在外,我帶着你們來荒島開拓,還帶了兩個不滿百日的孩子。若是真有事,我的兩個孩兒不等長大就要夭折,我也再見不到大將軍,和被劫掠到大越去的長子!”
衆人雖然隱約聽說過一些,但今日親口聽主子說出來,特別是在這般的境況下,都是心裡酸澀。男人們還好,婦人們攬着孩子緊靠在自家漢子身邊,忍不住就多了一份安心,起碼一家人還在一起,可是比主子好多了。
“但是!”
丁薇目光掃過海邊和遠處,神色裡滿滿都是悲憤,“但是怕有什麼用,我們坐着了大船,一路顛簸到這裡。開山採石,砍樹做樑,建石堡和碼頭。躲過了雨季,眼見就要開始耕種,三個月後就有糧食入倉。不用交糧稅,不用服徭役,不用擔心被權貴欺負,不用擔心妻兒被拐子騙走,不用擔心地痞敲詐。好日子就在眼前!難道就因爲一羣不知道有幾個人,有幾條破船的海盜就逃走嗎?”
衆人隨着丁薇的目光同樣望過去,海邊新修建的石頭碼頭旁,十幾條嶄新的漁船正在隨着海浪飄搖,經過雨季沖刷更顯堅固的石堡,還有身後一片片新開墾的農田,田邊哞哞叫的老牛,穿着小褂子,臉色紅潤的孩子,穿着新衣裙的婆娘…
“不能!這是我們的新家,我們不走!”
"對,我們不走!管它是海盜還是什麼妖魔鬼怪,都別想搶我們的石堡,我們的新家!"
男人們都紅了眼睛,畢竟所有一切都是他們手提肩扛,一點點建設起來的,一想起扔下就要被海盜霸佔,怎麼也咽不下這口惡氣!
就是女人們神色裡也滿滿都是不捨和心疼,雖然這裡遠離故土,卻是親手打拼起來的,寄託了全家人的希望。
“大家說的對,這裡是我們的家園。誰來也不能搶走!不過是幾個海盜,手裡有把鐵刀,有兩條破船,嚇唬一下土人還成,想嚇唬住咱們卻是絕對不成!”
丁薇一直藏在袖子裡的右手慢慢舉了起來,手心握了一顆震天雷。若說先前衆人還不知道這是何物,經過上岸那日震懾土人之後,卻早已經被衆人熟知,就是孩子們玩官兵抓賊的遊戲,都會高喊着震天雷的名字。
“我們有大船,有堅固的石堡,是二百護衛,還有幾箱子震天雷!海盜不來就罷了,來一個炸一個,來兩個死一雙!讓他們知道,我們石堡沒有孬種懶漢,沒有怕死鬼!桃源島是我們的新家,以後也一直是我們的家,誰也搶不去!”
“對,殺海盜,保家園!”
“殺海盜,保家園!”
衆人揮舞着手臂,這一刻所有熱血都涌上了頭頂,恨不得海盜立刻出現,殺他們個頭斷血流!
丁薇見時機成熟,順勢宣佈,“明日開始,白日耕種,日落前一個時辰團練。由楚將軍派人教授簡單刀陣和槍法,以後都要發兵器,齊心合力保護家園!”
“都聽東家的!”
“咱們自己的家,總要自己保護!”
果然,衆人大聲呼應,各個都是摩拳擦掌,再沒有了方纔的頹廢恐慌。
“那就按照平日安排,繼續忙吧。豐收時候,看看四個小隊,哪隊糧食打的最多,重賞!”
先前建設石堡,分了木工隊和石匠隊,還有雜役三隊。如今石堡和碼頭都建好了,衆人齊齊下地,就又分成了分成了四隊,每隊那麼十幾戶人家,負責幾十畝田地。
從來都是有人的地方就有紛爭,有比較。哪個小隊的田平整的好,哪個小隊的田翻的深,這樣的話題常在飯桌上兒被提起。如今主家又加了一把火,更是把這種競爭推到了最熱烈的位置。
要知道主家夫人雖然是個女子,但一向行事大方,說話算數。今日既然當着所有人面允諾,那就肯定不會反悔,而且賞賜一定很重。
婦人們想起了那些光滑鮮豔的錦緞衣料,金燦燦的首飾,男人們則想起了白花花的銀子,管事的名頭…
“謝夫人!”
人人都是低頭行禮,末了圍着各自的小隊長,商量着是不是再把田壟翻一遍,哪怕挑水再澆一遍都成,只求自家的糧食一定要比別人打的多。
這會兒,什麼海盜,什麼妖魔鬼怪啊,都被衆人扔到了腦後。不說那二百武裝到牙齒的護衛,就是主家的震天雷都足矣拾掇外敵了。他們有擔心的功夫,還不如多琢磨怎麼多打糧食了,興許這一次所得就足夠自家兒子娶媳婦了。
丁薇帶了幾個丫頭一進了屋子,趕緊就嚷道,“哎呀,快幫我打盆水來!這天兒真是太熱了,衣衫溼透了不說,臉上的胭脂都要合泥了。下次可不遭這罪了,沒被海盜嚇死,自己先熱死了!”
衆人的心神多半還沉浸在方纔的動員大會裡,原本還想着主子會趁機給她們也說兩句,哪裡想到高貴端莊的主子瞬間就變回原形了,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很快,丁薇就擦洗了前胸後背,洗乾淨了頭臉,換了一身最涼快舒坦的薄紗裙子,光着一雙腳丫坐在了窗口吹風。
她長長嘆氣,嚷道,“終於活過來了!不知道程管事會不會把硝石忘了,這時候若是再有一碗刨冰就最好了,可惜…”
“就是有,主子也不成。魏老爺子說了,您先前月子裡趕路傷了根本,三年之內不能碰寒涼之物呢。”
心直口快的桔梗,毫不客氣的幾句話打碎了主子的奢望,惹得程娘子橫她一眼,趕緊補救,“山腳下那口井水也很涼爽,早晨時候剛把土人們送來的果子放進去鎮着,這會兒怕是剛好吃呢。”
桔梗吐吐舌頭,立刻道,“我這就去取來,下次讓土人們帶路,咱們多摘一些回來。”
聽得衆人提起土人,丁薇剛要問詢幾句的時候,白朮就跑進來,驚喜稟告道,“主子,家裡的船來了!”
“真的?”衆人都是歡聲雷動,身處海島,船隻就是衆人同外界的唯一聯繫。先前因爲是雨季,又沒有好的海港,害怕颱風把大船吹跑,丁薇就讓程大友把船隻都帶了回去。如今雨季過了,每次看到海邊只有小小的漁船,衆人就總覺得心裡沒底。
如今家裡的船隊終於又來了,自然是人人歡喜。
丁薇來不及換衣衫,多披了一件外衫就直接帶人去了碼頭。
這麼一會兒的功夫,方纔還嚷着下田的男女老少們,也都聚到了碼頭,遠遠衝着乘風破浪而來的船隊揮手呼喊,那個興奮的模樣,好似在迎接久別歸來的親人一般。
很快,衆人就能看清船隊的模樣了。足足三十隻大船,浩浩蕩蕩,幾乎佔據了整個海天連接處,就那麼推開海波開進來。
在這樣外敵窺伺的時候,這無疑是最好的一記強心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