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府的港口,一如往日的忙碌。好似自從泉州的船塢由方家楚家接收,造出了能遠航的大船,不斷來往南島同東島開始,泉州就一直清淨過。
往日只用幾根木樁幾塊木板搭建的碼頭,如今早就換成了青石累積的,遠處長長的海堤直接延伸出去十幾裡,幾處駁船的海灣裡停了沒有出海的漁船,還有一些等待裝貨,或者等待添加食水的過路船隻。
如今東島和南島都不在被壟斷,航海線早早就被打探出來。男島的新鮮水果和海貨先前還是新奇東西,如今在北方還能賣個金貴价格,但在泉州這裡,卻是家裡稍微有些底子的孩子都能吃上那麼一兩次了。
而東島上的曠工也能吃上家鄉的臘肉,或者不時家裡的書信了。東島上那些總讓人看着就覺得不舒服的土人,首領們穿上了來自東昊的綢緞,用上了東昊的瓷器,東昊的點心,南島的水果。
普通土人也用上了東島的鋤頭,粗麻,燈油,各種各樣的物件。
這就是商業發達的的好處。
雖然說士農工商,商賈排在最末,但人人也不得不承認,沒了商賈,這個世界就亂套了。雖然不至於餓死,卻活得要艱苦很多。
隨着天上的太陽開始西沉,碼頭上的小販卻是越來越多了。賣酥糖的,賣瓜子點心的,賣滷味的,賣酒的,都在街邊固定位置擺了攤子。
而很多大小子們則揹着裝了海菜的筐子則含着手指在攤子前走過,末了蹲在船塢的大門外,等待家裡的父兄或者祖父下工。方家和楚家是出了名的寬厚,從不苛待工匠,除了四季發放吃用之物外,工錢也很是豐厚。
幾乎每日下工,忙碌一日的工匠們都會買些酒菜或者孩子的零嘴,媳婦兒的木簪,老孃的點心之類拿回去。
這也是這些小商販聚集的原因,也是孩子們風雨不誤,每日來接人的原因。
可是這一日,船塢的大門卻是提前兩刻鐘打開了,走出來的卻不是工匠,反倒是數不清的車馬和年輕力壯的人手。
這些車馬幾乎是毫不停留,一溜煙兒的趕去了碼頭。
碼頭不遠處,有幾家平日供商賈們落腳的客棧,茶樓和酒館,見得這個陣勢,就有初次前來的商賈拉了小夥計問道,“小兄弟,這些車馬要去哪裡啊?”
那小夥計跑去門口,一邊扯了肩膀上的布巾抹汗,一邊翹腳張望。
半晌卻是突然驚喜衝着櫃檯裡嚷道,“掌櫃的,是去島上的船隊回來了!”
“真的?”老掌櫃立時合上了手裡的賬冊,撩起袍子角,迅速走去了門旁。
遠處海天相接的地方,已是隱隱能看到大船的影子了,黑壓壓一片,卻是看不清有多少條。
老掌櫃滿是皺着的臉上忍不住露出了笑容,惹的小夥計湊趣問道,“掌櫃的,這次三小姐該有消息送回來吧?”
老掌櫃乾咳兩聲,瞪了他一眼,“多嘴,還不去幹活兒?”
小夥計被罵了,也不生氣,笑嘻嘻又跑去給客人倒茶水。
老掌櫃家裡的小閨女,先前看中了一個木匠,老掌櫃心疼閨女,怕閨女嫁去受苦,一直不同意。但小閨女是個有主意的,不吃不喝四五日到底逼着老掌櫃把她送出了門。
大夥兒都以爲那小木匠會依靠岳父,畢竟岳父沒有兒子,還開了這家茶館,不大不小,也算一份產業呢。
但小木匠卻極有骨氣,先前楚家招人隨船出海的時候,他就報了名,帶着媳婦兒毫無牽掛奔前程去了。
但他是沒有牽掛了,他的小媳婦兒卻是爹孃的心頭寶啊。閨女遠在不知名海島,做爹孃的怎麼可能不惦記。
老掌櫃嘴上不說,其實每日都要在門口往海上張望個七八次。特別是這次,雨季後,船隊又帶船隊出海,捎去了老兩口給閨女的衣料還有一些散碎銀子。那之後老掌櫃就更是差點兒把眼珠子粘在海上了,今日只不過低頭對了一會兒賬冊,不想船隊就回來了。
客人裡有相熟的人,就忍不住高聲問老掌櫃,“蔣掌櫃這是惦記閨女了!”
老掌櫃哼了一聲,卻是嘴巴極硬,“不孝順的丫頭,我纔不惦記她呢!”
衆人都是笑起來,不肯戳穿一個父親的謊言。
先前開口問話那個外地商賈卻是着急了,拉了小夥計的袖子,塞了幾文銅錢又道,“小兄弟,你還沒說說這船隊是哪裡來的呢?”
那小夥計仔細打量這商賈身旁還做了兩個隨從,都是風塵僕僕,不像什麼壞人,就小聲道,“客官剛來,怕是不知道呢。這船隊是楚家的船隊,先前去了海外島嶼,剛剛返航。”
“海外島嶼?”那商賈疑惑道,“難道是南島或者東島?”
小夥計聽得這話,更加確定他們不是京都來人了,就多說了兩句,“不是,先前京都那裡換了新皇,客官總知道吧?這海外島取名桃源,是丁家那位貴人帶人暫居的地方。”
丁家那位貴人?
那商賈聽得更是一頭霧水,轉而卻是想起傳言,於是驚訝道,“呀,是皇后娘娘!”
小夥計還想再說什麼,卻是被老掌櫃突然喚了回去。
那商賈也不傻,扭頭一瞧周圍的茶客看向他的眼神都有些懷疑警惕。於是趕緊起身做個羅圈兒揖,然後說道,“各位鄉親,在下來自黔州。大夥兒可能都知道,當初大將軍從黔州起兵,統一了東昊。後來我們黔州鬧了旱災,也是皇后娘娘想盡了一切辦法帶着京都的貴人們捐糧食衣衫用物,開春更是又送了種子。說娘娘是我們黔州人的在身父母也差不多,就是如今,很多人家還供着娘娘的生祠,每日上香求神靈保佑娘娘平安呢。所以,在下方纔不過是好奇船隊,絕對沒有半點兒對娘娘不利的心思,還請各位父老鄉親不要誤會。”
周圍茶客仔細打量他的模樣,瞧着還算憨厚,神色也不像撒謊,這纔有了好臉色。
其中一個年歲稍微大些的人就道,“這位兄弟也別怪我們多疑,別說你們黔州,就是我們泉州如今也得娘娘照顧良多。所以,大夥兒才生怕有人對娘娘不利。”
老掌櫃也是接口道,“就是啊,這位客官還要諒解一二。大夥兒都是有良心的人,可不要都是向着娘娘,反倒自己先吵起來了。說起來,這位客官若是來我們碼頭想要淘換一些新奇物件回家販賣,不如趕緊去碼頭看看。您也知道娘娘最是聰慧,多少新奇物件都是從宮裡流出來的。如今娘娘住在海島,說不上琢磨的新奇東西更多,客官能接收一些,回去必定不會犯愁賣不出去。”
那黔州商賈聽得眼前一亮,又是老掌櫃和周圍衆人行禮,之後就這隨從匆匆奔碼頭去了。
茶館裡也有幾個熟客是家裡有買賣的,得老掌櫃一提醒也是趕緊結賬走掉了。
小夥計機靈,眼見客人不多,老掌櫃也是心不在焉,就道,“掌櫃的,我去碼頭看看,萬一有小小姐和姑爺捎回來的東西,就順手拿回來啊。”
“猴崽子,你就是想去看熱鬧吧?”
老掌櫃嘴裡罵着,但擡手卻在小夥計後背推了一下,攆他快點出門。
小夥計到的時候,碼頭上已經人來人往。許是沒有預計到船隊會運了許多貨物回來,車馬有些不足,很多工匠和船工都被喊來碼頭幫忙卸貨。
一隻只小口大肚兒的陶罐,連綿不絕的從船艙裡搬出來。有人好奇上前探問,程大友正好從跳板上走下來,就笑道,“這罈子裡裝的是蝦蟹醬,滋味一等一的好。本地的兄弟們就罷了,但是有北邊或者西邊的同行兄弟不妨嚐嚐,雖然看着不起眼,利錢卻比綢緞等物也低不了多少,而且耐放,沒有遭損。”
聽得這話,果然泉州本地的大小商賈和各家管事就退到了一旁,畢竟泉州靠海,幾乎家家戶戶都要自己做些蝦蟹醬下凡,這東西實在不稀奇,不會因爲從桃源島運回來就鑲嵌了金邊兒。
但是,連同那黔州人在內的七八個外地商賈卻是上前嚐了嚐醬的味道,都是一臉驚奇,讚道,“這醬是怎麼做的,以前我也吃過蝦蟹醬,怎麼沒有這麼鮮美?”
程大友眼裡閃過一抹得意,低聲應道,“這是我們夫人親自寫的方子,女子作坊裡精心熬煮的。我們夫人可是山神娘娘弟子,說不得這方子就來自哪個仙界呢…”
他這話實際上也是半開了些玩笑,但那些商賈卻各個都信以爲真。本身東西味道好,再添上廚娘皇后的招牌,怕是買主要搶瘋了。
“多少錢一罐,給我來一百罐!”
“我也來一百!”
“我來五十!”
價格還沒說呢,衆人就都這麼捧場,惹得旁邊本地的商賈也好奇上前品嚐,末了也是點頭。
程大友擺擺手,笑道,“這般剛剛下船,貨物還沒收拾過。不如明日我在船塢尋個空地,有心買賣的兄弟們過來看看,咱們再交易。”
“程管事說說,船上都帶了什麼好貨色,我們也好準備銀子啊。”
一個本地商賈笑着接話,倒是說出了衆人的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