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潯陽和延陵君踢開半敞開的大門,突兀的出現在門口。
李瑞祥略一怔愣,還不等反應過來,卻聽見後殿那邊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衆人下意識的扭頭看去,方氏更是勃然變色。
殿中劍拔弩張的陣仗,就在頃刻之間演變的無比詭異。
方氏緊張的抿了抿脣角,因爲不確定褚琪楓有沒有聽到她方纔和李瑞祥之間對話的內容,她便十分忐忑,有些慌亂的看着站在幔帳暗影之下神色難以分辨的褚琪楓,一顆心幾乎就要從喉嚨裡跳出來,想要說什麼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褚琪楓匆匆趕來,卻根本就沒顧得上她,只就視線穿透整個夜色寂寥的大殿,看着遠遠站在對面的褚潯陽。
他倉促的往前行去,然則就在這一刻,大殿一側的兩扇窗戶突然被人撞破,七八條黑影破窗而入,正是循着方氏蹤跡而來的那些密衛。
方氏眼見着幫手到了,這一刻心中卻無半分慶幸,只就憤然的咬着牙——
有褚琪楓在場,她做什麼都得要被限制住手腳。
那些密衛闖進來,見到這殿中場面也俱都愣住,一時半刻有些難以分辨形勢。
就在這時候,後花園那邊已經有御林軍嘈雜腳步聲傳來,隱約聽到有人粗着嗓子稟報道:“世子,方纔有幾條黑影,好像是往這邊來了,現在找不見了,會不會是進了交泰殿?”
褚潯陽的心頭一緊——
若是叫褚琪炎當場撞破,那麼李瑞祥絕對在劫難逃。
她的第一反應是出奇把褚琪炎引開,然則方氏這裡人多勢衆,又叫人放心不下,正在猶豫權衡的時候,已經往這邊奔走了兩步的褚琪楓卻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然後下一刻竟是欲言又止的匆忙轉身,又從後殿奔了出去。
關於褚潯陽的身世,褚琪楓是一直都想要一個真相的。
這一點,方氏十分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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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是誰也不曾想到他竟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又當機立斷的離開了。
方氏失神了一瞬,然後就聽那後院的方向有人喊道:“有人,剛從那邊過去了,快追!”
話音未落,又是一陣倉惶凌亂的腳步聲。
那些密衛一個激靈,不放心道:“統領,要不要——”
褚琪楓一個人去引開御林軍,可別是會有什麼意外發生。
然則那人話音未落,方氏已經驟然回神,只就目色一厲,霍的擡手指向褚潯陽,恨聲道:“馬上給我殺了她!”
密衛們其實也都不理解她何故是會對褚潯陽有這麼大的執念,以前就只當她是想要殺人滅口,來遮掩褚琪楓的身世,可是現在皇帝都死了,雖說是還有隱患,卻也不到非要殺了褚潯陽不可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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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況——
褚琪楓並不贊成他們這樣做。
幾人略一遲疑,但是多年來身爲皇家密衛的素養使然,那些人說是遲疑,也不過就是一瞬間的功夫,隨後就要提劍執行命令。
自從褚潯陽這邊的事情告急之後,這段時間延陵君的身後都隨時帶了心腹的暗衛,以備不時之需。
他的面色微微一沉,手指一動,剛要傳喚幫手,卻聽見偌大的宮殿之中,李瑞祥森涼的一聲冷笑道:“身爲皇朝密衛,是該唯命是從,但在這之前,卻要先認清楚了誰纔是你們的主子,就憑這瘋女人的兩句話,你們就敢貿然對皇室正統的血脈下殺手,這是誰給你們的膽子?”
李瑞祥此言一出,不只是那些密衛,就連褚潯陽也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如遭雷擊一般愣在了當場。
“不要聽他胡說八道!”方氏怒道:“這人居心叵測,幾次三番要對小殿下不利,不用理會他的胡言亂語,馬上給我殺了他們!”
她的語聲淒厲,迴盪在夜色宮殿當中,刀鋒一樣的森冷銳利。
密衛們握着手中武器蠢蠢欲動。
“真正居心叵測的人,是你纔對吧?”李瑞祥的容顏冷酷,強撐着身體,挺直了脊背,款步走到人前,表情譏誚的掃視了那幾人一眼道:“潯陽郡主乃是憲宗皇帝所出的第四公主,淳于蘭幽瞞天過海,掩蓋公主身世,並且幾次慫恿你們對公主下殺手,此種行徑,已經可被視爲背主,你們可要想好了,是否真要跟着她一條路上走到黑。”
殿中衆人屏息斂氣,面面相覷,都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目光在同伴的臉上皴巡,而入眼所見的,也不過是其他人同樣迷茫又震驚的神色。
方氏見狀,不由的急了,她一手撐住了旁邊一張桌子撐住身體,一面冷聲斥道:“你少在這裡信口雌黃,妖言惑衆,人所共知,當年先帝膝下除了太子殿下之外就只有三位公主,又哪裡來的第四女?”
她說着,便更是目光狠厲,狠狠的剜了李瑞祥一眼道:“這個人圖謀不軌,不要被他蠱惑,先給我殺了他再說。”
大榮的末代皇帝憲宗樑錦業,半生荒唐,雖然妻妾成羣,可四十二歲駕崩的時候,載入皇家玉牒的就只有一子三女。
並且當年國破之時,除了長公主樑汐,太子和另外兩名公主都在帝京失守的時候被殺了。
方氏所言雖然都是事實,但是密衛們心中此時卻是頗多疑惑——
畢竟,褚潯陽和樑汐的樣貌相近,這是不爭的事實。
以前他們都只當她的樑汐的女兒,不疑有他,最近方氏驟然推翻她的身世之後,這些密衛們本來就還都飄飄忽忽的,一時間沒有完全接受過來。
這會兒再被李瑞祥信誓旦旦的一蠱惑,這些人自是心裡生疑。
方氏見他們遲遲不動,心中不由的暗暗惱怒,纔要開口訓斥,李瑞祥卻是沒給她機會,直接又道:“當年憲宗皇帝南下潯陽,暫居公主府的那段時間,同行的趙妃娘娘有孕,此事對外雖然秘而不發,可就算是外人不知道,你們還不清楚嗎?”
憲宗倉惶逃亡奔赴潯陽的時候,已如驚弓之鳥,惶惶不可終日,他和趙妃入住公主府之後,再就足不出戶的掩飾太平,恨不能將自己在公主府的後宅裡面埋藏起來,彷彿是隻要那樣,就可以當做京城淪陷,皇朝大廈將傾的事情都不存在。
他窩居潯陽城的那段時間,相當於是完全與世隔絕了,直至最後大勢所趨,樑汐戰死,他才搶在敵軍破門而入之前和趙妃雙雙自縊,死於公主府的後宅之內。
“你是說小郡主就是當年趙妃娘娘誕下的公主?”回憶起那段往事,密衛們還是將信將疑,先是回頭去看了眼褚潯陽,又看看向了方氏,遲疑道:“統領不是說當年娘娘受驚早產,孩子當場夭折了嗎?”
這話,卻已然是在問的李瑞祥了。
方氏的面色鐵青,滿臉的憤懣情緒。
這邊褚潯陽更的聽的震驚不已,只覺得像是聽了一個離奇的故事一般,怎麼想都覺得恍如夢境一般的不真實。
她的神色迷茫,只遠遠的站在大門口。
延陵君寸步不離,稍稍往後錯開小半個神位,站在她身邊,面上神色倒是十分平靜,也不知道是早有預料還是真的處變不驚,只就隨時注意着她的每一個表情動作,以便於隨時做出得當的應對反應。
方氏死死的咬緊了牙關,半晌不置一詞,只就滿目陰毒的的死死盯着李瑞祥。
那些密衛又不是傻子,之前是他們沒有想到這一重,現如今——
褚潯陽的樣貌就相當於是一半的鐵證。
她若是再要強辯,就只會是坐實了李瑞祥的指證,讓這些密衛認定了她對大榮的皇室不忠,到時候百口莫辯,反而容易造成局勢一邊倒,就只會是便宜了褚潯陽那個小賤人。
一衆的密衛都被這個石破天驚的消息驚得不輕,全部都在等着方氏給一個解釋。
方氏眼見着是糊弄不過去了,終究是一咬牙,撐着身子從角落裡的那處暗影下方走了出來。
她腹部的傷口失血,已經是勉強支撐了許久,這會兒腳下步子虛浮的厲害,身形也有些搖晃。
這幾日正是月末的時候,天色晦暗,沒有月光,再加上這間宮殿的位置本來就有些偏僻,就只有外面院子門廊底下的兩隻燈籠搖曳間散發着的微光透過來。
方氏的面色慘白,脣角帶着一個詭異的弧度。
所有人的視線都不約而同膠着在她臉上,可是明知道自己撒了彌天大謊,她卻也不覺得心虛,環視一眼衆人之後,忽而便是語氣尖銳的高聲道:“就算是我隱瞞了她的身世又怎樣?我大榮的皇室血統尊貴,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擔的起這份尊崇和敬畏的!”
她說着,眼中就迸射出更爲濃烈的殺意和恨意,霍的擡手一指站在門口的褚潯陽,指尖連點了幾下,面容之間那種恨意幾乎是很不能直接就戳到褚潯陽臉上。
“是啊,你就是趙妃那賤人當年生下的賤種,那又怎樣?別以爲有了這一重身世你就是高人一等的皇家公主,金枝玉葉了,你不配!”方氏道,出口的話字字誅心,啐了毒一樣,她似是恨不能用上這世上所有最惡毒的字眼詛咒,才能表述清楚她此時心裡那種強烈的憤怒和仇恨的情緒。
她看着褚潯陽,忽而就又哭又笑,眼淚流了滿臉,“那個賤人,她就是個天生的禍害,她妖妃禍國,迷惑先帝,她根本就是害的我大榮山河破敗,家國覆滅的元兇。要不是爲了給小殿下鋪路,我早就一劍殺了你了,又豈會讓你這麼多年來貓咪個頂替小殿下的身份,錦衣玉食的受盡寵愛?你不是一早就知道我厭惡你嗎?現在你知道了?我豈止是厭惡你,我根本就是從一開始就恨不能一劍殺了你!”
方氏的這些詛咒,像是傾盡了全力一般,半分餘地也不留。
她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褚潯陽都聽的清楚明白,但心裡卻只是在最聽到自己身世的時候震動過後,就已經完全平靜了下來。
憲宗和趙妃?
那兩個人對她而言,就只不過是兩個被歷史的塵埃埋沒掉了的名字、代號。
他們是她的生身父母嗎?
就算是,可是這樣一時半刻之間,她心裡的所有印象也都只是一片空白,對這兩個人生不出任何的情感來。
她臉上表情木然。
方氏看在眼裡,就只當她的震驚的難以接受,心裡一陣痛快之餘就又揚聲笑了起來。
兀自笑了兩聲之後,她便又突然打住,滿面陰狠的再度轉身看向了李瑞祥,痛罵道:“你不就是想要抖出這小賤人的身世,然後好拿着雞毛當令箭,來保她的性命嗎?好啊,現在正好咱們大家都在這裡,你就來親口告訴她,她的娘——趙氏那個賤人是個怎樣的?”
這些污言穢語,李瑞祥原來是不甚在意的,看是方氏卻當着褚潯陽的面一再的侮辱咒罵,自然就激起了他的血氣和脾氣。
李瑞祥用力的捏着拳頭,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也是用了同樣惡意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方氏。
方氏緩了一下,沒聽他開口,就又變本加厲的繼續道:“怎麼不敢說了?一個宮婢出身的賤人,本就是個上不得檯面的東西,得了先帝的寵愛猶不知足,偏要做些狐媚惑主的勾當來,害的我大榮國破家亡,斷送了梁氏一脈數百年的基業。她根本就是我大榮的罪人,我就是用了她的女兒來做小殿下的擋箭牌又如何?不過是給他們母女一個贖罪的機會罷了,難不成還真要我把這小賤人也做主子一樣的供奉起來嗎?她娘是個妖妃禍國的賤人,她也一樣!”
她這樣百般辱罵,已然是一再的踩在了李瑞祥心中最敏感的那根神經上。
“你閉嘴!”李瑞祥忽而面目猙獰的怒吼一聲,幾乎是咆哮着,抓着手裡匕首就朝方氏刺了過去。
方氏的眼中閃過一抹幽冷的光芒,足下一頓,就要出手。
延陵君冷眼旁觀,卻是一眼望穿了她的心思,身形一閃,飄身過去,迎面拽了李瑞祥一邊的胳膊,將他方氏之間錯身帶開。
眼見着錯過了手刃李瑞祥的大好機會,方氏就滿是敵意的瞪了延陵君一眼,冷冷道:“你是南華人,又是南華皇室的姻親,身份尊貴又前途無量,現在你可看清楚了,難道還要爲了這麼個來歷不明的女人執迷不悟嗎?”
延陵君的身份如今已經公開,方氏會知道,不足爲奇。
鎮國公府在南華算是首屈一指的功勳世家,再加上延陵君的生母又是當年盛寵優渥的陽羨公主,他的身份,其實較之那些皇子公主也差不了多少。
如果褚潯陽還是褚易安的愛女,那麼他們兩人在一起,也算是珠聯璧合,成就一段佳話。
可是現在——
就算褚潯陽換了個更爲尊貴的公主的名頭,可前朝大榮已經覆滅,她這身份,非但不是殊榮,反而成了負擔,和致命傷。
更何況——
在方氏說來,她的生母趙妃還是個叫人不齒的女人。
這樣出身的女子,沾染上了,都是莫大的麻煩。
方氏勢在必得,其實她會當衆承認了褚潯陽的身份,也要偶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因爲看到了延陵君在場。
延陵君對褚潯陽維護的緊,這也是個鋤掉她的阻礙,如果能就此逼的延陵君認清形勢,抽身而退,那麼——
褚潯陽就再沒有了任何的依靠和助力了,只能任她宰割。
延陵君聽了她的話,依舊眉目平靜,置若罔聞一般。
方氏的眉頭緊蹙,很有些始料未及,再開口的時候,語氣就難掩急躁道:“這小賤人和她那親孃本就是一路貨色,你不會是真被她迷住了,想要等着步後塵的吧?”
李瑞祥這會兒已經冷靜了下來,已然意識到前一刻這女人故意激怒他,想要對他下殺手的險惡用心。
還不等延陵君說話,他已經忍無可忍的上前一步,擡手一指方氏,怒聲道:“你口口聲聲指責她,侮辱她,怎麼就不提在她入宮之前樑錦業又是個什麼樣的人?要不是樑錦業昏君無道,又何來她妖妃禍國?”
他說的憤恨,直接就吼出了憲宗的名諱。
這一下,又更是將方氏激怒。
她往前一步,對愣在當場踟躕的密衛道:“聽見了沒有?這人居心叵測,根本就沒把先皇和我大榮皇室看在眼裡,敢於侮辱君上,這樣的人,絕對是居心不良,你們還等什麼?還不將他手刃?以慰先帝的在天之靈?”
那些密衛都是死忠於大榮的,雖然也不否認李瑞祥說的有理,但只就衝着他不敬憲宗的這一條,就足夠激起民憤的。
密衛們得令,提劍就要過去。
褚潯陽倒抽一口涼氣,急速閃身奔入戰圈,擋在了李瑞祥的跟前。
方氏大怒,不由分說的一擡手,“他們蛇鼠一窩,給我殺了他們!”
“誰想動手,就儘管試試看!”褚潯陽道,目光冷凝,往衆人面上掃視了一圈,最後定格於方氏臉上,冷冷道:“我不管你方纔說的那些話幾分真幾分假,什麼大榮?什麼梁氏?你既然是以梁氏的僕從自居,我也不不屑於同你爲伍,現在我是看在我二哥的面子上,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不親手動你,識相的,你就給我馬上滾!”
方氏傷成這樣,即使走了,也只能是迴天乏力。
方氏自然也知道這一點,人之將死,她更知道的是,這已經是她能有機會手刃褚潯陽的最後的機會了。
所以,是必定不會放過的。
“你果然是冥頑不靈!”方氏冷冷說道,她目前的這個狀況,要親自對褚潯陽出手已經全無勝算了,無奈之下,就只有寄希望於那些密衛,大聲道:“你們也都聽到了,她既然是一門心思的要認了滅我大榮的賊人爲親,這樣的人,也的確是不配做我皇室的子孫,就算殺了她,先帝也不會怪罪,馬上給我殺了他們,永絕後患!”
密衛都是死忠於大榮皇室的,既然褚潯陽承繼了皇室血統,那麼就是他們的主子。
哪怕是方氏這樣說——
他們能毫不猶豫的對李瑞祥動手,卻還是無法真的衝褚潯陽下手的。
密衛們遲遲未動,方氏漸感大勢已去,心中就隱隱涼了半截。
眼見着這裡的場面僵持,李瑞祥便覺得這樣也不是辦法。
褚琪炎並非等閒,保不準什麼時候再找回來就撞破了。
他越過褚潯陽二人,上前一步,直接看向了那些密衛道:“潯陽是大榮皇室血脈,這一點毋庸置疑,除非是你們初心已變,是鐵了心的要認淳于氏的這個喪心病狂的賤人爲主,否則——公主殿下若有絲毫損傷,你們自己就先想好了來日到了九泉之下,該要如何對先帝和梁氏皇朝的列祖列宗交代吧!”
搬出了憲宗,這也算是壓在了密衛的死穴上。
方氏心裡一急,趕忙大聲道:“小殿下秉承長公主殿下的教誨,現在已經是我們光復大榮的唯一希望了,這個時候不能節外生枝,這個小賤人蠱惑人心的本事了得,你們現在不殺了她,她懷恨在心,再動搖了小殿下,你們誰能擔待?”
方氏非殺褚潯陽不可的理由,趙妃的過往還只是其一,主要——
她現在最爲忌憚的還是褚琪楓對褚潯陽的態度。
褚潯陽是他之間,是半點的逾矩也不能有的,否則的話——
將來到了九泉之下,她是當真沒有辦法對樑汐交代的。
他們主僕那麼多年的情分在,她最不能對不起的就是樑汐。
“淳于蘭幽,你滿口忠君愛國的大道理,說到底也不過就是爲了一己私慾罷了!”李瑞祥已然是聽不得她任何的辯駁之詞,乾脆就和她正面對上了,“你要跟我談什麼梁氏皇朝的百年基業是嗎?好!那我現在也便就和你一次說個清楚!你要跟我講血統?那今天就和你講血統!你一心打着復國的旗號要輔樑汐的兒子上位,可是真要嚴格算來,褚琪楓也不過就是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外姓罷了,潯陽纔是皇室遺留下來的正統血脈!你口口聲聲的要就舊主盡忠,卻屢次明裡暗裡的算計,想要將她置之死地,區區一個奴才罷了,到底是誰給的你這樣的膽量,以下犯上?”
“皇室正統?”方氏捂着腹部的傷口冷笑不止,目光怨毒的死死盯着褚潯陽的臉,狠狠的啐了一口,“不過一個賤人生下的孽種,她也佩!”
夜色很不分明,但是她的目光纏繞上來,無數的刀鋒一樣。
“皇朝更替,歷史變遷,這世上哪有不朽的家族,不滅的榮耀?”李瑞祥道,諷刺 的笑了一聲,“偏就是你,自欺欺人,妄圖操縱扭轉一切,你簡直就是喪心病狂,不可理喻。”
“你懂什麼?你跟趙氏那個賤人一樣,都是隻顧一己安樂的短視小人!”方氏眼中怒意噴薄,語氣尖銳的大聲道:“梁氏一脈數百年來打下的基業,什麼皇朝變遷?什麼歷史更替?褚氏一脈都是亂臣賊子,想要君臨天下?他們也配?”
想着當年烈火焚城時候遮天蔽日的滾滾濃煙和潯陽城一戰時候的慘烈,方氏的情緒突然激動了起來,滿眼通紅,面目因爲憤怒的情緒驅使,猙獰的近乎扭曲。
她的目光狂躁的完全找不到落點,只落在黑暗的空殿中不住的飄蕩,許久之後,忽而便是悲愴的頻頻發笑。
笑過之後,她那目光之中就又再次染上嗜血的瘋狂,霍的擡頭,瞪着對面的李瑞祥道:“褚氏逆賊背信棄義,佔我皇城,滅我皇朝基業,我爲梁氏家臣,自是不能看着他們那些逆賊稱心如意。這天下本就該是姓樑的,我要幫小殿下拿回來也是天經地義的。你這樣一個滿腦子私慾橫行的人,如何能懂得這樣家國天下的大道理?你又拼什麼指責我?我沒有錯!”
“哈——”李瑞祥看着她那瘋狂的模樣,負手而立,亦是忍不住仰天長笑了一聲。
那聲音爽朗,可是落在方氏的耳朵裡,能聽到的卻就只是濃濃諷刺的意味。
也不知道是因爲心虛還是憤怒,她立刻就厲聲斥道:“你笑什麼?”
李瑞祥止了笑,眉目之間一派清冷的氣息,暗中嘲諷的意味則是完全不加掩飾的。
面對對面那女人虎視眈眈的面孔,他只嘲諷的勾了下脣角,再開口時,卻是忽而話鋒一轉,突然問道:“你說如果你將這話去說給樑汐聽,她該是會要作何反應?”
方氏一愣,有些始料未及,眼中有莫名的光影一縱而逝,卻竟然是——
掩藏不住的心虛。
“公主她勵精圖治,以身殉國——”強作鎮定的冷靜了下來,方氏急急地開口說道,但是那聲音竟是破天荒的有些底氣不足。
“她是以身殉國了,那是她沒得選!”李瑞祥道,毫不容情的冷聲打斷她的話,“你自己捫心自問,她最後交代給你的事情到底是什麼?這麼多年了,你一直都打着她的旗號驅策那些密衛爲你所用,無所不用其極的籌謀着你所謂的復國大計。爲了自欺欺人,也爲了誆騙所有人,你給自己扣上一頂忠君愛國的帽子,又事事都以樑汐的名義在矇蔽所有人。現在你敢當衆詛咒發誓,說這復國的念頭就是樑汐的意思,是她交代給你的遺言嗎?”
李瑞祥的質問擲地有聲,寸寸不留餘地。
方氏聽的心慌意亂。
有些事,她一直都在心裡一遍一遍的告誡自己,說自己是對的,如果是長公主的話,也一定會支持自己這樣的決定。
可是——
李瑞祥這樣當衆質問,還是將她逼迫到了絕路上。
那些密衛都都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長公主殉國,當時的情形何等慘烈,國破家亡,她如何能夠不恨?”最後定了定神,方氏道:“你不用在這裡混淆視聽,你要護這個小賤人,本來就是和她沆瀣一氣,口口聲聲的替趙氏那個賤人開脫,現在還藉故擾亂人心,想要阻止小殿下復國,你這閹人,在褚沛那自賊身邊這麼久,分明就是心甘情願做了他的心腹爪牙,你們還猶豫什麼?殺了他!”
方氏越想就越是心慌,最後就忍無可忍的大聲嘶吼了起來。
李瑞祥卻是全不在意她的辱罵,只看着她,冷然道:“那要不要去把褚琪楓找來,你當着他的面,把方纔的那些話再說一遍,只要你敢於當着他的面詛咒發誓,說一切真的都是樑汐的遺願,那我就是當着你的面自刎讓你出了這口氣又何妨?”
“你——”方氏咬牙切齒。
只許是誰都不提褚琪楓,否則——
褚琪楓毫無疑問的就是他的軟肋。
或者更確切的說,樑汐纔是她的軟肋。
她這一生,可以毫無原則對任何人揮下屠刀,卻唯獨——
不能不顧樑汐。
從十四歲起她就跟着那個女子了,她的恢弘大氣,她的泰定淡然,她身上的一切一切都叫她心甘情願的折服。
她尊她爲主,便是一心一意的。
其實就算是李瑞祥也不完全清楚,方氏這麼大的執念,一定要慫恿褚琪楓復國,其實其中功利的原因就只能佔一半,絕大部分原因,還是因爲樑汐。
當年樑汐是明知道大榮覆滅之後她自己必定再無活路,所以選擇了一死來徹底的了結那件事,她雖然死得其所,但卻成了方氏心中的執念。
總覺得她是爲了護衛大榮而亡,她是死不瞑目,所以就算是窮盡一切,也一定要把失去的重新衝褚氏手中奪回來。
真要嚴格說起來,這麼多年,與其說她還是矢志不渝的忠於大榮的皇室,還不如說是她死心塌地的忠於樑汐。
她不遺餘力的護着褚琪楓,不惜拿褚潯陽擋箭牌,不顧一切也要替褚琪楓剷除障礙。
甚至於——
也不顧褚易安付出的一切。
就只是——
爲了叫褚琪楓奪位回來,藉以償還樑汐當年爲國捐軀時候所受的委屈。
這種執念,已經叫她的內心演化成魔,再也沒有了任何的是非對錯。
而她之所以痛恨趙妃,也是有這部分的原因在。
憲宗是樑汐的父親,她不能去公然指責那個人,於是趙妃就轉嫁了她所有與的仇恨,她痛恨趙妃,把亡國的的原因不住放大,全部栽到了那個女人的頭上。
但是趙妃已死,她的仇恨便就順理成章的又轉嫁到了褚潯陽的身上。
沒有人知道,當年當她目睹樑汐陣亡時候是一種怎樣的心情。
其實以她和樑汐的身手,那個時候想要逃命是可以做到了,可是樑汐卻執意不肯——
與其要去過那種喪家之犬一樣的生活,躲躲藏藏的過一生,她卻寧肯是選擇了一個更爲直接的方式,給了自己最徹底的結束。
方氏的思緒又被拉回了那些久遠的記憶裡,她的臉上忽而便浮現出沉痛又扭曲的表情。
李瑞祥看着她,卻是全無半分的悲憫之心,道:“你口口聲聲,凡事都以樑汐的名義,企圖復國是這樣,殺人放火也是這樣,這樣幾次三番的對潯陽郡主下殺手的時候,你又怎麼不想樑汐的遺言是什麼?別人不知道,你當我也不知道嗎?當初潯陽城淪陷的前夕,是樑汐親手將潯陽和她自己的兒子一併託付給你的,請你顧念主僕之情,帶他們離開,庇佑他們平安長大,遠離是非。”
褚潯陽聽了這話,也是始料未及,猛地擡頭,有些詫異的朝李瑞祥看去。
而方氏臉上表情卻更是慌亂不已,用一種驚懼的神情看着李瑞祥。
之前她之所以能狠下心來對褚易安發毒誓,那時候她說的就是,是樑汐親手將褚潯陽交付,並且讓她照顧的,當時她也是鑽的這裡的空子,只是褚易安並不知道褚潯陽和樑汐之間的關係,並沒有想到這一重——
方氏說的是樑汐託付,卻賓更沒有言明褚潯陽就是兩逆襲的骨肉。
“她是對你託孤,可是真的是她要你利用褚琪楓來複國的嗎?那不過就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罷了。”李瑞祥道,冷冷的看着方氏,“你利用褚琪楓,又幾次三番的下狠手對小公主不利,卻偏就能端着一副忠君愛國的嘴臉出來,這樣的自欺欺人,真的有意思嗎?”
“你閉嘴!”方氏聞言,終於忍無可忍大吼了一聲出來。
這一刻,她已經惱怒到完全失去了理智,一把拔出插在腰肋間的匕首,瘋了一樣直接朝着李瑞祥撲了過去。
褚潯陽的目色一寒,剛要出手阻擋,延陵君卻是先她一步閃身上前,一把捏住了方氏的手腕。
那些密衛雖然都被李瑞祥都漏出來的秘密驚住了,但是他們和方氏共事多年,默契還是有的。
見到方氏被人挾制,幾乎是出於下意識的反應,馬上就一擁而上去幫忙。
彼時延陵君的手裡沒有武器,被幾人一搗亂,不得已,只能往後避開,卻胡褚潯陽和李瑞祥。
方氏也被人從站圈裡衝撞了出去。
隔着人羣,她仍舊是眼神怨毒的狠狠瞪了褚潯陽一眼,但是心中飛快的權衡,卻是一閃身,冷冷一笑,轉身就從窗口躥了出去。
她最後那一笑着實詭異,褚潯陽看在眼裡一愣。
方氏一走,那些密衛也就都跟着反應過來,不由得停了手。
褚潯陽盯着空蕩蕩的窗口,腦中忽而靈光一閃,恍然間就有些明白了方氏的意圖。
她是心思微微一動,就扭頭對延陵君囑咐了一句,“你們先出宮去吧,我隨後去千機閣找你!”
言罷就奔了過去,翻窗而過,要去追方氏。
這邊延陵君不放心她,李瑞祥卻是主動說道:“你去吧,他們不會將我怎樣的!”
他說着,就意有所指的掃視一眼那些密衛。
因爲褚潯陽的身世問題,那些密衛的確是一時半刻沒準備動他,互相對望一眼,卻還是遲疑。
李瑞祥諷刺的冷笑了一聲道:“既然小公主不屑於你們臣服,你們自己知道自己的本分就好,實在拿不定主意,大可以隨後去問了你們殿下再說,也犯不着這這裡和我浪費時間!”
褚琪楓那裡,不用問也知道,他對褚潯陽保護的意圖十分明顯。
密衛們聽了這話,倒是多少有了主意,又在略一猶豫,便互相示意,轉身先行離開了。
他們一走,李瑞祥本來也帶了內傷在身,這會兒撐不住,就捂着胸口悶聲咳嗽了起來。
延陵君趕忙捏了他的手腕把脈,李瑞祥卻是沒讓,直接抽回了手道:“既然擔心她,你就先去吧,淳于蘭幽活不成了,大可以不必白費力氣再去和她周旋,等她的死訊就是,她現在的武功廢了一半,又沒了那些密衛驅策,不過廢人一個!”
這話去是真的,方氏那裡對任何人都已經再造不成威脅了。
李瑞祥執意不肯讓延陵君把脈,延陵君又的確是掛心褚潯陽的安危,猶豫了一下,就對青蘿道:“你們先行出宮吧,找個地方安置他,時候我和芯寶過去。”
“嗯!”青蘿點頭,扶了李瑞祥道:“延陵大人放心,奴婢會照顧好李大總管的!”
“嗯!”延陵君於是也就不再耽擱,也先行翻窗離開。
他人一走,李瑞祥就像是又少了點支撐,脊背也佝僂起來,彎身又咳嗽了兩聲。
“大總管,我們還是先出宮吧!”青蘿道,彎身去扶他。
“好!”李瑞祥倒是很配合,由她攙扶着起身,兩人也沒走前門,而是從偏僻一些的後殿相攜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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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身世終於揭了,月票月票,這麼勁爆的爆料腫麼能不撒月票慶祝?來吧,我的要飯罐都準備好了,不要再藏了嘛!
事情的真相就是我們芯寶晉級成楓鍋鍋的小姨媽了,默默的去給鍋鍋點根蠟。在前面的時候我有提過兩次憲宗是帶着寵妃趙氏去的潯陽投奔長公主的,只是當時都是順口一提,可能你們也沒太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