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地牢裡,唯一的光就是他手上的燭火,此刻也因爲着他的晃動搖曳不定,那長頸玉瓶溫潤的透着光,但是我知道,那裡面是毒,妖軒素來不喜歡這些毒,只不過平日裡跟冥隱待在一起久了,難免耳濡目染的,知道些,他一向是自負的,不自信的藥,絕對不會拿出手的。妖軒的性子在這麼多人裡,更顯得小孩子心性兒,他不會料到這瓶藥會用在我身上,否則打死他也不會拿出來的。
聽着那人的敘述,我微微扯了個嘴角,不過是毒瞎了,這副身軀已經是傷痕累累了,“你既然知道我還是蝶仙谷的人,那麼便會知道,我對妖軒的用藥很熟悉,所以你倒是沒有必要在這裡磨嘰了。”因爲語速過快,不由得喘了起來,待微微平復下來,才發現他
定定地盯着我,“這麼看着我做什麼?”這副模樣,都敗落成這般模樣了,還有什麼好看的。
“公主倒是臨危不懼,令在下刮目相看啊,既然公主知道,那在下再這般廢話,便顯得不夠誠意了,況且,你越不安全,清陵王侯便越安全。”他一邊說着,一邊放下了手中的燭火,拔去了長頸玉瓶上的木塞,清澈的毒液在其中微微盪漾,果然是妖軒的手筆,他喜歡將一切都做到盡善盡美,這毒連一絲能夠判斷它是毒的外在特徵都沒有,若不是這人告訴我,想必我一個不小心也會誤將這當做是一瓶普普通通的水。
恢復了些許力氣,便能在那極致的痛來臨時,死死地掐住手心,不至於讓我有一種孤立無援的感覺。眼睛中的劇痛,讓我恨不得將這一雙眼剜了,可是我不能,也許以後若是出去了,這雙眼尚能有救,妖軒的醫術算是我親自傳授,雖然總說青出於藍,但是眼下的妖軒,還不能成爲一個所謂的醫者。努力地去想想其他的事情分散我的注意力,緊咬着下脣,因爲全身都瀰漫着血腥的味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咬破了,但是這般疼,應該是破了。我這般怕疼的人,總覺得當初生下兩個孩子,便是我一生中最疼的時刻,倒是沒想到會有今天,“你,你可以,走了。”
完成了今天他的任務,他便應該離去,像往常一般,也許他的主子正通過某個窗洞在觀察着我的一舉一動,我的驕傲與自尊,不會允許我在這樣的情況下呼天搶地地呼痛,老人們總說,會哭的孩子有糖吃,可是小時候,哭了也沒人敢給你糖,這樣看來,哭又有什麼用?
我不知道過了多久,總之是疼了許久,才慢慢地變得沒有感覺。以前不過是用黑布覆着,可是從今以後,說不定,就真的得在黑暗裡沉淪一世了,以後再也看不到傾心和流景,再也看不到他們長大成人的樣子,再也看不到傾心調皮撒嬌的笑臉,也看不到流景老神在在地皺着眉,以後——真的什麼都看不到了。
等到有聲音響起時,從那人的腳步聲來判斷,應該是送飯的,可是眼下,怎麼會吃得下飯?那人照舊是等待了片刻後,見我沒什麼動作,便離開了這地牢,沉沉的關門聲,讓我險些絕望,這樣的日子還有多久?
沒有辦法計時,只能數着那個送飯的人倒地進來過幾次,大概是四次之後,也許是五次,餓得有些頭暈目眩,耳邊這些天第一次出現了人的聲音,依舊是那個人,從迎面而來的氣勢便知道——他的心情不好,這意味着,安分了幾天的日子難以爲繼了。
“這些天過得可好,我尊敬美麗的公主?”他的聲音強自壓抑着怒氣,聽起來已經變了調,卻還要保持着人前一貫的優雅,真真是像卓曖一般死要面子活受罪啊,“看上去,你過得倒是不賴,不過,在下過得挺不好。烈夙王還真的是像外界傳的一般,冷酷無情呢,他到過的地方如寒風過境,南昭幾乎是寸草不生啊。啊,我忘了,公主對慕醉不大感興趣呢,但是在下是真的想告訴公主啊,烈夙王不僅僅對外人無情,對你——也同樣如此呢。明明送信的人已經到了烈夙的軍營,一應大臣也覺得對於清陵王侯的遺孀,應該救您的,可是啊,他就那麼輕飄飄地否決了,連送信的人都沒能回得來呢。公主啊公主,你說,這個人的命,在下該向誰去討呢?”
我心底一涼,下意識地有些怨恨慕醉,即便我知道,這是最好的舉措,可是心底的怨還是有些化不開,但是好在我並沒有失去理智,“所以呢,你想要做什麼?”許多天不曾開口,一開口聲音已經沙啞如老嫗,慕醉若是表現出一絲想要救我的意思,只怕今日他便會跟我一般被人牽制;當然,也許他覺得我多次惹怒了他,現在毫無價值,這般表現也在情理之中,總之,似乎怎麼說,慕醉這般舉動,都是對的不能再對了。
“所以,這條命得從你身上討回來啊,這樣吧,若是慕醉一個月之內不服軟,那在下便命人將你毀了容,再送去妓院陪客,怎麼樣?到那時,雖然樣子醜了些,但是隻要祭出你的那些身份,相信怎麼着,你的生意都不會慘淡的。”他說的很平和,這麼多次的接觸後,我只能說,隆裕真是夠狠,讓這樣一個精神不穩定的人來折磨我,從頭至尾,她都不曾露過面,真是好心計!
“送我去妓院?”我心底幾乎涼成了一片,臉色相信在這昏暗的地牢裡,也看不出什麼蒼不蒼白,聲音倒是一絲沒變,依舊嘶啞難聽,“你也不是活着這一兩天的人了,也該知道,若是連個最後自保的手段都沒有,那我便也枉獲那些頭銜了,即便是本尊自盡了,只要本尊死了,那具屍體,你們想做什麼便做什麼,死了的人,怕什麼?”
他大笑出聲,等到他消停了再次開口時,聲音變得愈發的詭譎,“公主一身是膽,在下自愧弗如,不過送不送去妓院,那也是以後的事情,今日在下便先收你些利息,當然了,在下的利息,公主自個兒也該明白,這肯定是高的,——嗯,不至於很離譜,但是總是高的,你說呢?”待他說完,我便能感覺到,一陣冰涼在臉上游蕩,“這是主子賞給我的匕首,嵌着泣血的紅寶石,公主您喜歡麼?看,真漂亮!哦,抱歉,在下忘記了公主現在看不見了。說真的,還是現在這個樣子,在下看着更舒服一些,以前那像刀子一般的目光,換了誰,恐怕也受不住。”
我忍受着那像蛇一般的冰涼在臉上的遊移,本以爲他會在臉上下手,末了,卻覺得左手的手腕處傳來的一陣劇痛,瞬間有了黏膩的鮮血流到掌心裡,但是僅僅只能感覺到這一點,按照指尖動不了的狀況來看,估計是斷了左手的筋脈,隨之而來的,是左腳、右腳,因爲他說無人可以忍受給這樣一個醜八怪餵食,這右手,便留作吃飯的用處。
也許是一天,也許是兩天,又或者是半個月,那個人沒有再過來,只有每日兩次,送飯的人會過來送飯,也許是個聾啞人,每次都沒有什麼聲音發出,安安靜靜,若是沒有那重重的腳步聲,也許我壓根感知不到他的存在。儘管飯裡依舊有着不少分量的軟骨散,但是此時此刻毫無能力動彈的我,服與不服,也沒什麼分別,但是總是要堅持下去,我還有清和孩子。
就像那個人說的那般,貌似是一個月快到了,那天一如往常,我深陷在黑暗與安靜中,等待着也許一天中僅有的腳步聲,可是沒有,什麼也沒有,沒過多久,便聽到了急促匆忙的腳步聲,像是一大羣人,也許是一大羣隆裕的人,也許是一大羣來救我的人。然後似乎是推開了石門,接着便是一片寂靜。
那一天的我,想必是骯髒醜陋到了極致,以至於他們險些沒能認出來,但是憑藉着那張臉,也許全身上下能證明我是昔日那個風華絕代的烈夙公主的證據,便只剩下這張臉了。
“王爺,時間不多,我們需要儘快撤退。”大概是,是袁肅的聲音吧,那麼,那麼是不是,是不是慕醉他……
“本王知道。”然後便是一陣有些急促的步伐,熱切的呼吸在耳邊飄着,“詩雪,詩雪,聽得見嗎,疼不疼?”
我微微張了張口,但是已經長達一個月沒有說話的嗓子估計也說不出什麼,只能模糊地發出一個單音節,“清,清……”嗓子乾澀沙啞,覺得充着血,在慕醉抱起我的時候,我難得的感到了這一個月以來的痛楚,身上的肌膚被磨蹭到,尤其是雙腳的疼痛,這樣的結果,是代表着,以後要在輪椅上坐一輩子麼?
“我知道,先帶你回去,好麼?”他的聲音有些顫抖,雙手也在抖個不停,但是卻在袁肅提出要接過我時,斷然拒絕了他,“本王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