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用了膳,閉着眼聽着外面的動靜,真是諷刺,明明是清陵王侯夫人,卻是與烈夙王同處一室,明明是我名義上的丈夫,卻被烈夙王送着出了門,還有一名女子。這般混亂的關係,竟不知道,那些下人要怎麼咋舌了。沒有去送慕清,是還在怨他,更何況先前桌上的氣氛,也不適合我去送。
彩雲依舊服侍着我梳洗,臉色估摸着沒有多好,“夫人,您怎麼就忍得下呢?那般無知愚蠢的女子,跟着侯爺就罷了,還要來招惹你,真是不知好歹!換了奴婢,非得給她一耳光,好好看看清楚。”
我微微笑着,“真是沒看出來呀,彩雲這麼嫉惡如仇?”水蓮的挑釁,我怎麼會看不出來,他們又怎麼會看不出來?只不過既然慕清帶回來了,那麼一定程度上是承認了水蓮的位置了,我能說什麼,或者說,我有什麼立場可以說什麼,妹妹?亦或是妻子?
“夫人,您……唉,不過那一直候在外間的柳湘要怎麼辦,都跟了半天了,是打發走,還是要……”彩雲輕嘆了一口氣,知道我決定了的事改不了,遂不去談這件事,想起一直跟在後面的柳湘,“夫人,其實吧,奴婢是覺着,收了她,也不錯,免得奴婢有個什麼是,也沒個人在您身邊。”
“說什麼呢,怎麼會不在我身邊,彩雲啊,你是要跟着我一輩子的,我記着的,現在除了你,別的人,我都信不過。”聽到慕醉過來的步伐聲頓了頓,便也閉了嘴,不發一言。
“彩雲先下去吧,這裡用不到了。”慕醉發了話讓彩雲退了下去,直到彩雲出了內室,腳步聲愈發的輕悄,他才走過來環住我,“今日,不高興麼?”
“沒有。”我微微掙了掙,沒能掙開,便放棄了,“你記得柳湘的父親從輕發落,他不該死。”
“嗯,我知道,彩雲命人已經跟黃福海提過了,我只是不想你被她侮辱了。”
“慕醉,從我變成這幅樣子,不,應該是從我被囚禁起來,你就應該會想到,這樣的冷嘲熱諷,怎麼會少得了,侮辱?我所受的侮辱,哪一次不是因爲你?現在是在假惺惺麼?”我冷笑一聲,轉而偏過頭,“我累了,你放開。”
這兩天一直冰冷的氣氛,在慕清回來後,更是加劇,我也不知道爲什麼,只是直覺上不想見到他們,更不想見到他們,尤其是他們的臉上都帶着深重的愧疚,更是讓我覺得壓抑。至於那個水蓮,我再也沒有見到,聽彩雲說,安排到別的院子裡了,免得打擾了我。
深夜的寒氣一向重的很,我靜靜地坐在竹林裡,彩雲被我打發到了一邊,那個柳湘倒是意志夠堅強,一直跟在彩雲身後,也不再說什麼要跟着我的話,只是默默地跟着彩雲,幫着彩雲打打下手,我聽彩雲說這話時,輕鬆了不少,便也默許了柳湘的存在。適才在書房中聽了一會兒那些戰略,覺得悶了些,便出來透透氣。
彩雲的話不停地在耳邊響起,其實,若是有其他的辦法,我怎麼會想要這般做?我奪了慕醉的天下,也算是給蕭瀾報仇了,其實我知道,這不公平,對蕭瀾不公平,可是我只能懷着僥倖心理,蕭瀾那般疼我,想必不忍我爲難,蕭瀾他,一向都能理解我。
“詩雪……怎麼又坐在外面,夜裡寒氣重,腿又疼了該怎麼辦?”感到一陣暖意覆在身上,聽着慕醉的聲音,覺得着實冷了些,便也沒有推辭,繼續安靜地坐着,“剛剛,你聽了他們的方案,覺得怎麼樣?”慕醉的聲音裡夾雜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明明他也能看出來的問題,偏偏要來問我。
“攻城的方案不錯,挺好。”我輕聲答了一句,適才聽了,也沒什麼新意,按照慕醉的作風,應該自己獨自定好方案,然後下令攻城,至於那些武將的意見,從來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頓了頓,然後道:“我累了,先回去了。”轉着輪椅換了個方向,卻被慕醉攫住了手。
“不錯?你真的認爲那不錯?”慕醉反問了一句,“不錯什麼不錯,那根本就是個漏洞百出的方案,你一直在聽他們的話,現在你會覺得,這個方案不錯?詩雪,你是要烈夙全軍覆沒麼?”
“全軍覆沒又有何不可?蕭瀾因你的天下而死,那我用這天下給他陪葬不行麼?慕醉,你應該要想到的,既然你知道蕭瀾的存在,那就應該知道我會這麼做。等到攻下了南昭,還有一個銀暝麼,你跟楚弈,剩下的那個,我親自動手!”我幾乎是對着他吼出來,伴隨着這些日子以來的壓抑,統統發泄了出來。
“詩雪……”
“我真的累了,彩雲,推我回去。”我撇過頭,不願整個人被鎖在慕醉的氣息中,可是,彩雲卻遲遲未來,大概是被慕醉設計拖住了,這些天,他壓抑得夠久了,自然要發泄一下。儘管左手還使不上力,眼前也是一片黑暗,我仍然固執地自己轉着輪椅要往回走,說起來,這個竹林來的次數也不少了,簡單的路線還是記得的,路上也沒什麼假山盆景。
“慕詩雪,給我站住!聽到沒有!”他一下子攔在了我的面前,擋住了我前面的路,“你若是再磕着碰着哪兒的,怎麼辦?”
“真是抱歉了,詩雪站不起來,還望大望見諒了。”我愣在原地,彩雲這些日子以來是我接觸最多的,她向來不會說什麼惹我不悅的話,比如,看見了麼,站住。
“詩雪,剛剛是我說錯了,跟你道歉?你八歲時曾經說過,你願意與我攜手並肩、同看江山,若是我現在願意,詩雪,你——還願意麼?”慕醉強硬地環着我,他的手在我的腰側顫抖,真是極端的諷刺,以往總是我戰戰兢兢地等着他的回話,現在,變成他要擔心我會怎麼回答?這所謂的風水輪流轉,說的——不就是我與慕醉麼?
“慕醉,太遲了。我跟你之間,隔着的,不僅僅是卓曖母子,更重要的是蕭瀾的命,你知道他對於我的意義,我怎麼可以在他死後,依舊與你……慕醉,你的愛,太遲了,我已經——不需要了。”揮開了慕醉環着我的手,頓了頓,“你願意放棄你現在的所有,包括權勢、地位麼?你若是願意,那麼我原諒你,也不是不可以。”嘴角噙着一絲瞭然的笑意,他怎麼會?
他沉默了許久,也未答話,只是喚了一聲:“詩雪……”
“我知道的,應該知道的。我累了,想要回去安寢了。”聽到一陣急促的步伐聲,不過那聲音,不止彩雲一個人便是了,大概還有慕清,與水蓮的。我平復了心中的思緒,等着彩雲過來。
“夫人!”彩雲的聲音裡不無擔憂,見到我平安無恙,也難以自禁地長舒了一口氣,嘴裡唸唸有詞:“菩薩保佑,幸好夫人沒事,都說了不能讓夫人您一個人待着,還將奴婢遣走,說什麼要一個人靜一靜,奴婢什麼時候不靜了?這還好是沒出什麼事,若是有個萬一,你讓小主子怎麼辦,讓奴婢怎麼跟兩個人交代?”竹林裡靜悄悄的,林子裡除了竹葉在颯颯作響,便只有彩雲唸叨個不停的聲音了。 шшш⊙TTκan⊙¢O
我微微笑着,“嗯,不吵,下次一定把你留着。走吧,我也累了。”安撫了有些焦躁的彩雲,便略微頷首道:“時間已不早,詩雪這便先回去了,三位早些休息。”然後便不待他們答話,經過了他們身邊,似乎是等我出了竹林,裡面才響起刻意壓低的聲音,有什麼話可以不避諱着水蓮,卻獨獨不能當着我的面兒?
等到梳洗完了躺在牀上,我才詢問着:“今天發生什麼事了?”慕清素來沉穩,連步子都快了那麼多,若說沒什麼事情發生,怎麼可能呢?既然他們不願我知道,我便當做不知道。
“夫人,這……奴婢現在不告訴你,大概你也有辦法讓奴婢說出來。”彩雲輕聲說着,惹得人笑了出來,“還不是藍田麼?不知是瘋了,還是太有準備了,晚間時分在城門外大吵大鬧,說是要與大王打上一仗,也不知道哪裡來的自信,侯爺看他的樣子不像是沒底氣,故意上門來挑釁的,便趕過去找大王商量,正巧遇上了奴婢要去尋您,奴婢猜着,您與大王在一塊兒,便與他一道過去了,只是那個水蓮,看着真是讓人心裡膈應。”
“這樣麼?”大概瞭解了些事情,慕清這般焦急,其實也是爲了這烈夙江山,那麼生在王室,天生註定了是要以國爲先,即便曾經我是他唯一的妹妹,微微皺了皺眉,“他們沒說過,我要怎麼辦麼?”其實離開弋陽,也有好些日子了,剩下來這邊的事情,便不需要我操心了,只等着他們大戰爆發,然後,——一切歸於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