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癢癢的感覺從臉頰上傳來,大概是下雪了,是啊,下雪了,遇到慕醉的那天早晨,也下雪了,下得還挺大,那麼大的雪,似乎近來都沒有下過,當年那個目光灼灼地問我的男子,如今已經入土爲安,歲月,真是個無情的東西啊。
“慕清,蕭瀾這一生都沒有爲自己活過,我覺得很愧疚,牽絆了他的一生,因而我才願意在弋陽守着他,這麼多天過去了,我的心裡平靜了許多,只是,好像我再也不能適應這宮裡的生活了,充滿着爾虞我詐、陰謀陽謀,我太累了,失去了這麼多,剩下的,我還擁有着的,我不想再失去了,你懂我的意思麼?我知道你想讓我留下來,慕清,雖然我不怨你了,但是讓我再重新接受你,還需要一些時間,也許一年,兩年,終究我會接納你的,蕭瀾說過,揹負着恨活着,太累了。”微微揉着額頭,回到王宮裡,這才短短三天,就出了這麼多事,說心裡話,我恨不得立刻回到弋陽的小院裡,和孩子一起,快快樂樂的。
“我懂,所以我不強求你留下,”他頓了頓,才鬆開了鉗制我肩膀的手,“對了,今日一早黃福海過來尋我,說是有東西要交給你,已經在宮門外候着了,要見麼?”
我微微一思索,大概是慕醉有什麼東西要交給我,“你讓他進來吧,只是我想單獨跟他談談,你有事就先離開吧。”慕清在場,想必黃福海說話間總會有些顧慮,難免不痛快。
“好,我先回昭陽殿了。”慕清離去的步伐聲,很快很急,像是在逃跑一般。
待聽到慢悠悠的腳步聲時,我才問道:“可是黃公公?多日不見了,你還好麼?”彷彿慕醉的死,並沒有改變什麼,我依舊在傾雲殿裡,黃福海依舊奉慕醉的命令,前來傳旨,一如過去的十年的歲月一樣。可是,無法看見的雙眼告訴我,那其實是夢,根本沒有發生,一切都不同了。
“王后娘娘,老奴一切安好,倒是您,消瘦了不少,看上去人也沒以前氣色好了。”黃福海的聲音,大概是我在宮中八年,除了安夫人,聽到的最多的了,還是那樣的慈祥和藹。
“我只是這段時間趕路,有些累了,過些時日便好,你也別擔心了。”我頓了頓,才緩緩道:“黃公公特地過來找我,有什麼東西要交給我?”
“老奴這次來,特地是奉了先王的命令前來的。王后娘娘有所不知,在先王命大王護送您回弋陽後,又給了老奴一樣東西,說是等到……等到他的靈柩出殯後,再將它交給娘娘,原本聽大王的消息,說是您不回鄴京了,老奴還準備動身去弋陽,將它交給娘娘。”黃福海許是年紀大了,再加上慕醉突然離世,因而話顯得多了,等他絮絮叨叨的說完,纔將那個錦囊交給了我。
我慢慢地將手探入那手感柔軟的錦囊,細細地摸過了之後,才驚覺,那錦囊已經有了年頭,像是,像是當初我交給他的那個錦囊,他一直沒丟?至於錦囊裡的東西,則更是讓我吃驚,那枚玉!他一直收着,意思是……“黃公公,這是什麼,還恕詩雪眼拙,瞧不出來。”
“娘娘,您是真的不記得了?這些年,雖然老奴一直伺候着先王,但是還真是不知道先王是何時替您尋回了這枚玉,本以爲,本以爲先王真的不屑一顧,您當初送他的錦囊與美玉,先王都一直收得好好的,他不是不在意您,只是將您放在心裡不說,他一直沒告訴您,對溫憲公主的疼愛其實都是源於您,溫憲公主與您長得格外相像,他才疼愛到了骨子裡。”黃福海頗有感慨,嘆了口氣接着道:“您難產那日,先王在外面一直眼巴巴地望着您寢房,世人都說先王最愛的是卓姑娘,只是先王這麼做,不過是受了卓姑娘的脅迫而已,您雖然聰慧,防卓姑娘也防得挺嚴,但是一直都不知道卓姑娘的真實目的,卓姑娘原本不姓卓,娘娘可還記得當初腰斬的範世通一家麼?卓姑娘是遺漏的那一個,她回到鄴京,就是爲了報復當初的詩家與容家,還有王室。先王當初遇到娘娘您之後的一段日子裡,心情都很是不錯,若非是因爲娘娘當時年紀尚小,估計先王就要上門提親了。”
“那他爲何後來……要代楚弈提親?”我死死地攥住了手中的錦囊,不夠精緻,遠遠不如市面上賣的那些,我還依稀記得,當時在寢房中一針一線的喜悅,可是他當時的態度,讓我回到詩府氣了許久,然後緊接着的,便是他代楚弈提親,然後就是我進宮,然後的然後……
“娘娘當時也有十歲了,距離及笄也不過五年,可是當時朝局動盪,詩相的心思像是要替您選個夫家,先定下來,免得有人利用您的婚事做文章,先王怕別人捷足先登,利用您一步登天,因而才隨意扯了個幌子,說是要將您送去銀暝和親,讓您進了宮,至少在先王的眼皮兒底下,他安心些。”黃福海說着說着,便笑了出來,“可是啊,娘娘當時進宮的臉色難看得很。”
我不由得也笑了出來,“他要將我嫁到銀暝去,我怎麼還能有好臉色?”
“老奴當時也納悶兒來着,先王當時明明想的是等娘娘稍微大一些,再上門去提親,怎麼就變成替楚王提親了?後來,老奴發現先王常常夜裡跑去您的傾雲殿,在殿外看着您,老奴就明白了。只是造化弄人啊,後來出了那麼多的事情,若是當初朝局沒那麼動盪,也許現在先王與娘娘也有個不同的結局。”
我搖了搖頭,有何不同?終究,他還是征服天下的心思更重些,怎麼會因爲我,而有個不一樣的結局?“黃公公,這些東西就多謝你了,只是以後,你要去哪裡?”年紀大了,在宮裡待了一輩子,老了也不知道要怎麼辦。
“這娘娘不用擔心,老奴完成了先王交給老奴的最後一樣任務,老奴這心裡啊就舒服多了,以後就找個地方住下來,慢慢地過下去。”黃福海的聲音,不無淒涼。
“既然如此,那詩雪也不強求了,若是有什麼事,可以到鄴京裡的梧桐扇坊求助,那裡的人,我都會打好招呼。”自從蕭瀾與弄影離開後,這扇坊裡,也變得冷清多了,而我,因爲怕想起曾經弄影的嬉笑,甚少往那邊去,影閣的事,大多都是由風影和月影在打理,只是會定期向我彙報些事。
“好,娘娘以後可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啊,先王,過去了就過去了,娘娘還有公主和太子,要怎麼做,相信娘娘也清楚,老奴就不多嘴了。娘娘,黃福海就此拜別了,您珍重。”聽到略顯沉悶的聲音傳來,悶得我眼睛裡不禁蓄滿了淚水。
微微閉了閉眼,能感覺到冰涼的淚水沿着臉頰滑下,落在手腕處,涼得我一陣心驚,“去吧。”
送走了黃福海,握住手中的錦囊,溫潤的玉有些滑膩,能感受到,這些年慕醉摩挲得不少,原來到如今,一切都是陰差陽錯,錯得離譜,若是慕醉能夠相信我能與他並肩袖手天下,如今便能好些,可是啊,偏偏他將一切都擔下了,一切都未告知我,還得等死後才命別人告訴我,哼,慕醉,你真是……讓人無言以對。
彩雲許是見我久不進屋,出來時,還能聽到她的衣襬與雪地麻擦的聲音,悉悉索索的,“夫人,下雪了,怎麼還不進去?着涼了怎麼辦?小主子都已經醒了好一會兒了,看您一直與黃公公在談話,就沒打擾您。”
“我沒事,只是聽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故事,有些感想罷了,天冷了,我們進去吧。”經彩雲一說,我才感到雙臂已經涼得沒了知覺,催促着彩雲推我進屋。
“誒,夫人,您手上的,是什麼?看上去,像小女孩兒繡的錦囊啊。”一進屋,便聽到柳湘驚奇的聲音,引得兩個孩子往我這邊過來。
“孃親,孃親,清新今天睡醒了好久才見到孃親,孃親不乖哦,這麼冷的天,怎麼不乖乖待在屋子裡?”傾心被我的手凍得有些哆嗦,然後與流景一把握住我的手,不停地呵着氣,不大一會兒,奶聲奶氣地問着:“孃親,還冷嗎?”
“不冷,傾心是孃親的小棉襖,暖和得很,怎麼會冷?”我微微笑着,抽出有些冰涼的手,不讓兩人捂着,轉而吩咐彩雲將手爐拿過來,免得我這手,將他們兩人凍着了,這纔剛剛睡醒,“今天睡得不好麼?怎麼比平時醒的早了?”
“唔。傾心聽到了,那個老婆婆在大吼大叫,惹得傾心睡不着,所以醒得就比平時早。”傾心微微頓了一下,才問道:“那孃親,您手中的是什麼?”
“這個啊,是個女孩兒的愛慕與一個男子的珍藏,你現在不懂,將來就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