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端後顯然是沒想到我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整個人愣在那裡,良久纔開口:“詩雪,你父王他當初也不是故意的,他駕崩前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尤其是當初他一時興起,請了一個白眉道人給你批了命格,一生富貴但多險阻,這樣的話讓他怎麼敢把你再放在詩府,留下了遺言,讓哀家想辦法接你回宮。”頓了頓,長嘆了一口氣,“他這一生實在是不該困在這王位上,他那樣的男人啊,便是該遊于山水間。可惜他……當初你孃親恨他,不讓他抱你,連碰都不給碰,說是若他碰了,她死後甘願下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蒼黛她都下了那般重的咒,先王自然是不敢再碰你,逢年過節的宮宴上,也只是讓詩相將你帶過來,遠遠地看一眼。”
我咬着下脣,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去對待這樣的父親,最近突然冒出來的事情太多了,多的我應接不暇、不知所措,“爲何……爲何他去世後,又要把我接進宮?若不是這樣,我當初怎麼會遇見慕醉,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剛剛不是說了麼,你父王他怕你待在詩府會出事,按照醉兒的性格,登位之後必是要訴請一大部分文臣實力,詩相首當其衝,若那時你還在詩府,那麼牽連之罪是免不了的。他那時也想通了,若是蒼黛黃泉路上去了地獄,他便陪着一起,生時不能相守,死後總是要在一起的,包括王陵之中,根本沒有他的遺體,他想要與你孃親生同衾,死同穴。”她正眼看着我,“詩雪,莫要再恨他了,他對你的孃親從始至終,是一心一意的,懂麼?”
我點了點頭,“母后,你也知道,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了,詩雪接受能力有限,能不能讓我自己慢慢想想,再說了,再怎麼樣,他是我的父王,也已經駕崩了,我做不出什麼的。逝者已矣,生者當活在眼前,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勉強地笑了笑,示意孝端後放心,不會因爲這件事而影響到現在的大局。
“這就好,這就好啊。你現在身子不好,得好好歇着,這些事情能不去想就不去想。以後啊,母后給你做主,誰也傷害不了你,那什麼白眉老道的話也做不了準。”孝端後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揚聲讓門外的侍女進來,“給哀家聽好了,以後哀家這安寧宮裡,不允許鳳棲宮的人進來,有什麼事情,讓大王直接過來找我便是。和碩護國公主的事情爲頭等大事,誰若是因此怠慢了公主,那哀家絕饒不了她!”
“奴婢都知曉了,請太后娘娘放心,奴婢定當好好侍奉公主。”一杆子的人站在屋裡應答着,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今日太后的舉動,無疑是不將鳳棲宮放在眼裡,當然了,她是太后,是國母,自然可以不需要,只不過,這樣一來,慕醉與孝端後的關係便是要愈發的遠了。
“母后,沒必要的,詩雪來安寧宮,也就是想見見您,旁的人也不可能在您的眼皮子底下做出什麼過分的事情,您這樣,不是傷了您與大王的母子情分麼?”我揪了揪孝端後華美的衣袖,只覺得一股暖流涌入心底,對先王的恨似乎也沒有那般深了,因爲不太在意了。縱使他在世時,多麼的想要疼我愛我,也彌補不了他犯下的錯,孝端後給的愛可以替代了他的那一份。
“他做的難道便不傷母子情分了麼,不顧哀家的意思,非要娶那個女人?以前還沒覺着,最近兩年,他這腦子是愈發的不管用了,誰好誰壞,這最基本的,也分不清了。若不是現下大局不穩,哀家聯合大臣廢了他,改立清兒也不是不可以。”孝端後似乎提起卓曖與慕醉便要生一番氣,胸口起伏的厲害,“傅蘋,傅蘋,……”
“傅姑姑,快,拿藥,拿藥!”我不住地撫着她的胸口,試圖替她緩緩,這毛病應該是上了年紀常有的,也沒有什麼辦法根治,只能用藥壓着。
“哎喲,我的主子誒,您別激動啊,別激動,您上了年紀,還以爲跟當年比哪。”傅姑姑皺着眉頭嘀咕着。
“當年?當年的母后是什麼樣子?”
“公主,這你可就不知道了,天下人總是認爲烈夙的太后娘娘端莊有禮、溫柔大方,可在那十八九歲的年紀啊,還是一副大大咧咧、無所顧忌的江湖俠女樣兒哦,可惜總是被老爺攔下來,哪當得成什麼江湖俠女樣兒啊。公主還不知道吧,太后當年的馬術在鄴京的貴族小姐裡邊兒,那是出了名的好!”傅姑姑許是年紀也大了,一說話,便止不住話匣子,一股腦兒的把平日裡的宮規都拋到了腦後,全然不似那個外人面前嚴肅自律的傅姑姑。
“傅蘋,你再說哀家的壞話,便好好想想,當年哀家是怎麼罰你亂說話的?”孝端後緩了過來,聽到了傅姑姑正在埋汰自個兒,不由得忍不住說了一句,倒是沒想到,便讓傅姑姑止住了嘴,臉上還是一副尷尬的表情。
我笑了笑,這樣的日子也不錯,懷着孩子,有愛自己的人陪着,就這般過下去,便是再好不過了。
“怎麼了,在說什麼呢,這麼高興?”門外傳來慕清的聲音,顯得有幾分喜悅,那一襲白色鑲金邊的袍子,穿在他的身上,顯得猶如翩翩佳公子一般。
“傅姑姑正在埋汰母后當年的醜事兒,兩人正鬥着嘴呢。”我笑着回答了一句,看看旁邊故作淡定的兩個人,真真是忍不住想要捧腹大笑一番,“清,你都不知道,母后當年……”
“詩雪……”孝端後故意清了清嗓子,看着我:“若是將母后的事兒抖落出去,下次來安寧宮,哀家可就什麼糕點膳食都不備着了。”
“那算了算了,詩雪不說總行了吧。但是母后得說話算話哦,可不能餓着詩雪了。”
“你這小丫頭,也是要做孃親的人了,怎麼還是這般跟小時候一樣饞嘴?”孝端後笑罵了一句,點點我的額頭,“這時辰也不早了,哀家就不留你們用膳了,免得晚上回去不安全。清兒,回去後,得小心看顧着她的身子,這不是兒戲啊。”
“清知道,毒聖昨日已經隨着詩雪入了侯府,承諾了等也是悠舒的孩子平安生下,再回蝶仙谷去,所以這心可以安下一半了。母后年紀大了,總思慮這些事也不好,多休息休息纔是好的。”慕清俯身將我抱在懷裡,小心地沒有壓着我的肚子,那般小心翼翼的模樣,看得我內心裡暖暖的。
“好好好,哀家知道了,快回去吧,這丫頭挑食,我知你疼她,但是可別由着她鬧騰,該吃的飯還得吃,該喝的藥也不能少。”
“哎呦,母后,再念叨下去,母后就更老了,要小心哦。”我在慕清懷裡笑道,臉上那般真誠的笑,已經許久不見了,如今重又回來了,挺好的。
“快快快,把這丫頭帶回去,總是跟你傅姑姑一起埋汰哀家。”
“是,那清,便先告退了。”
“路上小心點兒,別急。”
“嗯。”
待上了車,細細地看過去,才發現慕清的臉色不太好,似乎有些蒼白,他倒好,也憋着沒說半分。我小心地把了脈,才發現應該是昨日他飲酒多了,沒注意着。
“清,昨日飲了多少酒?”我摸着他垂下的髮絲,質感真好。
“昨日,昨日沒飲多少酒。”有些結巴地說着,額上一滴冷汗開始往下滴着,手也開始不住地顫抖。
“真是,喝多了怎麼不開口,昨日進房前是不是先沐過浴了,喝了那麼多,怎麼會只有那麼點兒酒氣?”我挪到旁邊的軟榻上,“清,你知道的,毒聖是我師兄,那我是誰,你肯定也是知道的,你若是再不說,那我今天晚上就不用膳了。”
他頓了頓,聽到我不用膳,臉色一變,脫口便是:“昨日,是飲了,飲了不少的酒,怕你薰着了,沐浴過後再去看你的。”臉色蒼白的看着我,那目光分明是要我答應以後不以不用膳來威脅他,“若是以後,再聽到你這般任性的話,小心着孩子生下來,看我怎麼罰你去剪梅枝。”
我也同樣凝視着他,“清,你讓我自己注意,爲什麼你不注意着,酒喝多了,也不說一聲。你說了要照顧我的,最起碼得活得比我長,比我康健,你若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怎麼來照顧我?你也要答應我,以後有事不許瞞着我,尤其是不太好的事。否則,我一樣不用膳。”
“好,我知道了。”他看着我一臉認真的臉色笑了笑,應了下來。
“那你先歇着,我給你扎幾針。”從一旁的箱子中取出了銀針,這還是上次慕清命人準備了放在馬車裡的,以防路上有個什麼萬一。這般細心無二的男子,當真也是少見了,以後還真不知道,我的嫂嫂會是誰呢,遇到這般溫柔貼心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