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詢見她面露不忍之色,便猜到了她心裡的想法,揹着手站到了她的身邊,與她一同看向黑夜中淡淡的銀色光芒,淡淡道:“我知你這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難免會覺得心有不忍。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因此而忘了自己的身份。”
章欣面上不自覺地抽動了一下,連忙再次跪下身垂眸道:“屬下不敢。”
楚天詢輕勾嘴角,偏頭睨了她一眼。
雖然長相上佳,可在見慣了美色的人眼裡顯然就有種平平無奇之感。不過這個女人眼中的清冷使得她看起來獨樹一幟,放在懂得欣賞的人眼裡或許會極有吸引力。
只可惜年紀太小、閱歷不足,楚天詢有些不明白章爲民爲何一定要讓他自己的親生女兒來上陣,反正景城中極少有人見過章欣小時候的樣子。再不濟,就像他一樣,在臉上帶一張人皮面具,雖然仔細看也能看出破綻,可對於那些不懂行之人是絕對難以發現的。否則,他也不會以楚天詢的身份安然待在這裡了。
“楊婉兒對你多有照顧不過是怕她在有身孕之時後宮又再出現第二個楊妃,所以選中了看似老實聽話的你來勾住楚天胤的心。所以,你無須愧疚,後宮中本來就是互相算計,待久了你就明白了!”楚天詢如是安慰道。
楊婉兒那個女人若是身處盛世,以後必是後宮裡一個厲害的角色。連死之前都不忘好好利用自己一把給安語柔下一個致命的套子。
她認定是安語柔害得她一屍兩命,所以用最悽婉的告別方式讓楚天胤永遠記得她的美貌,記得她是在最美的時候離開的。如此一來,楚天胤對於奪走了美貌溫婉、善解人意的楊婉兒之人更是恨之入骨。
一旦抓住機會,安語柔就是萬劫不復。
想到此,楚天詢不忘眯着眸子叮囑她一句:“這次楊婉兒一死,安語柔也跟着徹底失了寵,大概也過不了多久整個安家就會被連根拔起了。你要好好把我這次機會,將楚天胤牢牢握在手心裡。莫忘了自己的身份和任務。”
章欣點頭:“屬下遵命。”
楚天詢面上滿意地笑了笑,只是細細看去,笑意卻不達眼底。
章欣此人,忠心程度倒是夠了,但難免有些優柔寡斷,一顆所謂的善心還沒有徹底斷乾淨,和她老爹章爲民比起來可是差遠了!看來他以後少不得要在這個屬下這裡多花些功夫,畢竟他可不想壯志未酬身先死,被這個有些莫名其妙的女人給連累了!
“行了,你先休息吧!過幾日咱們還得連番唱一場好戲呢!”楚天詢將手中那張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再次覆到了臉上,很快便閃着身子消失在了夜色裡……
也不知是因爲對楊婉兒心存惋惜眷念,還是因爲她在最美好的時候帶着他對孩子的期望離開了他,楚天胤竟一反常態地接連三天沒有召見任何宮妃,而是日夜待在楊婉兒所居住的凝華宮中。自然而然,這幾日裡他接觸的最多的人也就是章欣了。
三日後的早上,章欣一如這兩日一般來伺候他梳洗用膳,在章欣繞到他身前低着頭幫他扣着胸前的盤扣時,楚天胤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玉手,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一雙明亮漆黑的眸子,像是要直接看到她的心裡:“你是不是也和外面那些人一樣,覺得朕是個只會吃喝玩樂、胡作非爲的昏君?”
章欣眼中閃過一絲惶恐,下意識地偏過頭去,想將自己的手抽出來,楚天胤卻更加地用力將之握住,手腕處傳來一陣疼痛,無奈之下,章欣只有輕輕地搖了搖頭。
楚天胤卻不肯就此罷休,另一隻手用力地捏在她的下巴上,迫使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朕要你看着朕說,你是不是也和外面那些人一樣看不起朕?”
章欣逃不過去,只好微微咬着脣瓣,輕聲道:“臣妾不敢……”聲音軟糯可人,讓人聽之就有一種想要呵護的感覺。
“呵!”楚天胤笑出了聲,一把將她的手甩開,“不是沒有,而是不敢,這是不是說你也和別人一樣。明面上對朕恭敬順從,事實上從未將朕看在眼裡!”
他雖然胡鬧,可對於那些人表面一套背後一套又豈能不明白?當年初初懂事之時,他也不是沒有想過要勵精圖治,和他的大皇兄一樣,即便只是在南楚的歷史上留下了短暫的一筆,卻會永遠爲人稱頌。但是事實擺在那裡,他沒有那個本事,亦不懂爲君之道。所以一步一步從逼走楚天瀾開始走到了今天……
章欣有那麼一瞬間覺得他們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那就是他們的命運都不由自己決定。不管走到了哪一步,都是身不由己。忽然,彷彿不由自主地看着楚天胤說了一句:“其實,只要最在乎的人懂得我們不就好了嗎?”
楚天胤眉頭一挑,眼中隱隱有亮光閃起,提高聲音道:“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章欣猛地醒了過來,跪在了地上,垂首請罪:“皇上,臣妾失言!”
楚天胤大步上前雙手抱住了她的胳膊將她扶了起來,幾乎是貼着她的面部,聲音裡帶着一種急於被肯定的迫切:“將你剛剛說的那些話再說一遍!”
章欣這才咬着脣如小鹿受驚般小心翼翼地擡頭看向他,面上帶着一抹幾不可見的嬌紅:“臣妾是說不管別人怎麼想皇上,您都是臣妾的天,是臣妾這一輩子唯一的主宰,也是……臣妾心裡的夫君。”
夫君?楚天胤面上一頓,這再平常不過的兩個字驀地擊中了他的心臟,他忽然覺得茫茫人海中終於尋覓到了一個知己。他的女人何其多,可又有誰敢說他是她的夫君?又有誰不是因爲他是皇上才笑臉相迎?
楚天胤大笑出聲,將章欣一把摟在了懷裡:“好好好,明日,不,朕馬上就下旨冊封你爲貴妃,以後你就是朕的章貴妃!”
章欣心中五味交雜,一雙清洌的眸子裡像是寫上了無盡的愁思,一方面欣喜於自己這麼快就取得了楚天胤的寵愛甚至以後還會一步一步地讓他只相信她一人。可另一方面,一種欺騙楚天胤感情的罪惡感又在她心中慢慢開始滋生……
“皇上,奴才有事求見!”許是因爲從外頭聽到了楚天胤爽朗的笑聲,陳公公這才大着膽子在外面求見。
楚天胤心情大好,楊婉兒過世而帶給他的陰霾已經被一掃而空。他也不避忌外頭那些個奴才,直接拉着章欣坐到了他的腿上,將陳公公宣了進來,問道:“何事?”
陳公公悄悄地擡眼覷了覷他的臉色,竟發現他正眼帶笑意地看着章欣,心裡頓時有了一些計較,小心翼翼地答道:“啓稟皇上,是之前曾派人調查楊妃和小皇子出事的消息。”
聞言,楚天胤面上劃過一絲淺淡的憂傷:“如何了?”
陳公公舔了舔有些乾澀的脣瓣:“回,回皇上,說是,說是楊妃娘娘因爲愛美,自己託人從宮外頭用了一些不該用的胭脂水粉,這才落了胎,又恰逢大出血,才……”
“混賬東西!”話還沒說完,楚天胤直接抄起手邊的熱茶砸到了陳公公的頭上,“朕給了你們整整三日的時間,你們就給朕查出這麼些東西來了?”
陳公公趕忙磕頭請罪,任由那些滾燙的茶水在自己臉上黏黏膩膩,卻不敢擡袖去擦上一擦。
楚天胤怒極反笑,真是可笑,可笑至極!
楊妃有多在意這個肚子裡的孩子他能不清楚?這可是她以後用來固權爭寵的籌碼,就差草木皆兵、疑神疑鬼了,她怎麼會用那些個來路不明的東西糟踐自己?
更何況,這些人都拿他當傻子,他可從沒聽過有誰因爲用了一些不當的胭脂水粉就能將自己的命給送掉的!
“安語柔,安家!”楚天胤咬牙切齒地一拳重重地砸到了桌面上。
沒有人敢這樣挑戰他的權威!就算他是個沒本事的皇帝,不精通於治國之道,可他還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傻子,自小長於婦人之手,這些骯髒的陰私他再也明白不過了!
只要他一日還是大楚的皇帝,他就能做得了大楚的這個主!他捧安家,安家纔是一言堂,他若是捧別人,安家也就必須乖乖地俯首低頭!
章欣趕忙拉起他的手仔細查看了起來,心疼地道:“皇上,你有沒有事?要是楊姐姐知道您因爲她這樣,定是無法安寧了!”
看着章欣連眼中都帶着急切的關心與迫切的焦慮,楚天胤忽覺心中有了一種歸屬之感,將她摟着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難得地溫柔:“你放心,朕不會讓你和婉兒一樣的!”
“皇上——”外頭忽然又傳起了一聲驚慌失措的聲音,楚天胤黑着臉將章欣放了開來,看着那急匆匆而來的太監,語氣不耐,“又怎麼了?”
“回皇上,楊大人沒了!”
“什麼?”楚天胤站起了身來,這幾日他因爲楊妃和小皇子的事情,一時將楊功拋在了腦後,可人怎麼好端端地就沒了?
要知道,楊功可是他接下來打算重用壓制安志傑的人!
思及此,楚天胤怒斥一聲:“怎麼回事?”
那太監額頭上滿是冷汗,抖抖索索地跪在地上道:“回皇上,是,是楊家的管家發現的!說是楊大人聽到楊妃和小皇子出了事之後心頭悲痛,又氣憤自己被人冤枉一時想不開昨兒晚上上吊自盡了。這,這是他留下的血書!”
說着,雙手呈遞上了一紙幾乎被鮮血染透的信箋。楚天胤一把將之扯了過來。沒看一會兒,便連帶着那封信重重地拍在了桌上:“好一個安一峰,好一個安家!”
楊功的血狀裡不僅痛訴自己被人誣告陷害,而且一條條一句句還將當初在東齊時安一峰怎樣當衆想借着安瑟舞攀上東齊定王府一事一字不漏地說了出來,怒斥他們是賊喊捉賊,意圖顛覆大楚江山!
在看到血書上那有些熟悉的字跡時,章欣的眸子轉了轉,眸中閃過一絲不明。
“來人!”楚天胤正要喊人去將安志傑叔侄拿下,卻被章欣開口制止。
楚天胤話裡隱有不悅:“你要替他們求情?”
章欣搖了搖頭,拿起楊功所書的供狀指道:“楊大人不是說了嗎?當初安王回來後說要求娶安尚書家中的庶女並非自願,而是被逼的!臣妾想,就算是要拿人,也該大庭廣衆之下讓人心服口服纔是!”
楚天胤將她的話仔細思忖了一番,這才狠狠地將她抱到懷裡親了一口:“還是欣兒你聰明!等朕解決了安家,定然不會虧待了你!”
說着,直接帶着人便去上朝了,另外將一直遊手好閒的楚天詢也一同召進了宮。
往常若非是三催四請楚天胤壓根就不會拿上朝當一回事,所以,今日他主動宣旨上朝,衆臣着實“驚嚇”了一番。
這才發現,不僅是皇上一反常態,甚至是從未進過金殿的安王殿下居然也人模人樣地來了。
安一峰雖然聽了安志傑的話有所收斂,可骨子裡依舊是看不起楚天詢,甚至因爲自己是他的岳父,可沒有絲毫將他看在眼裡,而他那些對着楚天詢橫眉瞪眼的小動作一一都被高座之上的楚天胤收在了眼裡。
安志傑不經意間對上楚天胤那冰涼陰狠的眼神,心中頓時一突。楊功上吊身亡一事他已經得到了些消息。可具體到底是怎麼回事他並不知道內情,而且在他的感知裡,楊功絕不是那等會上吊尋死之人,此事大有可疑。
等了一會兒,御林軍統領帶着人進殿來稟道:“啓稟皇上,臣等已經帶着人將楊府仔仔細細地搜查了一遍,並無任何來歷不明之物。”
楚天胤雙眸幾乎眯成了一條線,涼薄的語氣毫不留情地斥向了安志傑:“丞相,你聽到了?不知你之前那些消息又是從何而來?生生逼死了我大楚的國之棟樑!”
安志傑心裡一突,猛地跪到了地上:“皇上,這……老臣的確是得到了可靠的消息這才揭發的,肯定是楊功死之前……”
“閉嘴!”楚天胤頓了頓,沒有興趣再繼續聽下去,直接揮揮手道,“丞相大人年事已高,早些告老還鄉吧!”
這個時候,楚天胤無比慶幸自己因爲不相信別人而將兵權牢牢地握在了自己的手裡。雖然他不懂得如何去運用這些,但是若有臣子想要叛亂欺君絕對沒有那個資本。
“皇上——”此言一出,安志傑一黨紛紛站了出來求情,爲首的便是安一峰。
楚天胤眯着眼看向安一峰:“愛卿急什麼?朕今日還有事要與你探討一番!安王,將你要說的事情當堂說給大家聽!”
楚天詢應旨,聲淚俱下地將安一峰與安瑟舞父女如何勾結打算勾上定王府,失敗之後又不顧皇家顏面當衆逼着他納安瑟舞爲側妃一事全都說了出來。這番胡編亂纂、指鹿爲馬的話聽得安一峰勃然大怒,甚至忘記了眼前的場合,指着楚天詢的鼻子罵道:“簡直是胡說八道!我何時勾結定王府了?當初明明是你壞了我女兒的清白,這才娶她過門的!”
說着,舉高雙手朝楚天胤抱拳道:“還望皇上聖鑑!”
楚天胤冷笑一聲,嘴角帶着嘲諷的看向安一峰,道:“愛情真是快言快語!朕竟不知何時區區一個臣子也能這樣當殿辱罵王爺了?”
安一峰背脊一涼,頓時愣在了原地,還是安志傑摁着他一起跪了下來:“皇上明鑑,安尚書只是一時情急,這才口不擇言,絕無冒犯之意。”
安一峰配合着不停地點頭。
“章卿,朕記得你也一同去了?那日在東齊的情況究竟如何?”楚天胤並不搭理二人,而是轉向了章爲民。
章爲民似是有些爲難地看了安志傑叔侄二人一眼。
楚天胤眼底眸色漸深,凜聲道:“愛卿但說無妨!”
章爲民這才如實答道:“回皇上,當初踐行宴的時候安大人的確是曾強行想將安小姐嫁給定王世子……”
“安一峰,你還有何話好說?”楚天胤將手裡一直握着的鋼球直接砸到了安一峰的額頭上,頓時血流如注。
安一峰跪在原地,不敢擡手去擦,心裡隱隱恐懼着,似乎是想明白了些什麼……
“來人,安志傑、安一峰皆貶爲庶人,撤去官帽官服!”楚天胤冷聲道。他也有點小聰明,知道這叔侄二人盤踞朝中多年,定然有很多人脈,所以也不深究也不取了他們的性命,讓那些人只能說他仁慈,想要開口求情卻無處下手。畢竟,安一峰犯的可是通敵賣國的大罪!
只是,事情到此還沒結束,楚天胤繼續道:“安氏治理後宮不力,間接使得小皇子和楊妃殞命,今日起,貶爲柔貴人。章氏女性情柔順、品德俱佳,擢升爲皇貴妃,暫時代管六宮!”
“皇上,此事萬萬不可兒戲啊!”楚天胤一說出口,立馬有人站了出來反對。
廢后可不是什麼小事,豈能隨隨便便地就一句話當兒戲呢?
楚天胤冷嗤一聲:“看來你們都忘了真是皇帝了?在南楚,朕的話就是天命,還容不得你們這些臣子來出言反駁!”
“皇上聖明!”楚天詢帶頭道。
楚天胤稍稍勾了勾嘴角,第一次覺得這個一向軟弱無能的皇兄倒是有些用。
很意外的是,自始至終,從安一峰的事情被揭露出來後,安志傑便一直跪在地上垂首不語,就連被罷官也沒有說一句求情的話。
出宮之後,叔侄二人去了安家的一處私宅,安一峰看着自己身上的粗布麻衣,忿忿不平地轉到了安志傑身前:“叔父,咱們爲何要這般言聽計從?大不了反了那狗皇帝扶大皇子上位就是了!反正咱們在朝中有不少人,軍中將領也有不少是您的袍澤,而且,咱們也不缺銀子!”
事實上,這話安一峰早就想說了,自從這次東齊回來之後待遇不再和以前一樣,他的心裡就蠢蠢欲動了。
安志傑一直在擰眉細思,開口打斷安一峰嘴中不停地嘮叨,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這次,你只怕是從東齊的時候就讓人給設計了!”
說不定連楊功的死都是其中的一環,這個計策,是東齊人設下的?爲的就是將他從朝中拔出來?
他很清楚,這些年爲了防止有新人冒頭,他打壓了不少人,現在朝中能做實事的叫不出幾個名字,大部分人的官都是花錢買來的。若是他一旦不在了,朝廷裡不會最亂,只會更亂。雖然他的確是做了不少貪污之事,但這些年也幫着楚天胤處理了不少國事。沒有他在,楚天胤就是一灘扶不起來的爛泥!
聞言,安一峰也整個的臉都皺在了一起:“叔父,侄兒剛剛在大殿上也這麼想。而且,侄兒總覺得那個安王殿下很不對勁。以前哪次他見到了我不是老鼠見到了貓,怎的今天就在那麼多人面前當衆揭穿了我呢?”
安志傑還想再說什麼,忽然緊閉的房門被人從外面重重地一腳踢開,安志傑與安一峰皆擡頭朝門口看去。只見一身勁裝的章爲民領着一羣黑衣男子提着劍走了進來,劍上染滿鮮血,甚至還在沿着劍尖“滴答滴答”地一聲一聲落在地上。
安志傑眸中一緊,一雙似鷹槹般銳利的老眼直直地射向了章爲民。
而安一峰則被嚇了一跳,衝着章爲民破口大罵:“姓章的,你好大的膽子,居然膽敢在我府中提劍傷人,你帶着這麼些人是要做些什麼?”
章爲民對他的話恍若未聞,直接看向了安志傑。
“一峰,退下!”安志傑很快平靜了下來,甚至笑着看向了章爲民,語氣裡帶着一絲挫敗,“真沒想到,章大人,還真是深藏不露啊!”
不聲不響地在南楚朝廷裡潛伏了這麼多年,可真是難得!如此一來,安志傑什麼都明白了!
楊功是他推出來的擋箭牌,那人好大喜功,與章爲民走得又近,往日裡那些與他作對的主意少不得有章爲民的幫忙,最後也死在了他的手上,成全了他最後的一步佈局。甚至於後宮之中,想必也和章爲民脫不了關係!
章貴妃?安志傑忽然很想笑,看來南楚滅亡之數已定!這個章貴妃不就是前幾朝出名的那個西子之流麼?
章爲民費了這麼大力氣將他們安家拔除了,只怕以後楚天胤會對章貴妃和他這個老丈人言聽計從吧?
章爲民淺笑一聲:“安丞相過獎了,你我不過是各爲其主罷了!”
安一峰瞪大了雙眼,不敢置信地指着他道:“你……你纔是東齊的奸細?”
難怪他多番暗地裡示好景豐帝都不爲所動,原來他們早就安插人進來了,而且還一藏就是二三十年!
安志傑自知大勢已去,慢慢合上一雙老眼,訥訥道:“章大人,你動手吧!”
章爲民卻並未馬上取了他的性命:“安大人,你是個聰明人!在下可以在此做一個主,只要你將這些年搜刮來的金銀珠寶藏在何處說出來,不僅可以保了性命,還可帶着家人娶我東齊,一生富貴。”
安志傑哂笑一聲,難怪這般費盡心思,原來除了想將他趕出朝堂之外,最大的目的還是那些銀子!若是那些銀子落到了東齊人手裡,只怕又是好大一批軍餉吧!思及此,饒是安志傑也不得不感嘆,或許東齊統一天下就是天命,縱觀四國,除了他們,還有誰能心思細膩,佈局至此呢?
他和安一峰這些年聯手貪墨了大批銀子的事便是南楚朝堂裡都沒人知曉,可沒想到一個東齊的細作竟是將他們的底摸得如此透徹!
“章大人,你動手吧!老夫這一生做過許多對不起大楚的事情。就算,最後再做一件好事吧!”安志傑閉上了眼,不再開口。
或許是行將就木,他竟是開始後悔起來,如果這些年不是爲了一己之私,大楚也不至於到了這個地步。那些銀子都是大楚人民的血汗錢,就算是永遠埋在地下,也不能送給東齊作爲攻打他們的利矛。
章爲民譏笑一聲:“安大人還真是一心爲民,不過你大可放心。吾皇英明,自是不會虧待南楚百姓!”只不過是,那個時候,也不會再有南楚罷了!
說着,直接擡手一劍朝他頸上抹去。頓時,一道細長的鮮紅在牆上霎時盛開,劃過一道詭異而又淒厲的痕跡,甚至溫熱的血液還濺到了呆愣的站在一旁的安一峰的臉上。
“大人?”身後一名男子問向章爲民,“咱們還沒拿到銀子……”
章爲民勾脣,目光轉向了面如土色的安一峰:“將他帶回去,記住,只要留一條命便可,他自會吐出銀子的下落!”
安一峰可比不上安志傑,那老傢伙若是不說嘴就像閉了殼的蚌珠一樣緊。可安一峰卻是貪生怕死、喜戀權勢,只要有足夠的誘惑,不愁他不開口!
“等銀子拿到手後,便將人處置了!”章爲民冷冷地吩咐道,冰寒的眼中沒有一絲溫度。
……*……*……
冬月初,義興城。
既是被稱爲保護南楚的第一道屏障,義興城也並非浪得虛名。再加上義興守備頑強抵抗,齊軍整整花了一個半月的時間,纔將義興拿了下來,斬守備首級命人送去了後面的蘭州城。
看着窗外那些紛揚的雪花,齊浩南背手站在門邊,忍不住擡手去接,只那雪花落到手中不一會兒就融在了掌心的溫熱裡。
他嘴角帶着一絲惋惜,似是在自言自語道:“這義興守備倒是個漢子,若非道不同不相爲謀,朕還真是想將他收在麾下重用。”
只可惜,如此好的一個人才,卻不知識時務者爲俊傑。楚天胤昏庸無道,置黎民百姓於水火之中,他卻偏偏鐵了心要爲他守住義興城。結果,獨自一人幾乎每日只睡一到兩個時辰死守着義興城,卻直到城破之日都沒能等來楚天胤的援兵。
顧煜在身後淡淡道:“皇上此言差矣,那義興守備雖是有些本事,可也不過是個迂腐之人罷了!想我中原四大國,兩百多年前本就是一家,後來不過是因爲前朝昏庸無道,這才羣雄並起,割裂了這麼些年。楚天胤昏庸,楚國百姓的生活這十幾年早已是水深火熱,否則百姓們也不會對咱們的到來夾道歡迎。”
義興城天險之名實至名歸,加上天氣漸漸轉寒,不利作戰,所以他們即便他們手握利器,攻城還是受到了很大的阻擾。只不過,後來只是派了探子在城中散佈玉安、永平二城現在百姓的生活情況,義興城就自己亂了起來了。就連城門,還是義興城的一個副將親自帶人打開的。
說到底,誰不想過好日子?尤其是時至年關,百姓們只關心誰能讓他們過上溫飽的生活,甚至是能吃上魚、肉,可不會管要不要去守住這個所謂的楚家江山!
“皇上,想來這時候那義興守備的首級定然已經送到了下面的蘭州城。”顧煜繼續道,“據探子所報,蘭州城的守備最喜錢財且貪生怕死,平日裡沒少欺壓百姓,當初這一守備之職還是他從安志傑的手中買來的。”
齊浩南彎了彎脣:“傳令下去,務必在一個月內拿下蘭州、隨州二城,然後先停戰,暫時駐紮隨州。等春日來了再說。”
半個月前,章爲民已經派人送來了安志傑叔侄這些年搜刮來的民脂民膏,饒是齊浩南這些年也處置過不少貪官,可也還是被那數量震驚了一把。光整個安家,只怕就可以比得過三四個小國的財富了,安家這是將整個南楚全都吞到了他們自己的肚子裡!難怪南楚那些兵士明明是在自己的地盤,可是軍餉糧草甚至還比不得他們!
眼下永平、玉安還有義興三城他們已經陸續派了人過來接管,一切事物也漸漸上了軌道。就連蘭州、隨州二城的守備都已經備好,就等着走馬上任了!想必,北燕……也該坐不住了吧!
正如齊浩南所料,北燕朝堂現在已經炸開了鍋。
齊軍八月初發兵,誰也沒想到不過短短三個月,就已經連下南楚三城,甚至有勢如破竹之勢。義興城被破的消息傳到北燕時,朝堂上亂作一團、爭論不休。
聶凌峰是堅定不移的主戰派,他臉上焦急之勢明顯,迫切地朝燕旭大聲稟道:“皇上,眼下咱們應當趕快同西秦聯合起來,儘快趁機攻打東齊。否則,若是等景豐帝帶人拿下了南楚,只怕下一個就要回轉過來對付咱們北燕了!”
“國公大人此言差矣!東齊之所以派兵攻打南楚,乃是因爲他們企圖顛覆東齊,挑釁在前,這才惹得景豐帝大怒的。咱們北燕這些年和東齊一直井水不犯河水,好端端地他們怎麼會出兵?”閔江侯馬上便站了出來反駁。
他的次子就是死在了西秦人的手上,和那等狡詐的人合作,說不定原本沒事還能弄出些事來!
聶凌峰氣得老臉脹紅,鬍子直顫,恨不能直接一腳踢死這個只知道醉生夢死的傢伙。
什麼挑釁在前?這種騙人的鬼話只是聽起來好聽罷了!等到南楚被滅,到時候,就算是他們和西秦聯合起來也不可能是東齊的對手,到時候誰會放着他們這塊已經到嘴邊的肉不吃?
“皇上,切不可聽此等佞臣的妖言惑衆,請儘快下令發兵吧!”聶凌峰跪在地上帶着一羣人砰砰磕頭。
燕旭冷着一張臉,問向一直安靜地站在一旁的兵部尚書雲翼程:“雲卿,此事你怎麼看?”
雲翼程微微抿脣,道:“皇上,臣以爲他們二人說得皆有道理。”
聶凌峰聞言,暗自不屑地白了他一眼,就是個和稀泥的沒用東西!
又聽雲翼程繼續道:“但是,臣認爲此刻的確不宜貿然發兵。”
“何故?”燕旭問道,臉上隱約帶着些疲憊。
雲翼程頓了頓,這才斂了眸子,慢條斯理地說了起來:“其一,現在東齊鎮北軍中定王親自坐鎮,雖說現在東齊兵力分散,但是誰也不知道他們真正的打算。若是咱們真的和西秦聯了手,萬一他們集結兵力,主攻咱們這邊,那豈不是弄巧成拙?其二,萬一真的如閔江侯所言,東齊根本沒有對付咱們的打算,咱們這般挑釁,豈不是如同南楚一樣給了他們藉口?”
“那依愛卿所言,該怎麼做?”
雲翼程想了一會兒,鄭重道:“依臣拙見,這會兒應當派個人去齊燕邊境探一探定王的心思,再做決定。最好能和他們簽訂一個互不侵犯的條約。如此一來,他們若是動手,定然逃不過天下人的口誅筆伐!”
聶凌峰鄙夷地覷了雲翼程一眼,他還以爲這小子有什麼好法子呢!條約頂個屁用?到時候東齊打贏了,北燕沒了,誰管你怎麼說?百姓只管自己能不能吃得飽,又豈會管這些個虛假的東西。
燕旭蹙着眉想了一會兒,覺得雲翼程這計倒是可行。他不怕打戰,但正如雲翼程所說的他也擔心弄巧成拙,可是……派誰去最合適呢?
分量不能輕了,最好是皇室中人!
燕旭的目光不由在下面站着的代王、莊王還有恪王三位皇子中逡巡了起來。三人皆是心中一驚,微微垂首避開燕旭的視線,暗暗往旁邊挪了一步,試圖將自己隱匿在朝臣之中。
萬一東齊真的有意開戰,那派去的人豈不就成了質子?他們三個明裡暗裡鬥得厲害,而且都是奔着皇位而去的,誰也不想在這個時候平白去送了自己的性命!
聶凌峰眼珠子一轉,自作聰明道:“皇上,臣以爲有一人再合適不過了!”
“誰?”
“啓稟皇上,靖王殿下!”
燕旭聞言眉頭立馬狠狠地皺了起來,燕雲琛?他似乎好久都沒想起這個被他關進了大理寺已經快三個月的兒子了!
聶凌峰見燕旭臉上並無不虞之色,於是繼續道:“當初臣等出使東齊時,定王府的寧惠郡主多次維護靖王殿下,若是能夠……”
他後面的話沒再繼續說下去,但衆人已然心知肚明,他這意思是在說寧惠郡主對靖王有意,所以可以利用這件事最好是讓靖王將寧惠郡主娶回來!
可是這未免也太天方夜譚了,定王又不是傻子,能將自己的女兒送來北燕做人質?唯一也只有那個寧惠郡主偷偷地被靖王拐來北燕,不過這件事他們覺得不大可能,不,是匪夷所思,想都不敢想的事!
“皇上,臣以爲此事不妥!”閔江侯再次將聶凌峰的話堵了回去,“靖王本就與定王府不清不楚,若是此次讓他前去,豈不就是放虎歸山?”
閔江侯的話說得毫不客氣,誰都知道燕雲琛是因爲勾結東齊所以才被關進大理寺的,怎能在這個時候派他前去?依着他看,輔國公也是老糊塗了!
燕旭眼中卻是流轉過一絲異色,他沉着臉道:“此事明日再議,衆卿且先退朝吧!”
御書房
“皇上,皇后娘娘求見。”
燕旭擡眸,隨後淡淡道:“讓她進來吧!”
他對聶皇后向來尊重,所以她也是爲數不多的被他允許能進御書房的后妃。
聶皇后將丫鬟托盤裡端着的蔘湯親自放到了御案上,柔聲對燕旭道:“皇上,這是臣妾特意吩咐人熬的,雖然政事繁多,您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纔是啊!”
燕旭和楚天胤不盡相同,他雖然也喜好美色,但從來不會專寵一人,更不會因爲美色而影響朝堂。甚至於在他自己看來,他也算是一個勤勉的皇帝,只不過,過了這麼些年,北燕一直未有起色甚至有消退之勢也讓他有了一種力不從心的感覺。
看着眼前這個掌管後宮多年卻一直溫柔體貼的女人,燕旭眉宇間隱隱有了柔和:“辛苦皇后了!”說着端起蔘湯幾口喝了下去。
見聶皇后似是有話要和他說,燕旭擡手讓侍立在一旁的奴才們都退了下去,同聶皇后一起坐到了窗前的軟榻上,輕輕地將她摟在了懷裡,低嘆道:“雪兒……”。
聶皇后身子不由得一顫,燕旭這般柔情的樣子她已經許久未曾見過,更別提這麼親暱地喊起了她的名字來。雖然他一直待她如初,可她到底年華老去,比不得那些新進宮的年輕美人。就算是每月初一十五燕旭住在她宮裡,也不過是與她說說話而已,就連親吻都未曾有過。
可現在……聶皇后好像回到了剛剛與燕旭相識的那段時光。
“皇上今日心情不好麼?”聶皇后靠在他懷裡,低聲問道,手臂不由自主地搭到了他腰間明黃的龍跑上,享受着這久違的柔情蜜意。
燕旭沉默了半晌,才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氣,道:“雪兒,你放心,朕會將北燕好好地交給咱們的兒子的!”
聶皇后仰頭,眼中漸漸聚積起了晶瑩的水花,大有一種不敢相信的感覺。這些年,她和雲貴妃還有江柔妃私底下勢成水火,可燕旭卻從來沒有表現過他的意願,沒有說他究竟是看中了誰。她一直以爲,她和那些女人在他心裡早就是一樣的了,再不是當初那個被他單獨放在心裡的解語花。
燕旭擡手將她眼角溢出的淚水一一拭去,笑着道:“雪兒,當初在雲氏和你旗鼓相當,朕之所以力主你做皇后,並不僅僅是因爲你孃家的勢力。朕還記得,當初朕和父王被燕傲天打壓時,不得不娶了周家那個蠻橫的女人進門,而委屈了你做妾室。但是你卻絲毫不在意,反而爲了朕甘願受周氏的欺壓,連帶着奕謹都跟着後頭受了不少委屈。你和別的女人不一樣,朕被人喊作紈絝浪蕩、不求上進,你卻始終一顆真心對待於朕。便是做了皇后這麼些年,你也一直沒有變過,你對朕的心,朕看在了眼裡。奕謹是咱們的兒子,從小孝順聽話、勤勉好學,朕放心將江山交給他。之所以這些年總來都沒有將事情挑明過,無非是顧忌着他年紀還小,再加上雲氏的哥哥到底還是能臣,不宜讓他們此時生出二心。不過,你放心,朕的心是向着你們母子的。”
聶皇后聽到燕旭這一番真心話早已是哭得泣不成聲,她以爲燕旭早就忘了他們年輕時候的海誓山盟,沒想到他全都記在了心裡。
而燕旭一邊輕輕地拍着她的背,一邊眼中盛放的光芒更加冷冽。
聶皇后離了御書房之後,燕旭獨自一人坐在御書房裡思索良久,眼中靜靜地盯着一個點,彷彿沒有焦距一般。許久,站起身吩咐道:“準備御攆,去大理寺監牢!”
只是,燕旭剛剛踏出御書房,便有人上前急匆匆地稟道:“啓稟皇上,國師求見!”
燕旭聞言,直接利眼掃了過去,什麼國師?不過是一個欺世盜名的老騙子罷了!
本想直接攆了人了事,可那鬚髮銀白卻依舊精神抖擻的老頭兒已經大步來到了他的身前:“見過皇上!”
“國師真的是一點兒都不將朕放在眼裡了?是否覺得朕不會對你動手?”燕旭眸光森森,嘴角泛冷。
眼前這人,他皇祖父在世的時候倒是極其尊重信仰,燕隨當年貴不可言的命格也是他批出來的,可在燕旭眼裡,這人什麼都不是!
若非看在當年皇祖父多番當衆推崇稱讚的份上他不好動手,這個只會妖言惑衆的妖人早就被他砍了!
原因無它,燕隨當年禪位給他時,這人便曾說若是北燕離了燕隨定然會大不如前,國運也會被就此改變。
雖然到了他手裡之後,北燕的確是比不得他的皇祖父和燕傲天在位的時候,甚至燕隨比不得燕隨。可燕旭卻並不想就此承認。因爲這在他看來,就是他輸給燕隨的鐵證。
老國師淡然一笑:“老臣都已經這把年紀了,早已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了!但請皇上聽老臣一言,大理寺萬萬去不得,否則我北燕只怕要就此滅亡了!”
“荒唐!”燕旭厲聲怒斥,重重地將袖子一甩,轉身走上御攆,毫不留情地道,“來人,將這個妖人給朕帶下去,若是再敢胡說八道,定斬不饒!”
難不成他就去解決一個燕雲琛,還會就此影響北燕的興亡了?
老國師的嘴角悽然勾起,當年燕隨爲了一個女人不顧他的警告毅然放棄皇位,現在燕旭又一意孤行不肯聽從勸告!難道這些都是天意?
燕旭緊緊地抿着脣坐在御攆上,雙手握拳置於膝上,眼中流轉的無一不是銳利與陰寒。
他的腦中不自然地想起當年他帶人佈局刺殺燕隨未果,卻得了他禪位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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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媽要讓雲琛受點苦,哈哈哈,風雨過後才能見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