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君天瀾正站在窗前,默默注視窗外的夜色。
暗紅色瞳眸倒映出園子裡的幾盞燈籠,朦朦朧朧的,再遠的地方,是黑黢黢的林木花影。
起風了,初夏的夜,還很涼。
她有沒有好好穿衣服?
他不在的夜裡,她有沒有蹬被子?
有沒有人,守在她身邊,爲她細細掖好被角?
夜風吹開了窗,滿頭青絲在風中飛揚翻卷,襯得他的面容落寞又悲傷。
夜凜從外面進來,拱手道:“皇上,鎮南王求見。”
“請。”
“是……”夜凜正要出去,看見大開的窗戶,遲疑道,“皇上,魏國夜裡向來風大,您站在窗邊,恐怕會染上風寒。卑職替您掩了窗戶?”
君天瀾微微搖首,背對着夜凜,薄脣緩緩噙起一點溫柔的弧度,“從這裡,可以看見她的宮殿。”
夜凜瞬間酸了鼻子,“那就不關……卑職這就去請鎮南王進來。”
魏長歌踏進宮殿,只見那個總是沉默的男人赤腳站在窗邊,青絲垂散,只隨意披着件純黑的袍子。
他默了默,開口道:“大周皇帝。”
“何事?”
“她……不快樂。”魏長歌的目光落在滿殿搖曳明滅的燭火上,瞳孔有些黯淡,“我沒哄過姑娘,也不知道她都喜歡什麼,你能告訴我嗎?”
夜凜不忿,“追女人乃是各憑本事,鎮南王憑什麼要求我們皇上跟你說那許多?莫非是欺我大周?!”
君天瀾擡手示意他住嘴,轉身走到桌邊坐了,淡淡道:“你也坐。”
魏長歌在他對面落座,他擡袖斟了杯茶,聲音仍舊平淡,“與你們大魏皇族一般,菜餚方面,她更偏好肉食。她最喜歡紅燒肉,燒得很酥的、甜甜的那種。平日裡喜歡甜食,那東西吃多了不好,你要管着些。”
他凝視着淺碧色的茶水,又道:“不怎麼愛喝清茶,倒是喜歡果汁和乳茶。早上起牀時很嬌氣,洗臉時,要用玫瑰花汁子敷三次臉。愛照鏡子,喜歡聽人誇她美。”
暗紅色的狹長鳳眸不覺蒙上一層霧氣,“總是懶懶的,不喜歡學東西。你若管束得嚴一些,倒也能學得像模像樣。很聰明,善解人意。”
夜風吹進來,滿殿燭火搖曳生輝。
“怕冷,冬天睡覺時,必須抱一個湯婆子,腳邊也要放一個。別讓她刺繡,她笨手笨腳,會扎傷手。愛胡思亂想,喜歡捉弄人。他若捉弄你,你不要生氣,因爲她只對親近的人如此……”
魏長歌靜靜望着他,只見這位向來冷峻而不苟言笑的年輕帝王,在說這些話時,竟溼了眼睫。
“她是赤子之心,很珍惜待她好的人。偶爾粗枝大葉,你要護着她,別讓人傷了她。”
“她……最怕疼,她受傷時,你要把她抱在懷裡,好聲好氣地哄她……”
眼淚順着面頰滑落,一顆顆滴落進茶水,在茶麪漾開圈圈漣漪。
魏長歌靜靜望着他,忽然起身,跌跌撞撞奔出了殿。
夜凜擡手摸了把眼淚,悄無聲息地離開。
窗外落了雨,澆打在牡丹花叢中上,婆娑花影顫抖得越發厲害。
茶水翻倒在地,滿室氤氳開清苦的茶香。
燭火滅了大半,君天瀾獨自一人坐在昏暗的大殿中,已是淚流滿面。
恍惚之中,那個活潑可愛的小姑娘彷彿坐在他的對面,歪着腦袋天真地問他,四哥,你怎麼哭啦?
君天瀾朝她伸出手,指尖發顫,“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有好好保護你……”
那個小姑娘笑聲如銀鈴,在他指尖觸碰到她的面頰時,漸漸消失不見。
今夜,風雨如晦。
魏長歌奔出大殿,孤身走在大雨中,任由雨水淋溼他的頭髮和衣裳。
這麼多年,這麼多年……
他等了她這麼多年,原以爲她終於歸來,可是……
可是,他錯過她太多的時光……
他又想起君天瀾說的那些話,不禁哭笑出聲,“妹妹,還來得及嗎?參與你的未來,還來得及嗎?你的心,在住過那個男人以後,可還能容得下我?”
回答他的是瀟瀟雨聲。
他失魂落魄地走到一處宮室前,擡頭一看,竟是沈青青的祥雲宮。
眸光微動,他擡步跨了進去。
沈青青已經睡下了,秋枝進來稟報時,她一陣激動,連忙稍作打扮,起身迎到正殿,“二表哥怎麼來了?呀,你怎麼淋了雨?秋枝,快去拿帕子來!”
“不必。”魏長歌從腰間抽出一把長刀,猛地把一扇屏風劈爲兩半,“本王過來是爲了警告你,既然以後留在宮裡,那就老實本分些。若惹了天訣不高興,本王不介意拿你的腦袋祭天!”
屏風轟隆倒地,他周身煞氣四溢,令人畏懼。
沈青青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二表哥……”
魏長歌冷哼一聲,居高臨下地睥睨她,“本王與你毫無血緣關係,這聲二表哥,喚錯了。記住本王今晚的話!”
語畢,他轉身,攜裹着煞氣離去。
沈青青驚悚地望着他的背影,腳下發軟,無力地跌坐在地。
秋枝過去扶她,卻被她狠狠推開。
她凝視着殿外落雨的黑夜,眼淚跟着淌落,“爲什麼,爲什麼所有人都向着那個賤人……過去我做郡主時,二表哥他從來沒有這麼爲我出過頭……”
她仰起頭,忽然狂笑出聲:“我不信命,我不信命!老天爺要我出身貧寒,我偏要躋身富貴人家!沈妙言奪走我的一切,我偏要一件一件,全都搶回來!我什麼都沒了,我只剩逆天爭命的決心!”
她哭着爬到稀爛的屏風前,發泄般拼命撕碎屏風薄紗,“沈妙言,這世間已經有了我,你的存在就是多餘的!我要你,我要你從這個世界徹底消失!”
殿外,風雨依舊。
此時的都督府,同樣不太平。
大喬氏守在魏凌恆牀畔,凝視他高燒不醒的面容,不停拿帕子擦眼淚。
吳嬤嬤也跟着紅了眼,嘆息道:“少爺赤子心性,認定了就不肯放手……若是尋常姑娘也就罷了,偏偏,她是當朝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