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紗窗前,仰望着雷聲滾滾的天空,不禁蹙眉:“今年的雨水,似乎特別多……”
聽聞大魏少雨,可如今看來,這雨水分明比中原還要多。
整理牀鋪的宮女聞言,回頭笑道:“是呢!今年也不知怎麼了,雨水格外的多。聽聞一些多山的地方,那山都被大雨沖塌了!好在大梁城排水做得好,並沒有水患發生。”
沈妙言看了會兒天,連澈過來找她,“姐姐,大哥請你過去。”
“我這就來。”她應了聲,挑了件薄薄的斗篷繫上,擡步跟他一同出了房間。
穿過遊廊時,沈妙言注意到這些木製遊廊的欄柱、檐頭上都雕刻着十九瓣蓮花。
ωωω. Tтka n. ℃ O 她停住步子,伸手輕輕撫摸。
連澈解釋道:“當初建永安寺,鬼市出了大筆銀錢和匠人,所以這裡也有鬼市的圖騰。”
“渡人超生的佛寺,卻繪製着煉獄的圖騰……”沈妙言輕笑,“真是諷刺。”
連澈不置可否。
兩人來到鬼帝下榻的單獨小院,只見魏成陽、君天瀾和君舒影也在,四個人聚在一塊兒,正在——
打馬吊。
“哈哈哈,本帝又和了!”
鬼帝把自己面前的一排麻將給推翻,毫不客氣地拿過其他三人面前的銀票,伸手洗牌,“來來來,再來!”
沈妙言額角劃過三道黑線,這是……什麼詭異畫風?
君天瀾瞥到沈妙言進來,薄脣微抿,不動聲色地繼續洗牌。
“皇表哥。”沈妙言在魏成陽身側屈膝行了一禮。
魏成陽捋了捋美髯須,笑道:“天訣來得正好,等下幫表哥看看怎麼出牌。”
沈妙言正要應下,鬼帝漫不經心道:“不許。咱們四個玩牌,叫她一個小丫頭片子幫忙看是什麼意思?”
說着,把麻將在面前摞好,“本帝倒是有些餓了,小蓮兒說郡主做的饅頭甚是好吃,不知本帝可有這個口福?”
把她叫來,就是爲了吃她做的饅頭?
沈妙言心下起疑,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笑道:“能爲鬼帝下廚,是我的榮幸。”
說着,同連澈一道離開。
連澈不聲不響地領着她往後院走,她注視着少年纖瘦修長的背影,試探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連澈並不說話,看得出他心情很不好。
沈妙言心中疑惑更甚。
兩人走了很長一段路,長到沈妙言都懷疑他們是不是已經離開了永安寺。
而越往前走,遊廊的木頭就越發破敗,可上面雕刻的十九瓣蓮花紋,卻越來越繁複豔麗。
連澈在長廊盡頭停下。
長廊盡頭已然垮塌,而扶欄上雕刻的蓮花,已是重重疊疊密密麻麻,與寺院中的那些蓮花紋相比,更多了幾分妖嬈與豔麗,不再有蓮花本身的聖潔。
沈妙言放眼望去,四周是連綿起伏的羣山,前方是一座荒僻的、了無人煙的院落。
“這裡面有一座小廚房。”連澈面容淡淡,擡步往院落走去。
沈妙言擡起頭,院落的匾額早已風化,因此看不清上面的題字。
木門前,立着一座石刻彌勒佛像,約莫歷經過上百年的歲月,看上去已無棱角,面目模糊,依稀可分辨出是在對着南方無聲大笑。
連澈推開門,沈妙言踏進院落,裡面果然有幾幢低矮的瓦屋,幾株楓樹長在小廚房外,明明是夏季,可楓葉同樣火紅,偶有幾片葉子飄零而下,宛如楓樹的哭泣。
四周寂靜,黑的瓦屋,鮮紅的楓葉,明明該是賞心悅目的景緻,卻莫名有一種令人壓抑的詭異和窒息。
沈妙言正細細打量間,小廚房中響起細細碎碎的聲音,小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名年輕的僧彌拎着個食盒,低頭走了出來。
連澈攬住沈妙言的腰,身形一動,已然掠上大樹。
沈妙言盯着下方的僧彌,下意識地挑眉。
這僧彌生得白淨清秀,只是眉間卻有幾道細紋,彷彿經常皺眉似的。
更奇怪的是,他只有一條腿。
僧彌並未注意到躲在樹上的兩人,領着食盒匆匆離開。
他走後,連澈帶着沈妙言踏進小廚房,沈妙言敏銳地察覺到,廚房裡的煙囪被人堵了起來。
她望着猶帶熱氣的鍋竈,很明顯,這位僧人是悄悄躲在這裡做飯的,彷彿是怕被誰發現。
她又望向角落,那裡堆積着蔬菜瓜果,而桌椅板凳收拾得一塵不染,顯然有人常住這裡。
是那個獨腿的僧人嗎?
他拎着食盒離開,是去永安寺誦經,還是……
去給什麼人送飯?
“把我引到這裡來,鬼帝他究竟想做什麼?”沈妙言偏頭望向連澈。
連澈盯着窗外火紅的楓樹,“姐姐就不好奇這個獨腿僧人嗎?他是誰,爲何獨自住在這裡,又是給誰送飯……”
“他是誰、他做什麼與我何干?”沈妙言輕笑,“經歷過太多,才明白好奇心是最要不得的。連澈,我只想安安穩穩嫁人生子,平安度過一生。”
“姐姐想如此,難道果真就能如此?姐姐不主動去找麻煩,可麻煩往往會主動找上門。”連澈把玩着桌上的粗陶茶具,“姐姐別忘了與大哥的交易……命運這種東西,是躲不開的。”
“交易?”
沈妙言凝神,低頭望向掌心的金色傷疤,那條金蠶蟲,還在她體內……
——宣誓效忠鬼市,守護鬼市,在你得到你想要的東西后,回到這裡,此生不得離開。至死,方休。
——國之根本,是百姓。若我爲帝,絕不讓我的子民遭此厄難!
——入鬼市者,是鬼市魂。此生效忠鬼市,守護鬼市。生死,無怨。至死,方休。
一股涼意忽然從她背後竄起,“連澈……”
紅衣少年不知何時湊到她面前,擡起她的下頜,漆黑的瞳眸深邃無波,“姐姐,所謂至死方休,就是要以生命爲代價。命運的星盤已經開始轉動,停不下來的……姐姐無法讓它停下,大哥也不能……”
沈妙言慢慢攥緊掌心,“你們瞞了我很多東西,明明是欺騙我做那種交易……”
連澈嘆息着撫上她的面頰,“可姐姐終究是答應了。帝王一諾,此生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