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傾盆。
上百萬軍民,擠擠挨挨地站在雨水中,呆呆望着她在黑暗中屹立的身影。
連澈率先跨下馬,拱手朝她單膝跪下。
過了片刻,其他將軍也紛紛沉默着跪在他身後。
百姓們左右觀望後,盡皆安靜跪下。
雨水劇烈澆打在草原上,鋪天蓋地的雨聲,從游龍般的燈火中,一直蔓延到遠處無邊無際的黑暗裡。
沈妙言已聽不見自己的聲音,語氣卻十分平靜低沉:“明日,朕親自帶你們越長白山脈,南下楚國。現在,把旗幟升起來。”
繡着“魏”字的旌旗,在風雨中緩緩展開,迎着初秋的寒涼,招展飛舞。
軍民們離散的心,隨着那旗幟的升起而再度被聚攏。
他們共同目送那個胭脂紅的纖細身影踏進遠處的雨幕中,目光虔誠,宛如目送他們的信仰。
拂衣給沈妙言舉着傘,踏着木屐,急急朝大帳走去。
連澈身着銀白細鎧追了上來:“張祁雲尚未回來,姐姐怎敢誇下海口,說要越長白山脈?顧欽原花了五年時間,都沒能越過去,你——”
沈妙言揉了揉差點兒被青銅鐘震破的耳朵,已經能隱約聽見連澈的聲音了。
她頓住步子,面無表情地偏頭望向他:“那你說,要怎麼辦?若是今晚叫他們打起來,不消楚華年出手,大魏就會自取滅亡。連澈,回去收拾東西,明日一早,我與你共同南下。”
連澈尚未說話,張晚梨匆匆趕了過來,“陛下,張丞相已經回來了,正在大帳內等您!”
沈妙言眼前一亮,急忙加快腳下步伐。
而此時偏帳內,地面鋪着柔軟厚實的織花錦毯,魏化雨和君念語盤膝對坐,中間隔了張棋盤,正聚精會神地下棋。
鰩鰩坐在魏化雨身邊,閉着眼睛,嘴角一串涎水,小身子搖啊搖,最後還是魏化雨主動按着她小腦袋,讓她靠在他的肩膀上。
魏千金雙手托腮,盯着碟子裡最後半塊花生酥咽口水。
燭火輕曳。
帳簾忽然被捲起,穿着紅色勁裝的小少年,風一般席捲進來,“哇塞,草原的夜晚好冷哦!”
他是自來熟的性格,見錦毯上有牀褥子,急忙一骨碌擁起褥子把自己裹緊。
暖流順着褥子暖和了他的四肢百骸,他舒服地長長呼出一口氣,這才轉向君念語:“太子殿下,你見着我來了,怎麼也不看我一眼?”
君念語在棋盤上落了一子,聲音淡淡:“你又不是銀子、又不是糧食,本宮看你做什麼?”
“嘖,人家越關山而來,路途艱辛,你可真沒良心!”花思慕挑了挑眉頭,“我爹爹已經投靠你孃親了,如今正在率兵攻打楚國呢!楚國危急之時,楚華年一定會和你孃親結盟,請你孃親入楚國。到時候我爹爹與你孃親裡應外合拿下楚國,如此一來,就能解了草原上的困局。”
他自顧說着,餘光望向對面的魏化雨。
魏化雨雖只有九歲,卻生得清秀英俊。
那眉宇之間,已初初顯露出魏北男兒特有的深目高鼻,脣線薄涼,眉毛根根分明,舉止之間都是凜貴不可侵犯。
他挑了挑眉,又順着魏化雨望向魏文鰩。
小小的女孩兒,不過六歲,穿粉色的織紗宮裙,襯着雪膩肌膚,粉粉嫩嫩像個糰子。
睫毛很長,纖細彎曲猶如兩汪新月。
鼻尖微翹,紅潤潤的小嘴兒微微張着,許是因爲帳中暖和,因此睡得臉蛋紅紅,彷彿在誘着人去咬上一口。
他看得出神,冷不防一道冰冷視線投過來,令他莫名脊背一涼。
他迎着那視線看去,正好看到魏化雨涼薄的表情。
“呵,”他不避不躲,反而湊到魏文鰩面前,伸手捏住她的小鼻子,“太子殿下,這就是你的親妹妹吧,真是可愛呢!”
君念語盯着棋盤,心思渾然不在他的話上。
“唔……”
魏文鰩呼吸不過來,蝶翼般的眼睫眨了眨,醒了。
漂亮的琥珀色水眸中還透着初醒時懵懂茫然的水光,可愛兮兮的模樣,叫花思慕愛不釋手。
他無視魏化雨能殺死人的目光,眉眼彎彎地朝鰩鰩歪了歪腦袋,“小公主,我叫花思慕,今後咱們會一起長大哦!”
他天生一雙桃花眼,看着就是溫柔多情的人。
便是不熟的人,見着他也會不自覺卸下三分防備。
鰩鰩不過六歲大的稚童,只覺這個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小哥哥,看起來親切溫柔得緊,因此嘴兒甜甜地就喚了出口:“思慕哥哥!”
話音落地,她睏倦地揉了揉眼睛,自個兒倒在地毯上,繼續酣眠。
花思慕拿起不遠處另一牀小緞被,仔細地給她蓋好,意味深長道:“太子殿下,我爹可是說過了,從前你孃親曾許諾,要與我爹爹結成親家呢。”
君念語一門心思全在棋盤上,聞言只是簡單地哦了聲。
魏化雨低垂眼簾,原就清冷的眉眼,越發冷漠薄涼。
花思慕似乎嫌自己添的堵還不夠,又湊到棋盤前,指點江山道:“太子殿下,你瞧,這兒不就有個空檔嗎?你該下在這兒,如此就等於吃了他一半江山。”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君念語擡手將棋子落在了那處。
魏化雨卻沒急着下棋,含着諷意的目光從花思慕臉上掠過,繼而把鰩鰩搖醒,“起來。”
“做什麼呀?”鰩鰩在睡夢中含混嘟嘴。
“在地上睡要着涼的。”魏化雨拎着她的衣領起來,直接把她拖到屏風後的牀榻上。
他親自把她抱上牀,彎腰給她解開外裳和鞋襪,掖好被子後,又俯身輕輕吻了下她紅撲撲的面龐。
親吻罷,他脣角輕勾,餘光擡起,徐徐落在屏風上。
這屏風是半透明的織紗,可以朦朧看到個影像,卻看不清楚全部。
而花思慕坐在棋盤邊,此刻正一眨不眨盯着這扇屏風。
原本秀致穠豔的小少年,對着屏風不滿地眯了眯眼睛。
說起來,那個小甜瓜般的小公主,似乎真的與他有口頭上的娃娃親。
可那個大魏來的太子,居然敢從他手上搶女人……
真是叔可忍,嬸不可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