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天瀾望向窗外,透過半透明的高麗紙,可以看見徐思嬌帶着幾個小丫鬟,正在鬧着堆雪人。
他低頭吻了吻沈妙言的脣瓣,“落了細雪,很漂亮。”
沈妙言的表情便又落寞了幾分。
她由着他給她穿好衣裳,又把她抱到梳妝檯前。
儘管什麼也看不見,可她仍舊凝望着菱花鏡。
君天瀾梳頭髮的手藝越發得好,今兒爲了搭配她的石榴紅小襖羅裙,因此特意爲她挽了個簡單大方的單螺髻,髻上簪一柄石榴紅寶石髮釵,墜着一點兒純金流蘇,很是明豔動人。
見她臉色有些蒼白,他拿起胭脂爲她在頰上暈開了些,又點了些在她的脣瓣上。
他俯身,親了親沈妙言的臉蛋,“今天的妙妙,也很好看。”
沈妙言下意識想躲開他的親近,可一想起表哥和小雨點他們還在他手上,就又不敢躲了。
她伸出手,摸了摸菱花鏡,昔日總是軟糯甜美的聲音,如今充滿了膽怯的細弱和小心翼翼:“我,我以後,還能看見東西嗎?”
君天瀾眸色暗了暗,淡淡道:“好方便你逃走?”
沈妙言抿了抿脣瓣,她是很想逃離他……
男人的指腹按在她的脣角,一點一點,反覆勾勒:“什麼時候妙妙肯心甘情願留在我身邊,我就什麼時候給你解藥。”
他已經離不開她了。
沒有她,他會發狂。
沈妙言垂下眼簾,小臉上好不容易浮起的希望神采,被他徹底掐滅。
“該用早膳了。”君天瀾把她牽着,往廂房外而去,“我命人做了你愛吃的東西,想來你該歡喜的。”
沈妙言跟在他身後,如初被囚禁的金絲雀,緊閉小嘴,表情黯淡無光。
這一日又是煎熬而過,君天瀾在驛館前院,接見那些地方官,她被安置在後院,外面把守着重重禁軍,她插翅也難飛。
徐思嬌又帶着侍女嫿兒進來,見她獨自一人坐在窗邊大椅上,笑道:“聽說,前院聚集了許多官員和黃州城的大儒書生,皆都要求皇上把你斬首示衆。沈姐姐,你可擔憂?”
沈妙言雙手平靜地擱在膝上,面朝窗外,並不理她。
徐思嬌朝她走近幾步,歪頭道:“我真不明白,你都落到這份田地上了,強裝出這樣的鎮定,有意思嗎?我若是你,可沒有臉活在世上,早就一頭撞死在屋裡了!”
沈妙言仍舊不理她。
徐思嬌白說了這麼一番話,羞怒交加,忽然衝上前,猛地推了她一把!
沈妙言猝不及防被推倒在地,雙手撐在冰涼的地面,被徐思嬌一腳踩上手指:“你傲什麼?亡國奴罷了,你有什麼值得驕傲的?!”
沈妙言面容一冷,正要動手,一道風迅速竄進廂房!
穿雲碧色小襖的娃娃臉姑娘,跳起來揚手就給了徐思嬌一耳光:“你是個什麼東西,我的妙妙,也是你能欺負的?!”
徐思嬌一愣,捂住臉後退幾步,不可置信地盯着謝陶。
半晌後,她纔回過神,想起這女人乃是鎬京城有名的小啞巴,不禁冷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謝小啞巴!都快回鎬京城了,你有空管這賤人的閒事,不如先管管自己。相爺可是在鎬京納了一房良妾,聽說,還是你的姐姐呢!”
徐思嬌的嘴巴很毒,可謝陶面臨着好朋友被欺負,哪裡能忍?
她揚手,又給了徐思嬌一耳光:“小啞巴、小啞巴,我是皇上親封的一品誥命夫人,你是個什麼東西,也敢侮辱我?!當心我稟告皇上,撕了你這張爛嘴!”
徐思嬌平白捱了兩耳光,偏眼前這人的確有誥命在身,她動不得。
她咬牙,冷冷道:“你們給我等着!”
說罷,氣沖沖離開了廂房。
謝陶急忙把沈妙言扶起來,“可有傷着哪裡?給我瞧瞧。”
說着,捧了沈妙言的手,在窗邊的光下細看。
沈妙言笑了一聲。
謝陶怪道:“都被人欺負成這樣,你怎的還在笑?”
“我笑阿陶你拼起命來,倒也嚇人得緊。若對上謝昭時,能拿出這份魄力,怎會落到先前那個下場?”沈妙言反握住她的手。
謝陶的手綿軟入骨,她握着,覺得這些天面對君天瀾的恐懼與害怕,纔算是稍稍減輕了些。
謝陶在她身邊坐了,“欽原哥哥最近待我很好,我尋思着,大約心裡是有我的。至於謝昭……妙妙,我始終相信,心懷仁善的姑娘,運氣也不會太差。惡人自有天收,我等着她被天收走的那天。”
沈妙言拍了拍她的手,面色柔和。
謝陶陪她待了一個時辰,直到用過晚膳,也還不願意離開。
最後還是顧欽原派婢女來尋,把她給喚回去了。
拂衣進來掌燈,沈妙言聽見她的動靜,淡淡道:“這屋子裡就我一個人,我既看不見,你掌燈做什麼?”
拂衣垂眸,眼底掠過心疼,柔聲開口:“若主子僥倖能復明,睜開眼的時候,也正好看見光不是?”
“正好看見光?”沈妙言呢喃了句。
拂衣把燈都點亮,行過退禮後下去了。
沈妙言披着件寬鬆的襖袍,在窗邊枯坐良久,陣風襲來,將那窗戶給吹了開。
她嗅了嗅鼻尖,聞見空氣中有些淺淺的蓮香。
比起君舒影身上的蓮香,少了北地冬雪的清甘。
她試探着喚道:“連澈?”
紅衣貴公子在她跟前單膝跪下,輕輕握住她的一隻手,“姐姐。”
他身上還帶着傷。
那日他被君天瀾打成重傷,好容易才撿回一條命,被大周禁軍關押在一輛馬車裡,跟着押來鎬京。
昨夜裡,他趁着看守吃醉酒的功夫,才使計逃了出來。
沈妙言循着聲音,伸手去摸他的面頰。
她看不見,在摸到他的臉時,她才覺得他是真切地出現在她面前。
她聲音有些發抖:“我表哥和小雨點他們,可還好?魏思城他們,可有帶着鰩鰩去西南?”
連澈就着微白的月光,仰望她倉皇的容顏,溫聲道:“都好。君天瀾並未爲難永樂王他們,一路走來,都是好吃好喝的招待着。便連看守,也是不敢給臉色的。鰩鰩他們大約已經逃到西南了,有魏思城在,不會叫君天瀾捉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