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聽見他進來的腳步聲,她擡頭,朝他笑了笑。
卻,
比哭還難看。
他握了握拳,在她身邊坐下,低聲道:“我會負責的。”
“我相信你。”
小姑娘輕輕將腦袋靠在他的肩膀上。
她很信任他的。
信任他會好好保護她,信任他將來會娶她。
……
朝堂之爭還在繼續,有君天燼的加入,局勢的天平正迅速朝君天瀾這邊傾斜。
沈妙言比從前安靜許多,每日裡坐在屋檐下,看庭院裡的花開花落,乖巧等待她的男人下朝回家。
添香每日裡依舊燉好喝的補湯給她,可不知爲何,她的個子卻沒怎麼再長。
她梳着婦人髮髻,可那張臉卻稚嫩圓潤,小孩子似的。
她的容貌原本該漸漸長開的,可是並沒有。
像是枝頭被強行採摘下的花骨朵,雖然依舊豔麗好看,但是卻永遠不會再燦爛盛放。
一個多月後,添香見她沒胃口,於是特意做了鮮滑的魚羹給她吃,可沈妙言吃了兩口,嗓子口就涌上一股濃濃的噁心感。
她捂住嘴衝到西房,吐了半刻鐘,卻什麼都沒吐出來。
添香緊張地站在門外,“小姐是怎麼了,那魚羹我嘗過了,挺鮮美的,不難吃啊……”
拂衣比她穩重些,蹙眉道:“莫不是……有了?”
話音落地,三人俱都一愣。
沈妙言小臉蒼白,魂不守舍地回到花廳,素問替她細細診過脈,面色十分凝重。
“小姐怎麼了呀?”添香緊張問道。
素問抿了抿脣瓣,輕聲道:“小姐有了……”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卻宛如驚雷。
沈妙言還沒及笄,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
聽見這話,眼淚猛然涌出眼眶,一顆顆順着粉腮滾落。
她的手掌輕輕覆在尚還平坦的小腹上,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要做母親了!
可她,還沒有及笄啊……
君天瀾下朝回來,就看見他的小丫頭獨自坐在屋檐下發呆。
他走近了,看見她眼眶紅紅,似是才大哭過的樣子。
他上前,在她跟前單膝蹲下,帶着薄繭的指尖輕輕按在她緋紅的眼角上,溫聲道:“這是怎麼了?可是誰又欺負你了?”
沈妙言睜着那雙清澈見底的琥珀色瞳眸,呆呆看着面前溫柔的男人,淚珠子再度從睫毛間隙滾落。
她張了張小嘴,還未來得及說話,顧欽原就引着一名帶着帷帽的少女進來了。
少女穿繡芙蓉重紗紅羅裙,身量纖纖,很是窈窕端莊。
她帷帽的垂紗被春風微微撩起,隱約露出白嫩的下頜和紅潤的脣瓣。
走到跟前,顧欽原無視沈妙言,對君天瀾施了一禮,“表兄,這位是薛家的小姐,特意從鎬京過來的。”
薛寶璋朝君天瀾微微福身,嗓音甜美端莊若出谷黃鶯:“薛家耳目遍佈天下,聽聞殿下欲與三殿下共同爭奪楚國皇位,師父特命我前來,爲殿下出謀劃策。”
顧欽原解釋道:“薛姑娘雖是女子,卻師從燕虛大師,極擅長陰陽八卦和排兵佈陣。這次下山前來楚國,也是奉了燕虛大師之命。此外……”
他看了眼神色複雜的沈妙言,“此外,表兄與薛小姐,是有婚約的。姑母的意思是,提前培養一下感情,將來成親,纔不會慌了手腳。”
沈妙言睜着一雙溼漉水眸,不可置信地盯着君天瀾。
他竟然,有婚約在身?!
她的手慢慢覆在肚子上,只覺得自己的存在,就是個天大的笑話。
不等君天瀾說話,她便起身離開了這裡。
入夜之後,前院擺了宴席,似是薛寶璋的接風宴。
沈妙言連晚膳都沒用,獨自睡在東隔間,眼淚浸潤到繡枕中,脣齒間都是苦澀。
君天瀾半夜回來時,撩開東隔間月門的布簾,看見牀頭點着一盞孤燈,那個小姑娘蜷成一團,睫毛上懸着幾滴淚珠,大約是哭着睡着的。
他上前,給她掖好被角,第一次破天荒地沒陪她睡,轉身想回自己的寢屋。
只是剛轉身,寬袖就被人握住。
他回頭,沈妙言睜着紅腫的眼睛,瞳眸中透着不捨。
於是他在牀榻邊坐下。
他輕輕給她把被淚水沾溼的碎髮捋到耳畔,鳳眸中帶着幾許深思。
有些話,似乎現在就得說明白。
思及此,他輕聲道:“她是薛相的孫女,與我有口頭婚約,我父皇還未曾正式賜婚。”
沈妙言抿了抿脣瓣,“所以,你要娶她?”
君天瀾沉默。
良久後,他在小姑娘等待的目光裡,淡淡道:“你知道我是大周的皇子,也該知道我和兄長,俱都處境艱難。這天下該是我兄長的,爲了他能順利登基,拉攏權臣是必須的。”
女孩兒眼中的那抹熱切,漸漸冷卻下去。
她輕聲道:“那……我呢?”
被他佔了清白身子的她呢?!
“若你願意,等局勢安定下來,我許你側妃之位。”
“君天瀾,我爹爹也曾是楚國權臣,我沈妙言,不做妾的。”
她並未告訴他,她懷孕之事。
她不想用孩子來逼他。
君天瀾垂眸,始終無言以對。
他是很喜歡她,也願意照顧她一生一世。
可竊國之戰已經打響,他們的生存尚且艱難,他又如何能保證,一定能給她正妃之位呢?
半晌後,他輕輕替她捋開額發,望着她稚嫩如孩童的面龐,溫聲輕哄:“只要我寵着你,正妃與側妃,又有什麼不同?更何況,薛姑娘並未作出絲毫對不起我的事,甚至千里迢迢前來助我,我又怎能忍心毀掉與她的婚約?她見多識廣,你沒事兒與她說說話,定會喜歡她的。”
晶瑩的淚珠溢出眼眶,沈妙言猛然大哭起來。
她推搡着君天瀾,哭得歇斯底里,“你走開!你走開!我再也不想看見你了!嗚嗚嗚……”
君天瀾被她推開,蹙眉盯着大哭不止的小姑娘,終是無話可說地離開。
他站在月門外,背對着垂落的棉簾,低頭輕撫着指間的墨玉扳指。
朝堂上的局勢勢同水火,正是關鍵時期。
他實在沒有精力,再去安撫她。
……
翌日,晌午。
拂衣和添香見沈妙言還未起牀,於是一同進了東隔間。
只見東隔間裡被褥摺疊整齊,牀頭的紅木小箱和一些換洗衣物,卻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