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然回頭,
只見徐冬榮一手撐着柺杖,彎腰駝背,正笑吟吟盯着她看!
他慢慢朝她走近,蒼老嘶啞的嗓音灌滿了痰,“小姑娘,你大半夜不睡覺,跑到老夫院子裡做什麼?”
他滿臉都是褶子,笑起來的時候,眼眶莫名深陷,泛着青黑之色。
那臉皮上,還隱約遍佈着瘮人的斑點。
沈妙言莫名恐懼,連連往後退,最後撞到井壁,直接跌坐在井口上。
徐冬榮在她面前站定,晚風把他身上那股令人作嘔的甜香與腐臭氣息,盡數送到她的鼻尖。
她捂住嘴,輕聲道:“我出來小解,不小心迷路了……抱歉。”
說罷,站起身,飛快就要離開這裡。
然而徐冬榮忽然伸出手,緊緊鉗制住她的手腕。
他力氣很大,蒼老勁瘦的手指,宛如鐵鉗般,不容她掙脫開去。
他仍舊笑呵呵的,乾裂的嘴脣開開合合:“小姑娘既然來了,不如陪老夫玩一玩?瞧瞧這身肌膚,觸感真是極好的……”
“你滾開!”
在心底積攢了太久的驚恐,在這一刻猛然爆發。
沈妙言不顧一切,使勁兒去推他。
然而徐冬榮卻紋絲不動。
他因爲駝背厲害得緣故,必須仰頭才能看見沈妙言的臉,笑呵呵道:“小姑娘,既然來了,就在這裡陪着老夫吧?咱倆做個伴兒,共謀長生,多好啊……”
他頓了頓,咧開掉光了牙的癟嘴,很是開懷:“你別看我這個樣子,我其實並沒有一百零二歲呢……”
沈妙言掙開他的手,一邊揉着手腕,一邊問道:“那你多少歲?”
“你猜!”
沈妙言盯着他看了半晌,試探道:“九十九歲?”
“呵呵,不對。”
“九,九十歲?”
徐冬榮哈哈大笑:“我今年才四十五歲啊!我只告訴你一個人啊,都是因爲長生,我才變成這樣的!我小時候就開始服用大師給我的秘藥,他對我可好了,一手把我扶到家主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四十年。
你別看我長得這樣,我其實已經獲得長生了!從我小時候起,大師的模樣就從來沒有變過,他說我也能長生的,雖然樣子有點老,但也能長生的,哈哈哈!怎麼樣,你要不要嘗一顆我的長生秘藥?”
沈妙言往後退了一步,只覺這個男人已經走火入魔。
她輕聲問道:“你說的大師,是不是叫做無寂?”
徐冬榮一愣,不可置信地盯緊了她:“你也聽說過大師的名號?!果然,大師他十分有名,他給我的長生丹藥都是真的,都是真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狂喜不已,彷彿自己的信仰得到了驗證。
沈妙言憐憫地看着他,“他是惡人,手中沾染了數十萬人命,你竟然會覺得他會讓你長生……”
徐冬榮一張老臉立即猙獰扭曲起來:“你胡說!大師他是真心對我好,就算他不在西郡,也會每年派人賜我丹藥!”
沈妙言望着瘋狂的他,眼中同情與厭惡更盛。
她蹙眉道:“就算他果真送你長生秘藥,可用你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得到的長生,又有什麼意義?”
這句話,彷彿刺中了徐冬榮的痛處。
他惱羞成怒,揮舞着柺杖朝沈妙言衝來:“賤人,不許你詆譭大師,不許你詆譭我的長生!”
沈妙言眸光一凝,沒想到看起來老到沒辦法動彈的徐冬榮,打起人來居然還挺厲害。
她堪堪避開那根柺杖,徐冬榮的手已經做成鷹爪樣子,疾速朝她的脖頸掐來!
她忙往後退,然而徐冬榮卻緊追不捨!
他是會些拳腳功夫的,再加上沈妙言的血統被壓制,不過片刻功夫,那隻乾枯的手就緊緊掐住了她的脖頸。
老人的力氣,大得可怕。
沈妙言拼命扒拉他的手腕,可所有的掙扎都只是徒勞。
徐冬榮氣血翻涌,周身那股子腐臭味兒,連濃郁刺鼻的香粉也無法遮掩。
沈妙言難受得幾欲窒息!
“我的長生,是沒有問題的……即便要用這副軀體獲得永生,我也甘之如飴……
“你這樣的俗人,如何能理解我的長生,我的長生!!我的長生!!!”
他瘋魔般咆哮出聲。
就在沈妙言喘不過氣來時,一隻手,從背後穿透了徐冬榮的胸腔。
四周彷彿瞬間寂靜下來。
沈妙言低頭,藉着清透和潤的月色,清晰地看見那隻手握着一顆鮮紅溫熱的心臟。
徐冬榮也緩慢低頭,不可置信地看着那隻手。
須臾之間,那隻手握攏。
心臟爆碎,血液四濺!
那隻手緩緩退出去。
徐冬榮彷彿被抽光了渾身力氣,“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那張蒼老的面龐上,仍舊充滿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沈妙言退後一步,只見這個老人,在失去心臟之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爛下去。
無數發黃的膿水從他的皮膚裡流淌出來,散發出濃烈的惡臭。
他倒在地上,深凹的雙眼透出渴望與貪慾,“我的長生……我的長生……”
話音未落,便沒了呼吸。
沈妙言捂住嘴,強忍着纔沒有嘔吐出來。
鳳北尋丟了手裡的那顆心臟,望向呆滯的沈妙言,笑容可掬,“讓沈姑娘受到驚嚇了。”
“你……你不是說,你自幼長在他身邊嗎?爲什麼要殺了他?”沈妙言不解。
鳳北尋毫無憐憫地瞥了眼地上那具令人作嘔的屍體,淡淡道:
“可願意聽我說一個小故事?”
沈妙言安安靜靜,默許了他的話。
“我祖上亦是從西北起家,所以小時候,我爹常帶我來這裡祭拜祖上。我祖上的墳冢都建在深山之中,有一次,年僅五歲的我與爹爹走散了,我獨自走在深山之中,天黑時,無數豺狼發現了我,企圖吞我入腹。
“千鈞一髮之際,是路過狩獵的徐老爺子救了我。他把我帶到這裡,又請人去與我父親遞話。後來父親被公事耽擱,許久不曾過來把我領回去。我年紀小,想家得很。就使勁兒哭嚎。
“老爺子當時看起來還算年輕,脾氣也是極溫和的。他把我架在脖子上,帶我到處玩。他說他這一生沒有妻女孩子,所以看見我就覺得親切。他說他走上了一條不歸路,沒有過去,沒有現在,只有泥足深陷的將來。
“當時我不懂他這話的意思,直到他的脾性一年年變得暴躁陰鬱,直到他加速衰老,身上時不時傳出死人的氣息,直到他的皮膚上,出現了一塊塊屍斑……可他仍舊活着,即便皮膚裡面的肌肉都腐爛成了膿水,他也仍舊活着……
“他是老爺子,卻也不是。與其讓他這般行屍走肉地苟活着,還不如由我親手殺了他,倒也算是解脫。”
沈妙言呆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