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里之外,津門鎮驛館。
正廳裡,魏化雨一襲墨袍,面無表情地坐在大椅上。
他面前,以褚隨德爲首的地方官員跪了一地。
褚隨德擡袖擦了擦額上的冷汗,無奈道:“不瞞皇上,昨夜下官睡得極早,當真不知道皇后娘娘去哪兒了呀……微臣以爲,皇后娘娘生性好玩,莫不是獨自跑出去玩了?興許過幾日就會回來!”
“睡得極早?”
魏化雨狹眸如刀,脣角雖噙着笑意,可那笑容裡分明蘊着狂風暴雨,彷彿下一刻就會襲捲着屠戮這羣官員。
他指尖輕輕拂拭過腕上的金鐲,“想來愛卿定然不知道,昨夜朕曾親臨貴府,拜訪過你褚隨德。只可惜,後院裡你兒子正摟着你愛妾滾牀單,卻不見你的人影。”
“什麼?!”褚隨德大驚,猛然擡起頭。
可對上魏化雨那張皮笑肉不笑的臉,他又很是害怕,連忙低下頭。
他已然顧不得自己兒子怎麼會和愛妾滾到一起,滿身心只想着魏化雨怎麼會去他府上。
怪不得,怪不得昨夜他偷偷前來驛館時,不曾聽宋家的千金說皇上在哪兒……
那會兒,皇上分明不在驛館裡,所以她纔有恃無恐,對大周的公主痛下殺手!
對了,宋家千金呢,
宋家千金不是扮成了大周公主的模樣嗎?!
她該出來救場纔是!
褚隨德額頭冷汗直冒,下意識朝四周張望,正緊張得顫抖時,一道清脆甜美的嗓音,自屏風後傳了出來:
“大清早的,太子哥哥這是在作甚?”
身着火色鳳袍的少女,佩戴珊瑚珠的額飾,正姍姍而來。
她容貌清麗,因爲打扮成了魏北姑娘的模樣,倒是少了幾分柔弱,多出兩分英氣來。
她笑吟吟蹦躂到魏化雨跟前,展開雙臂轉了一圈,“聽說燕京那邊送了鳳袍過來,我一大早就等在了城門口,就想着早點兒穿上鳳袍,好叫太子哥哥欣賞一番!”
她的模樣純淨甜美,在魏化雨面前乖巧得像是隻小綿羊。
笑得雙眼彎成了月牙兒,只甜甜瞅着魏化雨。
叫旁人的心,都要被甜軟了。
魏化雨始終單手托腮,眯着眼打量她。
目光不着痕跡地從她腕上掠過。
那隻雕刻着青梅的金鐲子,不在。
他對鰩鰩的身體何等熟悉,儘管面前這個女人看似與鰩鰩體態相仿,可惜即便多出半寸骨架,他也一眼就能洞穿。
宋蟬衣……
腦海中浮現出這個名字。
少年皇帝,眼底極快掠過一抹複雜。
有時候,知曉敵人的目的,反而容易使自己不那麼忌憚敵人。
可連敵人的目的都不知道,那纔是真正的可怕。
若說宋蟬衣愛他,欲要借鰩鰩的身份留在他身邊,他是絕對不會相信的。
驕傲如宋蟬衣,如何會用別人的身份去愛一個人?
她是一團火焰,若愛一個人,必定要滿世界宣揚,叫所有人都知曉,那個人是她宋蟬衣選中的,別人碰都不能碰一下。
那麼現在,她究竟是出於什麼目的,才頂替鰩鰩的身份呢?
魏化雨想不明白。
但唯一能夠肯定的是,鰩鰩在宋蟬衣手上。
少年脣角微勾,英俊的面龐上,流露出一抹釋然與放心,“黎明前回驛館,發現你不在館內,你可知道朕有多着急?”
說罷,拉過宋蟬衣的手,直接把她拽到了懷裡。
宋蟬衣下意識就要格擋,只瞬間想到自己目前的身份,於是強壓下那份被人觸碰的不滿,笑吟吟坐到了魏化雨懷裡。
魏化雨眼底皆是嘲諷與冷意。
他當着所有人的面,拍了下宋蟬衣的臀,眼神曖昧,“下次,可不許這般頑皮。”
他懷中,宋蟬衣的笑臉繃得快要受不住了。
驕傲如她,高貴如她,怎能被人如此輕薄?!
她強忍着把魏化雨爪子剁掉的衝動,在偏頭鑽進他胸膛的剎那,面色猙獰。
魏化雨自然知曉她的心思。
只他的小公主目前還在對方手上,他不好輕舉妄動就是。
他的目光落在褚隨德等人身上。
宋蟬衣動不得,不代表這些人動不得。
他淡淡道:“鰩鰩,你先回寢臥,朕有些事亟待處理。”
宋蟬衣從他懷中站起,整理了下衣裙,餘光掃視過緊張兮兮的褚隨德,甜笑道:“太子哥哥從前處理政事,從來都不避着我的,今兒這是怎麼了……”
“醜事而已,平白叫小公主見笑。”
魏化雨端起一盞苦艾茶,垂下眼簾,慢條斯理地吹了吹浮沫。
宋蟬衣微微一笑,不再多留。
她走後,魏化雨才擡眸盯向褚隨德,“據朕所知,從前津門鎮雖則乾旱,卻也有良田千畝,沙林萬頃。兼之這地方乃是交通要塞,因此養活鎮上數萬口人,應不是問題。”
“瞧皇上說的,您昨兒晚上不是逛過鎮子裡的夜市了嗎?您難道沒瞧見,那夜市上的笙歌繁華嗎?”
褚隨德笑得恭敬。
“笙歌是有,卻是在這驛館裡。而繁華,朕只瞧見你褚隨德幾位大人府上頗爲繁華,小橋流水,園林景緻,比中原那些個豪門富戶還要闊氣呢。”
魏化雨盯着他笑,舌尖抵着虎牙,邪肆地舔了舔脣瓣。
好似那深林裡的惡狼。
褚隨德抖了抖,連忙陪笑道:“這都是鎮上百姓們的意思,他們覺得微臣治理有方,因此非得送金銀硃貝給微臣。微臣推辭了許多次,可他們集體請願,非得要微臣收下不可……”
“集體請願?”魏化雨笑出了聲兒,“朕活了十幾年,還從未碰上如褚大人這般黑白顛倒的人物!鎮上百姓人都快死得差不多了,你跟朕說,是他們集體請願?!集體情願讓朕取你人頭纔是真的!
“褚隨德,那夜市裡遊人羸弱,可見是你們隨便抓了些百姓,套上華麗光鮮的衣物假扮而成!酒樓店鋪、小攤小販那賣的都是什麼玩意兒,分明就是隨便做的食物用來濫竽充數!那般虛假的夜市,你當朕瞎了不成?!”
跪在地上的肥碩官吏,滿頭冷汗,揩了又揩。
事到如今,他哪裡還有想不明白的。
想來,昨夜去他們府上偷開糧倉的那羣強盜,正是皇上他們。
他有備而來,竟是早就打着整治他們的目的……
腦滿腸肥的男人,又擡袖揩了把汗,“皇上,微臣可以跟您仔細解釋的……這津門鎮連年少雨,百姓們着實沒有辦法,因此都,都搬走了……微臣們苦啊,微臣們駐守此地,着實清苦——”
“清苦?”魏化雨挑眉而笑,“這樓臺亭閣、小橋流水的,你跟朕說清苦?打量着蒙朕呢?來人,把這羣塵垢秕糠的玩意兒,都給朕下到大牢裡去!”
他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