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不住,幾欲作嘔。
君天瀾扶住她,卻被她一把甩開。
“妙妙。”
男人皺起深眉,從袖袋裡取出帕子,想給她擦拭脣角,可小丫頭卻倔強地朝前緊走幾步,扶着遊廊的欄杆,強忍着難受,不肯回頭看他一眼。
君天瀾靜靜站在她身後,周圍是燃燒的火焰與鋪天蓋地的廝殺聲。
那些火焰將屍體也給點燃,空氣中除了濃稠的、血液的腥氣,又多了幾分其他的氣味,更加令人作嘔。
男人像是聞慣了這種味道,一雙血眸,始終平靜地落在小姑娘纖細的背影上。
不知過了多久,夜凜匆匆奔過來,“主子,屬下等沒能找到秦熙,他可能已經逃了!可要去追?”
沈妙言背對着他們,陡然想起跟着秦熙的那十幾個孩子。
他們最大的不過十一二歲,最小的,纔不過三四歲……
他們甚至還未曾見識過,這個世界的瑰麗神奇。
琥珀色瞳眸倒映出火光,她攥緊欄杆,心思在這一瞬百轉千回。
四哥若帶人追上去,秦熙死了無所謂,可那些小孩兒,勢必會跟着殞命……
更何況,對稚童展開殺戮,乃是天大的罪過,是怎麼都贖不清的罪孽,她不願意四哥揹負更多的人命債……
可她若是攔着四哥,到時候秦熙跑了,無異於放虎歸山,四哥今晚,或許就是白忙活一場。
到時候,他會不會怪她?
她正思索間,背後的男人走到她身邊,將她扳過來,用帕子爲她將小臉擦拭乾淨,聲音低沉平穩,“我去殺秦熙,你跟着夜凜,乖乖回府,哪兒也不許去。”
對上那雙血紅色瞳眸,沈妙言不過剎那,就做出了選擇。
小手緊緊抓住君天瀾的衣袖,她面容蒼白憔悴,“我要四哥帶我回去……”
君天瀾沉默地看着她。
沈妙言只是抓緊了他的衣裳,慘白的脣微微翕動,憋了半天,才輕聲重複,“我想要四哥帶我回去……”
夜凜蹙眉,“主子,若再不去追,秦熙就要逃掉了。”
沈妙言眼圈通紅,將君天瀾的衣袖抓得更緊。
半晌後,君天瀾沉默着將小姑娘打橫抱起,大步朝秦府外走去。
夜凜站在夜風中,不可置信地遙望他家主子遠去。
君天瀾抱着沈妙言跨上馬,一路朝太子府疾馳而去。
馬蹄聲踏在空曠的街道上,深秋的寒風呼嘯而過,沈妙言的小臉緊貼着他的胸膛,眼中都是惶惑。
她其實並不確定,她的選擇,是對是錯。
到了太子府,君天瀾將她抱下馬,大步踏進府中。
沈妙言沐過浴,換了身雪白的絲綢中衣,獨自坐在隔間的軟榻上,望着窗櫺外的夜色發呆。
沒過多久,同樣沐浴過後的男人挑開珠簾,目光落在窗邊。
窗邊軟榻上擺着矮几,矮几一角點着燈盞,那個纖細的少女端坐在矮几旁,烏髮及腰,側臉精緻如玉,一點朱脣抿着幾許哀愁,低垂的眼睫遮住了琥珀色瞳眸裡的不安。
她捧着一盞熱茶,指尖白嫩乾淨,像是世上最純粹的一塊美玉雕琢而成。
他靜靜看着,下意識地蜷了蜷垂在腿側的手指。
儘管他這雙手洗過無數遍,可他始終都能嗅到淡淡的血腥味兒。
他自幼就知道,人沾染上的那些血腥,是無論如何,都洗不乾淨的。
可他的小姑娘,還這麼幹淨……
人生來,就會被自己擁有不了的東西吸引。
他擡步,緩緩走到她身後坐下,將她抱到懷中,用臉頰蹭了蹭她的臉蛋,“妙妙對我失望了?可斬草除根,本就是我該做的。正如楚雲間,若當初他對你斬草除根,後面也不會死。”
沈妙言沉默良久,轉身抱住他,眉眼垂得更低,“對不起。”
君天瀾捧了她的臉,爲她將額前的碎髮捋到耳後,“爲何道歉?”
“秦熙離開的時候,身邊還帶着十幾個小孩兒。我不想四哥去殺他身邊那些孩子,所以才任性地要求四哥親自帶我回府……”沈妙言仰頭盯着他的眉眼,“四哥會怪我嗎?”
琥珀色的瞳眸中,盛着瑩瑩水光。
像是深秋之夜,凝聚在枝頭的露珠。
君天瀾輕撫她的面頰,垂眸,在她脣瓣上香了一口,“不會。”
小姑娘這才放心,輕輕抱住他的腰,疲倦地闔上雙眼。
夜色寂寥,彎月朦朧。
幾輛馬車駛出城門,一路向北。
十幾個小孩兒在車中一臉興奮,嘰嘰喳喳地討論到底去哪兒。
秦熙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聽着身後馬車裡那些孩子們的討論,脣角向來鋒利的弧度莫名柔軟了些。
一個扎着兩隻小揪揪的小姑娘從車窗裡探出腦袋,奶聲奶氣道:“大哥哥,咱們去哪兒啊?”
秦熙回頭,笑容溫柔,“去北狄。”
“北狄?那是什麼地方?”額頭上留着一撮毛的小孩兒從車窗中擠出小腦袋,眼睛明亮有神。
“是我們能到達的,最北的地方。”秦熙揚着馬鞭,仰頭去看天空那輪彎月,“那裡終年落雪,冰雕和雪蓮花都很好看。”
駐紮在北狄的兵馬都是他的,只要到了那裡,就安全了,也不必再參與鎬京城中的內鬥。
向來凌厲的雙眸中,已沒了對權勢的熱衷,只剩下夜幕上那輪殘缺的月。
“好耶,有冰雕和雪蓮花看!”幾輛馬車都沸騰起來,那些小孩子們吵吵鬧鬧,笑聲將整條官道都染上了快樂的色彩。
秦熙脣角同樣抿着笑容,下一瞬,那笑容卻突然凝滯。
無數裝備精良的暗衛從遠處的暗影中涌出,將他們包圍得水泄不通。
白衣勝雪的貴公子騎着一匹雪白駿馬,緩步而來。
他在月下揚起絕豔的微笑,“秦熙,你失信了,你沒有保護好她。”
秦熙勒住馬,只靜靜看着他。
馬車中的孩子們察覺到不妥,不敢再玩鬧,紛紛從車簾中探出腦袋,呆呆望着前方那個宛如月神般的男人。
月光清寒。
秦熙的手擱在腰間長刀上,催馬朝君舒影逼近幾步,淡淡道:“他們是無辜的,放他們走。”
“憑什麼?”君舒影挑眉。
秦熙盯着君舒影的丹鳳眼,一字一頓:“北狄二十萬兵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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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更新,最近白菜身體不大好,也實在是這大半年以來的高強度更新壓力導致的,所以從明天起每天三更,也就是六千字,如果當天寫的稿子多,可能會四更(比如今天)。希望大家都注意休息,保護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