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8-10-25 16:42:37字數:3076
裴謝堂擡起頭,能瞧見朱信之抿緊的脣,心中茫然又溫暖。
這是朱信之。
這是她的夫君。
這肩膀,是她曾經很想依靠的全部。如她所想的那樣,堅實又可靠。
她有點驕傲!
將頭靠在朱信之的肩膀上,聽着他的布鞋踏在空落落的道路上,一聲,又一聲,很輕,又很重的落在她的心頭。裴謝堂忍不住勾起脣角,在宮中受了一點委屈,但她忽然發現,原來在他的心目中,自己已經是一個不同於尋常的存在了。
他爲了她,同曲貴妃頂嘴。
他爲了她,做了從前不做的事情。
裴謝堂低聲說:“王爺,你抱着我這樣走,不合規矩,要是讓禮官看見了,明天上朝的時候肯定要參你一本的。”
“禮官宋元,他還是個光棍呢,沒媳婦,才整天羅裡吧嗦的,總說男女授受不親。”朱信之低聲說。
裴謝堂噗嗤一笑:“王爺,你學壞了,你敢在背後編排宋大人。”
“實話實說。”他說。
他送了送手臂,將人抱得緊了緊,步子走得更快了幾分。從宮中出來,馬車早已等候在宮門口,見朱信之抱着裴謝堂,孤鶩吃了一驚:“這是怎麼了?”
“母妃罰她跪了一個時辰。”朱信之吩咐孤鶩:“去找一些冰來。”
孤鶩滿面狐疑,好端端的,貴妃也一向喜歡王妃,怎麼說罰跪就罰跪?
他見自家王爺擔心,不好多問,趕緊跑去找一些冰塊過來。朱信之將裴謝堂抱上包車,自己也上了車後,小心的捲起她的裙襬,將底褲捲起,查看她的膝蓋。裴謝堂的皮膚本就偏白,這一撩起底褲,朱信之立即倒吸了一口冷氣。
裴謝堂低頭順勢看了一眼,嗯,兩條腿的膝蓋處已是青紫一片。
“疼不疼?”朱信之伸手摸了摸那些青紫傷痕,手指微微有些顫抖。
裴謝堂搖搖頭:“就是看起來嚴重,其實不是太疼,你看,我從前在謝家的時候也總是被我爹罰跪祠堂,我的膝蓋比你想的還要堅強,哎呀——”卻是冷不丁朱信之按了按,裴謝堂猝不及防,疼得叫了出來。
“嘴硬!”朱信之橫她:“好啦,出了宮,你就實話實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裴謝堂嘿嘿笑,不知該怎麼回答。
這個問題難啊,要是訴苦,難免有告狀的嫌疑。要是說得不好,又得全部攬在自己身上,可她又委實覺得冤枉。她剛剛擺脫了泰安郡主的污名,沒理由又要將莫須有的東西扛在自己的肩膀上。
她不說,朱信之便道:“你不要瞞我,也別撒謊。我知道你不是一個對長輩不敬的人,你跟母妃之間也沒什麼誤會,沒來由的,不可能會惹怒了她。我母妃那兒我也清楚,她並非與世無爭,事實上,母妃心思深沉,遠比表面看起來更謹慎小心。但她是我的母妃,對我是一分真心,對你也如此,她沒理由會突然懲罰,一定有什麼原因。你仔細想想。”
這話說得也對。
裴謝堂沉思,記憶中的曲貴妃素來都很講道理,像今天這樣不講道理說罰就罰,還真是第一次。
原因?
她想了想,好像一開始並無什麼不同,而是在診脈之後,就變得有些古怪了。
她擡頭,很是狐疑:“方纔母妃喚我去後,就讓御醫院的祁黔爲我診脈,祁黔說我氣血虧虛,母妃就忽然不高興了,等祁黔走後,母妃說我並未盡到爲皇家開枝散葉的本分,便讓我跪着。”
“就這樣?”朱信之眉頭蹙起。
裴謝堂點頭:“就這樣。”
一時間,兩人也百思不得其解。孤鶩尋了冰塊過來,朱信之用手絹包住,給她冰敷膝蓋,以免膝蓋腫起來不能站立。等回到王府,朱信之手中的冰塊早就化成了水,他將裴謝堂抱回主院,便吩咐請祁蒙過來,祁蒙一瞧,頓時吃了一驚,急忙拿了藥膏過來搓揉裴謝堂的膝蓋。
“王爺,王妃無礙。”祁蒙揉捏了片刻後,便說:“只是一些淤青,很快就會散。”
“我來。”朱信之接過藥膏,輕手輕腳的替裴謝堂搓揉。
裴謝堂見他神色不寧,看了片刻,忽覺心中一震,連忙按住朱信之的手,問道:“王爺,今兒是什麼日子?”
“六月十三。”朱信之說。
裴謝堂搖搖頭:“六月十三……王爺,我沒記錯的話,今兒是四殿下的忌日吧。”
曲貴妃的第二個兒子,四殿下朱孝裕,據說病故的第二天,就是中宮皇后的生辰。算算日子,不就是今天嗎?
裴謝堂忽然明白過來,爲何今日曲貴妃突然要懲罰她了。
她大概是通過這種方式,來督促裴謝堂早點生一個朱信之的血脈,延續她心中最大的恐慌和擔憂——朱信之一直沒有子嗣,曲貴妃總擔心哪一天他會突然撒手人寰,什麼都不曾留下,就好像她的二兒子一樣。那時候,就留下曲貴妃一個人,就如同當年長子連名字都來不及賜下就夭折的那種落寞傷痛。再看看中宮之中人人歡慶,而如今再無一人記得皇四子的忌日,曲貴妃年紀漸長,心中的不平、擔憂、傷痛爆發,故而變得古古怪怪。
朱信之臉色猛地一變,一下子就站了起來:“我得入宮一趟。”
“快去吧。”裴謝堂知道他在想什麼,他是一個孝順的兒子,這個時候,萬萬舍不下自己的母親。
“交給你。”朱信之吩咐祁蒙:“要用什麼藥,府中沒有的,就讓孤鶩去買。”
他快步去了,臨走前又回頭看着裴謝堂,一臉欲言又止。
“我沒事。”裴謝堂知道他在擔心什麼,笑着揮了揮手:“如果你真的覺得愧疚,回來的時候,將你看到的最好吃的東西帶給我。”
朱信之重重點頭,不多時,傳來他焦急又無奈的聲音:“快,進宮。”
他一走,屋子裡就安靜了下來,祁蒙小心的搓揉傷口,裴謝堂只覺得膝蓋一陣熱,笑道:“這是什麼藥,擦着倒是舒服。”
“化瘀膏。”祁蒙託着手中的小藥瓶:“我自己研製的,雖然比不上宮裡的,但效果很好。”
“說到宮裡,我方纔就想問你,你是不是有個親戚叫祁黔?”裴謝堂連忙按住她的手,低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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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蒙擡起眼,眸色狠狠的閃了一下:“你……你怎麼突然這麼問?”
真認得?
裴謝堂倒吸了一口氣,將宮裡的事情說了。祁蒙低頭不語,半晌,扯開一抹冷笑:“虧得他還診得出你的脈象來,還懂得爲你遮掩。”
“他叫祁黔,你叫祁蒙,你們都是同出江南醫藥世家祁家嗎?”裴謝堂問:“我撿到你的時候,你昏倒在京城的陰溝裡,醒來後曾經說過你是來投奔親戚的,你那親戚該不會就是祁黔吧?後來發生了什麼,你怎麼沒去尋他?”
“是啊。”祁蒙面容淡漠:“我們是親戚。不,確切的說,他是我的父親。”
“什麼?”裴謝堂豁然站了起來,膝蓋刺痛,沒能站穩,一屁股坐在牀榻上,戳着尾椎骨,疼得眼淚嘩嘩:“你說什麼?”
不可能吧,她隨手撿了一個醫女,這醫女是當今御醫院院判祁黔的女兒?
祁蒙看着她:“這事兒說來話長。當年,祁黔還不是御醫院的太醫,而是江南醫藥世家祁家的庶子,因爲一手好醫術,被江南很多名門望族奉爲貴賓。江南有名商戶林家,林家嫡小姐林清悠生來體弱多病,爲了救治小姐,林家一狠心,便將林小姐送到了祁家來學醫。林小姐到了祁家,一來二去,便同祁黔生出了情誼來,在家族長輩的主持下成了婚,就是我娘。”
“婚後不久,就遇到了皇室五年一次的醫者錄考覈,祁黔年少自負,便辭別了嬌妻家族上京。誰知道這一去,十五年不見蹤影。在他走後的第一個月,我娘就診出了喜脈,滿心歡喜生下孩子,卻等不到丈夫的音訊。託人問到京城,才知道祁黔已選入御醫院,還與京中權貴之家的女兒成了婚。祁黔見行蹤敗露,便捎信回京,在信中,他說他走後我娘纔有了身孕,是爲不忠,理應休妻。”
“祁家人聽信了他的鬼話,將我娘和我攆出了祁家。我娘氣憤難當,身子骨又不好,受了氣後,哪怕我用盡全力調養,仍舊沒能留她在人世。我娘死後,我心中憋着一口氣,只想着要上京城來替我娘討回公道,便離開了江南,獨身一人來了京城。可我沒錢又沒勢,在祁家門前呆了半天,就被祁黔的現任夫人當成討飯的打了一頓,險些將我打死,我倉促間逃跑,昏倒在陰溝裡,被你撿了回來。”
祁蒙說完,目光已染上淚光,憤恨猶不減:“我每天都在想,如果我能再見到他,我一定會將我娘受過的每一分委屈都還給他,我做夢都在想!”
“光是做夢是不能還給他的!”裴謝堂撐起身體,臉色凝重:“你怎麼不早跟我說?”
祁蒙低下頭:“這是我的仇。”
“沒關係,你的仇你自己報,只是,你需要一個幫手。”裴謝堂掐了掐她的臉蛋:“正好,我很適合幹這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