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9-01-10 16:11:04字數:3059
太子聞言倒是一愣。
他還以爲,陳昭是來替陳淵請罪的,萬萬沒想到,陳淵開口的第一句就是這個。
“這兩個人,必須馬上除掉。”陳昭目光全是寒光,他一字一句說:“李希留不得,陳淵更留不得。”
太子驚訝:“他是你的侄兒,我還以爲……”
“在老臣的眼裡,沒有哪一個人比殿下更爲重要,別說是一個陳淵,就是我的兒子陳放,我也萬萬留不得。”陳昭一字一句說着,便道:“這種時候,殿下千萬要沉得住氣,記得,你必須袖手旁觀,不要讓任何人知曉你的底牌在哪裡,你能做到嗎?”
太子笑了:“舅舅都能做到捨棄自己的親兒子,我又有什麼做不到的。”
“陳淵不是我的兒子。”陳昭面容一肅。
太子點了點頭:“我說得也不是陳淵,我是說陳明隱,還有陳放。”
陳明隱……
這名字一提起來,陳昭就覺得心口一疼。那是他的大兒子,他一生最愛的兒子,是他的原配夫人所生,從小養在膝下,他花費了全部的時間精力來養育長大的孩子。只可惜,那孩子生來天資就不好,比不上他的弟弟陳放聰明,更比不上二弟的兒子陳淵聰明。他一心想讓兒子安穩長大,但更希望兒子能繼承自己的爵位,故而從小到大都對那個孩子要求很多。
然而一次次失望後,他便放棄了。
他轉而培養小兒子和老二家的孩子們,他想,就算陳明隱天資不行,不夠聰明,那也沒有關係,只要他有得力的左膀右臂,就不愁陳家會在他手中消亡。
他千算萬算,就獨獨沒算到,那孩子心性不堅定,見到他對陳放和陳淵嚴格要求,便以爲他放棄了自己,於是走了彎路。
科考一事,那孩子鋌而走險,竟在科考中作弊。
等他得知時,馬腳露了不少,他一邊生氣,一邊幫忙遮掩,然而,最終還是讓他那孩子落入了法網。泰安郡主清白天下時,陳明隱進了天牢。
陳昭託了關係去看望他,天牢之中,他感受到那孩子濃郁的怨恨。
孩子在黑暗中擡起頭,質問他:“你說我不夠聰明,你說我總是做錯事,你什麼都看不起我,我知道我做什麼都比不上二弟和陳淵。你那麼愛他們,還管我的死活做什麼?都是你的兒子,你爲什麼就不能好好看一看我,我,我也很努力的呀!”
那句質問,如今仍舊盤旋在他心頭。
陳明隱流放苦寒之地,這麼久以來,他夢裡還能見到最心愛的兒子在雪地中耕耘,心疼得滿臉是淚。
太子這話,是拿刀捅他的心窩啊!
陳昭臉色都跟着沉了下來:“殿下,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太子雙手一攤,無所謂的笑笑:“太保,這麼多年來,你把孩子們都當成是你穩固陳家的棋子。不,不,不止是你的孩子和陳家的孩子,還有我母妃,還有我。”
他笑着說:“你的良心,會不會痛?”
陳昭一時愕然。
太子打量着他的神色,嗤笑一聲:“哦,我忘了,父皇總說,太保是江山的脊樑,既然是鋼鐵之軀,哪裡來的心?”
“殿下慎言!”陳昭滿臉冷色:“你再胡言亂語,就休怪我請出三師了!”
“三師?”太子滿臉不齒:“我有你們這樣的三師,纔是真正的恥辱吧?太傅孟哲平是我的生父,我就是一個私生子,你們瞞着宣慶帝偷天換日,卻不知,真正的恥辱便是映在心底的。你們的存在,便是時時刻刻提醒我,我是見不得光的!”
“你閉嘴!”陳昭急了,大聲呵斥:“不準再說!”
“你也不敢聽,對不對?”太子無所謂的笑了笑:“不說身世,只說人品。三師之中,太傅孟哲平,玩弄權術,勾結朝廷,結黨營私,欺上瞞下,陛下數落他的罪過,多達幾十條。而太保你……”太子的目光落在他的臉上:“這些年,爲了我,你手上染了多少鮮血呢?”
隔着一段距離,太子的聲音輕而又輕:“太保你,可有過一時片刻的後悔?”
“我真累啊!”
太子嘆息着,緩緩搖了搖頭:“你要用誰我不想再去管,你也不必請示我。我有的人,都是你給我的。”
“殿下不可如此自怨自艾,你是將來的天子,既然是天子,焉能動搖自己的本心?”陳昭厲聲說:“你要是動搖,可有想過陳家?陳家上上下下幾百口人,都是爲了什麼而活着?還有皇后娘娘,這麼多年來她一人獨處深宮,你有一時片刻爲她着想?她心心念唸的,就是你能登上那個至尊寶座,然後許她一個逍遙,你不明白嗎?”
太子渾身微顫,沉默不語。
陳昭厲色道:“你覺得累,陳家付出了無數的子女,就不覺得累嗎?可我們爲了什麼還在撐着?都是爲了你,爲了將來的天子!”
陳家!
又是陳家!
如同過去的每一天一樣,每每這個時候,陳昭都是拿陳家來壓他!
他們一遍遍的告訴他,爲了他,陳家犧牲了多少,孟家犧牲了多少,陳皇后犧牲了多少!可是,爲什麼從來沒一個人問過他,他願不願意呢?
太子眼中都是冷意,他緩緩開口,多年積壓,他也有了自己的威儀:“陳昭,你今日如此對我,難道就不怕來日我登上九五至尊之位,第一個就拿陳家來開刀嗎?畢竟你們陳家揣着我的秘密,我這顆心啊,實在是放不下!”
“那也是我陳家的宿命!”陳昭撩起衣襬,緩緩跪在地上,他低聲說:“老臣只有一個請求,還請殿下准許!”
“你說。”太子蹙眉。
陳昭一字一句開口:“他日太子成了一國之君,要誅滅我陳氏一族時,只願殿下在世人忘記之後,能將殿下所出之子過繼一位,賜姓陳,容我陳氏血脈不枯。我陳氏可以不入朝廷,可以不做官,只要不絕後,就好!”
他說罷,重重磕了一個響頭。
太子深深的看着他匍匐的背影,他的頭頂對着太子,忽然之間,朱深見發現,陳昭老了,真的老了!那悄無聲息涌出來的白髮,宣告着這位老人的時代已經過去。
許久,太子低聲說:“允。”
陳昭又磕了個頭,這才站起身來。
太子拂袖而去:“人你要用誰,就用誰,但從今以後,你要記住,你陳氏一門所有錯事,都跟我再無瓜葛。一旦東窗事發,我不會保你們任何一個人。”
陳昭點了點頭,又拱了拱手,轉身離去。
隔了不久,一封信就落入了禁軍首領薄森的手中。
上面只有一句話:
“帶兵圍住潑墨凌芳,捉拿高行止,傳書長公主府。”
薄森臉色寂然,將手中的信展開,順手就在燭火上燒了。他起身拿了自己的盔甲腰牌,喊來副將;“調來一千軍將,隨我前去捉拿要犯。”
“什麼要犯?”副將不解。
薄森低聲說:“我得到密報,高行止勾結朝廷命官,惡意買賣商鋪,放高利貸,危害百姓,需立即抓捕入獄。”
“可是……”一聽是高行止,那副將都蒙了片刻:“那可是高行止啊!”
富可敵國的高公子啊!
副將覺得心裡蹊蹺,憑着高行止的身份地位,還需要放高利貸什麼的嗎?可薄森是他的長官,薄森的命令,他不敢不聽,只得拿了令牌轉身出去。轉念一想,薄森素來辦事嚴謹公正,薄森說拿到了實證,那就是拿到了實證。高行止那麼有錢,那錢跟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怎麼都不可能沒點貓膩吧?
副將掂量着手裡的令牌,心裡想,若真是拿了高行止,還指不定得有多少好處呢!
對於這任務,他也不牴觸了。
很快,他點齊全了兵將,由薄森帶隊,二話不說就奔往潑墨凌芳,圍了這座平日裡令人退避三舍的閣樓。
另一側,陳昭傳了信後,轉頭就去拜訪了京都大道的一座宅子。那宅子並不起眼,他進去之後,一把劍就擱置在他的肩膀上。
陳昭亮了令牌,那劍立即就收了回去,來人恭恭敬敬的行了禮,將他領了進去。
“諸位,有個緊急任務,還需各位務必完成。”陳昭將兩張畫拿出來放在桌子上:“這兩個人如今關押在天牢裡,請提二人首級來。”
幾條影子圍了上來,看了看畫,便收了回去。
陳昭冷聲說:“這件事只能成功,不能失敗,明白嗎?”
“主人放心。”影子們抱了抱拳:“要麼帶回他們的屍體,要麼,我們變成屍體。”
陳昭點了點頭,便悄無聲息的沿着街道回去。
他回到陳家,穿回自己的公爵衣衫,嘴角終於露出了輕鬆的笑意。
今夜過後,京城會風平浪靜。
等太子登基,一切就都好了。
他想。
另一側,朱信之回到淮安王府,就再也沒出去。盯梢的人一直看着他,消息源源不斷的送回陳家和東宮,然而,盯梢的釘子都不知道,黑暗中,一隻信鴿從天空中飛走,穩穩的落在京都大道的一個官宅裡。那人拿了信,冷笑一聲,起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