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9-02-21 11:16:38字數:3084
已經控制不住了……
這個念頭從心裡冒出來,便席捲了他全部的意識。他張開眼睛,瞧見朝廷上各式各樣的面孔,心中只覺得陌生不說,撞見朱信之穩如泰山的神色,他更是一愣,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蔓延上心頭——兩人在朝廷上對峙已有六年之久,這六年來,彼此之間都十分熟悉,朱信之若沒有把握,斷不可能做到如此鎮定。
朱信之做了什麼?
他到底做了什麼?
一瞬間,陳昭有種壓抑不住的衝動,想衝到朱信之跟前去大聲質問這個人。
但他穩住了。
他麻木的轉開臉,將目光放在長公主身上,全部的變數都出在這個女人身上,到底是什麼改變了她?
只能等。
等派去查看的人送回消息。
“陳昭!”
不等陳昭想明白,高高在座的帝王已勃然大怒。
陳昭只聽見一聲雷霆震喝,身體下意識的就跪了下去。只聽宣慶帝問:“你說你不知情,這舞姬卻說你早就看過,你有什麼話說?”
“臣看過她們排練,並非這一支舞。”爲今之計,只能咬死不認:“她們自知自己脫罪無望,就來攀咬朝廷命官,望陛下明鑑!”
舞姬連連磕頭:“陛下,賤民不敢欺瞞!”
其人幾個舞者也紛紛扣頭:“陛下明鑑,賤民不敢欺瞞陛下,這是要殺頭的罪過呀!陛下饒命,陛下饒命——”
一時間,殿中亂成了一團。
陳昭卻漸漸鬆了口氣。
他穩住心神:“陛下,這些人定是受人矇蔽,故意這般說辭。樂禾坊是老臣的產業沒錯,但都有掌櫃的在管着,老臣每三個月纔會去看一次,身邊的奴僕皆是人證,老臣身正不怕影子斜,既然這些人一口咬定老臣確實看過這舞,陛下大可讓人去傳喚老臣家中和樂禾坊的奴僕,老臣看過,他們也看過,陛下不妨聽聽他們怎麼說。”
他垂下眼眸,似不卑不亢。
裴謝堂心內連連冷笑,這老東西倒是聰明得很,就算宣慶帝派人去查問,同是陳家的人哪個敢攀咬他?
這人一手遮天,怕是去傳訊的人都是他的,才能這般有恃無恐吧?
可惜,他失算了。
宣慶帝揮了揮手,對景和公公耳語了幾句,景和公公點了點頭,悄然退了下去。
大家心知肚明,宣慶帝是打算追擊到底了!
太子眼神有幾分慌亂,看向陳昭,陳昭微不可查的對他擺了擺手,太子這才心安。他委實是怕了接下來還會有意外。
還真有。
景和公公走後,宣慶帝哼了一聲,吩咐陳昭退了回去,便寬慰長公主朱青憐:“阿憐,你且坐下,今日之事,皇兄必定給你一個公道。”
衆人都看着這位長公主,卻見她不但不謝恩,反而從座位上緩步走了出來。她的腳步很慢,背脊挺得筆直,每走一步都似乎是踩在刀尖上,她眉色端莊,步態平穩至極,在衆人詫異的眼神中,一步步走到殿中來,長袖一甩,在她身後緩緩張開,她這才鄭重其事的跪了下來。大殿之中鴉雀無聲,舞姬等人被暫時扣押下去,空蕩蕩的大殿中只剩下長公主單薄的背影。
只聽她蒼老的嗓子一字一句說:“皇兄願給我公道,我信。今日是中秋宮宴,臣妹本不該如此攪擾,然而,是可忍孰不可忍,臣妹心中蒙着巨大的冤屈,帶着不共戴天的滔天仇怨,本想苟延殘喘於世,不曾想有人用心險惡,想將臣妹逼迫至死!皇兄,我冤啊——”
她的聲音陡然轉爲淒厲:“皇兄,今日當着滿朝文武的面兒,臣妹叩請天聽,請皇兄替臣妹伸冤!”
這話可就重了!
不說宣慶帝變了臉色,就是朝臣們也都面露駭然之色。
誰人不知,當今陛下最爲疼惜的不是自己的女兒,反而是深居簡出的長公主,就這樣一個被皇帝疼惜的人,誰能給她冤屈受?
這膽子也忒大、忒大!
宣慶帝氣得渾身都在抖:“阿憐,你起來慢慢說!朕會替你做主的。”
饒是盛怒,語氣卻放得很緩,生怕嚇着了跪着的老婦一般。
這樣的語氣,越發讓長公主的心抖了一抖。她的皇兄一直都是疼愛她的,可這麼多年來,爲了她的兒子,她一直欺瞞於兄長……
她閉了閉眼睛,胸中涌出一股激憤之色,她豁出去了!
長公主擡起頭,一字一句說:“臣妹今日攜帶罪狀、證據,狀告當朝皇后陳氏、太子朱深見和太保陳昭!”
擲地有聲的一句話,猶如平靜的水裡丟入了一塊滾燙的石頭,剎那間將大殿炸開了鍋。轟地一聲,短暫的安靜後,朝臣們已毫不掩飾的驚呼起來:
“什麼?狀告皇后、太子和太保?”
“怎麼一回事?”
“這這這……”
宣慶帝更是面露詫異之色,身側的陳皇后如水的眼眸閃過一絲厲色,放在腿上的手卻緊張的握起了拳頭。
只見長公主伸手入懷,從懷中掏出兩樣東西:一封奏章,並着一個厚厚的信封。
她雙手將這兩樣東西舉過頭頂,聲音沉重:“臣妹所告,皆在此奏章上,皇兄請聽臣妹詳奏:
太保陳昭,居心叵測,僞造證據書函,勾結朝中奸佞小人,以我兒之性命爲要挾,迫我於今日宴席上誣告五皇子朱鳳秋謀逆,意圖構陷皇子,此其罪一也;”
景和公公快步上前,將她手中的奏章和密信都接了,展開看了一眼,臉色大變,快步將東西呈送御前。
衆人的臉色也跟着變了。
不單單是長公主今日出閣的行徑,更是爲了她方纔吐露的驚天之言:
長公主有孩子?
不但有孩子,還被陳昭以此要挾,讓她陷害淮安王爺?
大家下意識的看向陳昭,只見他雖仍是不動于山的表情,額頭上卻晶亮,原來不知不覺中,他已出了一身薄汗。這罪名太大了,大得足夠陳家死一百次,他害怕也在情理之中。衆人又扭頭去看長公主口中的另一個涉案人,卻見朱信之端坐在席,身軀筆挺,正認真的聽着長公主說話,似乎不曾被旁人打擾一絲一毫。
長公主還在繼續說:
“陳昭貪贓枉法,三十年來,得銀無數,豢養死士,用於排除異己,犯下無數殺孽,其弟頂罪,仍不能恕其罪孽之一二,三十年來,朝中多少不聽從他命的忠義之士死於非命,此其罪二也。皇兄,這是名單。”
說着,長公主又掏出一物,呈送御前。
景和公公照理遞上。
“宣慶二十一年,泰安郡主裴謝堂醉酒後誤闖御花園,無意聽得陳家秘密,爲殺人滅口,陳昭僞造證據,佈置殺局,一步步引誘陷害泰安郡主,指使其遭受不白之冤,於宣慶二十三年二月初二在宣角樓被賜死。此其罪三也。”
“陳昭身爲太保,不喜教導國儲,整日弄權玩心,敗壞朝廷綱紀,此其罪四也。”
“此四條大罪,條條皆有實證,臣妹並非虛言。除此以外,陳昭還有二罪,憑此二罪,此人死不足惜!”
話已至此,長公主面露憎恨之色,眸中全是殺人般的冷意,一瞬間迸發出的情緒,令在座之人紛紛汗毛倒立。
前面所說已罪不容誅,比這四條大罪還要令人憎惡的,又是何等滔天大罪?
高座之上,宣慶帝的身軀抖得厲害,幾乎已握不住手中那薄薄的奏章,他冷汗岑岑而下,一瞬之間,便覺得渾身冷顫,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那些在奏章上的字個個清秀,分開來看,他個個都認得,可全放在一起,他眼前便天旋地轉起來,好半天都看不清上面的內容,不,或許他看清了,只是不相信而已!
他看向跪着的長公主,脣瓣哆嗦,好半天才發出幾個字:“你,你……”
長公主面露一絲猶豫,並未照着那奏章上所寫將全部事實紕漏,但爲了讓朝臣們知曉陳昭、太子和陳皇后的正面目,她只能咬口說:
“陳昭以陳家利益爲先,欺瞞陛下三十年,陳皇后和太子明知天道歧途,仍舊一意孤行,不惜冤死一代忠良,此乃三人同罪,罪惡滔天!”
“當年臣妹無意中撞破此秘密,爲讓臣妹守口如瓶,陳皇后、陳昭以及孟蜇平三人聯手,陷害臣妹於不義,以當年還是人臣的朱家爲籌碼,要挾臣妹入宮受封公主,和親北魏,指使臣妹一生屈辱波折,幾經生死。皇兄因此揭竿而起,重建東陸,犯下深重殺孽,邊關百姓更因時局不穩,多爲顛沛流離,妻離子散,此其三人同罪,天理難容!”
轟地一聲,本就沸騰的殿中更如爆炸了一般,無數的議論聲響了起來。
重罪!
果然是重罪啊!
光是這最後一條,便足夠讓陳家人死一百次一千次了!
如今朝中仍不乏當年的老人,三十年前那一場東陸土地上的風波,綿延的戰火燒了兩年,生靈塗炭,餓殍遍地,那樣慘烈的記憶,看過的人都不會忘記。
三朝元老、如今已是掛了大學閣士閒職的蘇如賦顫顫巍巍的站起來,走到殿中艱難的叩首:“陛下,長公主所言駭人聽聞,若真屬實,不單單是長公主一人之冤屈,更是東陸萬萬民之冤屈,還請陛下徹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