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近十一月的一場寒雨,宣告着壽春城進入了初冬。
光祿大夫賈詡府邸,賈文和親自澆養了大半年的各種花草已經枯萎凋零了很多,剩下的一些花草也被僕役搬入了花房,加上因爲賈詡本人喜靜,府上各種侍衛僕役僮婢加起來也不過三十人,因此偌大的賈府倒一時顯得很空置閒曠。
以往的毒士每日有三事,一是早晨親自澆養培育庭院花草樹木,二是午間於內房品閱各種軍政大況,三就是晚間於院中品茶博覽書觀天文。
最近數月以來,都由化名賈夫子的郭嘉代賈詡處理軍政大事。開始的時候郭嘉還有些不老實,賈詡不督促他就偷懶,做事也暗地裡使小心眼,不過經受毒士一次兩次“教育”之後,郭奉孝終於完成了從浪蕩公子到聽話好孩紙的轉變。
尤其是最近三四個月以來,郭嘉不僅不用賈詡督促檢查,自己就將一切送予賈府的軍政事務一一理順,並真正的爲張繡集團設身處地的出謀劃策起來,甚至經常自發去找賈詡發表意見,也積極參加張繡軍高層文臣謀士之間的議事,偶有建言卻常有奇效。
最重要的是郭嘉與張繡的關係,在襲取江東之徵的數月裡終於親和了起來,在張繡戰孫策軍的數戰中鬼才也積極發揮了自己的機謀。
因此,郭嘉也終於不再被張繡軍一干文武另眼相待了。雖然說是個強擄來的謀士,但是看如今這表現和態度,卻是歸服於鎮東將軍麾下的。畢竟當初的清士韓嵩也不是爲劉表出使的時候被張繡強行扣押了麼,最後還不是爲鎮東將軍所用了麼。
有了鬼才接過了擔子,賈詡每天的空餘時間大大增加。但是時值冷冬,賈詡沒了頤養花草之樂,一把老骨頭也不可能天天在肅寒的夜晚數星星了。因此最近的毒士,有點無聊。
無聊的就得找點樂子,這不,一大早的賈老頭就準備出門,前往壽春監牢找各種犯人嘮嘮嗑。
馬伕已經準備好了馬車,十餘名侍從也牽馬在中門外等候。賈詡料理好衣冠飾品,再看了一眼中堂處郭奉孝趴在案几上一手撥弄着竹簡一手揮灑着毫墨的模樣,便走出了家門。
一名隨行的老僕幫忙扶着賈詡登上馬車坐好,然後一衆由張繡專門挑選出來的前武威營精銳親衛跨上戰馬,前後左右擁着馬車。然後馬伕輕輕虛揮了一下馬鞭,兩匹駑馬便同時提蹄並行。此時車裡的賈大夫卻是已經端坐着閉目養神了起來。
賈府了一時間空了一半多的人,剩下的人也大部分都是侍婢門僮之類的。郭嘉終於能大大的很自然自由的伸一個懶腰,不過臉上卻並不見任何的偷懶閒憊表情,伸完懶腰活動了下脖子肩膀之後仍是繼續埋頭閱覽處理起軍情要政來。
庭院裡一名正在清除枯草的僕役在郭嘉低下頭之後不動聲色的將牆角一根撐門杆向左挪了挪。
擴建之後的壽春城基礎設施相當完善,城內主要幹道都分設了供車馬專行的車馬道。尤其是賈府位於的地域,在袁術時期就被規劃爲“皇城”,道路更是寬敞平坦,人坐在馬車上根本感覺不到一點滯停和顛簸。
袁術建壽春時,只是建成了壽春宮和兩個象徵皇權的祭壇。道路城牆軍營武庫倉敖這些在爭雄征戰時期異常緊要的設施卻是被推延了。到了張繡手裡,卻是先從道路城牆修起,再修軍營倉庫這些設施的時候因爲物資不到位,一度甚至有了拆了壽春宮和天地壇就地取材的想法。
不過到最後,因爲江東的順利平定,從江東運來的大量木材和劉曄從廬江山區大規模開採的石料,加上淮南發達的水陸交通,終於使拆毀壽春宮和天地兩壇的決議罷議。
當然因爲工程浩大,光憑張繡的實力還是難以在短期之內達到及時轉運原料的目標。但是好在張繡提出了利用私人商賈運輸和開採原料的辦法,最後不僅不用再徵發多餘的徭役和民夫,還極大的改善了淮南凋敞的現狀。
由此,無數中小商賈活躍起來,通過積極組織自家家鄉空餘的勞動力並利用附近資源,源源不斷的向壽春提供石料木材,以換取亂世中最硬的通貨——糧食。
最終的結果是,張繡用了正常偏少的糧食量,獲得了更多更上佳的建材原料和勞動力!
強制性和自發性同樣都能達到目標,但是自發的永遠比強制性效益性更強!
不過就算如此,壽春城的外城到現在也沒有完全完工。城內守軍營房和倉庫也在初步擴建修葺中,至於所謂的宮城宮牆和皇城城牆,至今也尚未開工。
沒有城牆阻隔,平民百姓也很容易就見到諸如賈詡在內的諸多張繡集團文武。以往常常有一些老百姓攔路截住諸如九江太守袁渙、長史楊弘、主薄閻象等人的車駕喊冤,或者一些外地的壯碩大漢遊俠兒截住來往張繡軍將領,通過展示自己的腱子肉或者武技來希望在軍中求個一官半職的。
不過自從壽春調來了新壽春令劉馥之後,那些到處攔路喊冤叫屈的老百姓卻是終於沒有了。這當然是因爲這位新縣令很有作爲很爲民做實事的緣故。
另外,因爲第一任壽春宮尉袁耀上任的原因,那些自恃有些本事的遊俠豪客也是不敢再壽春宮方圓三裡閒逛了。一個鬧不好就是被放惡狗追咬的結果,如果你不服想要告官的話,得先去找總管這一片的壽春宮令袁胤。
由此種種,壽春城尤其是壽春宮附近,治安環境狀況是相當好的。除了偶爾有兩聲狗吠之外,是相當平和安謐的。往常的賈詡,基本上一閉眼一睜眼,就到了要到達的地方。
但是今天明顯是個例外的一天。因爲有人堵住了賈詡車馬的行道。
準確一點,是一羣人堵住了車馬道。
領頭的親衛統領騎在馬上,一手按住刀柄,居高臨下道:“這不是壽春官衙的車馬,爾等想要喊屈告冤另往他處!”
這羣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穿着都是一樣的破爛襤褸,其中一青年嚥了一口唾沫,朝着馬車用乾啞的嗓子喊道:“爹!”
親衛統領有些不耐煩了,另一手重重一揮:“叫爺爺都沒用,這裡面做的是賈大夫大人,不是管你們那些事的父母官!”
沒有想到的是,在聽說車駕裡坐的是沒有任何實職的賈詡賈大夫之後,這羣沒有一個穿着完整草鞋腳底都是血泡的人忽然齊刷刷就地跪下了,其中數名年少者更是齊聲呼了一聲:“爹!”
親衛統領有些惱了,不過他倒不會也不敢和這羣一看就知道避難來的窮民動手,但是讓人通知一下壽春宮尉部解決問題還是很容易的。
但是沒有想到的是,馬車上的簾子忽然就被拉開,賈詡伸出半個身子,睜開了眼睛。是的,毒士居然不是慣常班闔這眼,而是睜着眼睛探出了頭。
“穆兒,訪兒,璣兒?”
親衛統領當下緊閉上了自己的嘴。畢竟他出身武威營,是個地地道道的武威人,和賈詡同鄉的他自然知道賈詡有三個兒子,就叫賈穆、賈訪和賈璣。
當初就是因爲帶着家眷,賈詡跟丟了離長安東歸的漢獻帝。後來寄身同鄉段煨的時候,賈詡的家眷也隨賈詡在武關。後來賈詡爲段煨所猜忌,不得已獨身打着爲段煨找外援的旗號改投張繡,由是賈詡的家眷爲段煨所善待。
不過再後來,張繡角逐中原,自立淮南,遠離關中之地,很長一段時間失去了有關武關和段煨的消息。
直到曹操進了壽春,此時纔得到了段煨歸服曹操的消息,至於賈詡的家眷,想要招攬毒士爲己所用的曹操曾親口說過,他已派人去接賈詡家眷於許都了,卻是不知爲何,此時此刻賈氏族人竟然會如此模樣出現在壽春城。
賈詡自己同樣也不明白答案,直到他在跪地的一羣家人族親中看到了一個和自己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中年男人。
“文優何以此禮見吾?”賈詡臉上一轉喜色,下了馬車,卻並不先於自己的妻兒搭話,而是向那名混在自己家人中的中年男人做了一揖。
那中年男人瞥見賈詡面有喜色,卻是有些心驚膽顫,跪在地上仍不敢動,畢恭畢敬道:“文和兄又見面了。”
那邊的親衛統領回味了老半天賈詡對那名中年男人的稱謂,又暗暗回想起了其樣貌,最後回過味來的一瞬間卻是滿臉的警戒,按在刀柄的手也是瞬時就拔出來了明晃晃一半刀片。似乎那個衣衫襤褸到連乞丐都不如的中年男人是個極度危險的人物一樣。
賈詡呵呵笑了兩聲,而後輕輕一拂手道:“文優無慮,今是昨非,你我數年未見,今日光憑吾這些家人,便當與你共飲一杯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