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繡派出的使節名曰胡綜,年僅十七歲,其身份不過是張繡身邊的一名親侍,但其確實和孫權曾是好友。
胡綜年少隨家人避難到江東,之後並投靠了孫氏,胡綜聰慧,又因爲年紀與孫權相仿,便在孫策安排下和朱然一起與孫權讀書,三人在一塊相處了三年。孫策西征之時帶孫權在左右,而朱然和胡綜則留在了吳郡。
後來張繡攻襲江東,吳縣之戰中朱然同父親朱治一同戰死,而胡綜卻降了張繡軍。吳郡太守顧雍因胡綜之才,向張繡舉薦,張繡便留其爲身邊親侍,觀其品性待用。
來到這個世界以後,張繡接觸到了很多歷史人物,曹操孫策呂布這些傳奇級別的人物就不說了,諸如周瑜魯肅張遼太史慈陳宮這些文武奇才們早已是見慣不怪了。但是除了這些有名的人物,張繡還接觸到了另一類人,這類人在歷史上存在,也各有其才其能,但因影響力有限的緣故,最後只是別人的列傳上的背景人物。
但不論怎樣,這些人都是存在的,也有着其不可替代的作用。比起那些註定會彪炳史冊的人物,張繡有時候更願意給這些“龍套”角色一個機會。
孫權在城樓上,第一眼便認出來了是胡綜在城下叩門,而遠處楚軍兵甲林立,纛旗飄動,旗下有一衆騎士,張繡本人彷彿在其中遠視。
“此人的確乃孤王之故友,是見還是不見?”孫權一副猶豫不定之色。
旁邊的虞翻當即開口道:“此人既然與大王有舊,那必然是爲張繡做說客來了,若是大王抗楚之心不定的話,則見其無妨!”
虞翻一向語直心快,想什麼就說什麼,一張嘴極其不討人喜歡。但因其往往能言中要害,故孫權和吳國一衆文武對他也儘量忍着。
見孫權臉色難堪起來,另一旁的呂範忙開口道:“既然是大王的同窗故友,不見其實在有些過不去情面。不如接見,或許還能從其嘴裡問出些許消息……”
呂範這麼一說,孫權一張年輕的臉終於是和緩多了,開口道:“開門,接見!”卻是不再看虞翻一眼。
……
少頃,胡綜慢步走上城樓,先映入眼前的卻不是孫權及其一班文武,而是一口一人高的釜鼎,下面架滿了燃燒的薪柴,裡面油汁呲嗞直響!
而這釜鼎旁邊,卻是一個鐵製的牢籠,裡面赫然是一頭活着的老虎!
胡綜見這陣勢卻只是微微一愣,不過很快臉色恢復如常,帶有微笑無視這這些器具,直直往孫權跟前走去。
胡綜剛走過釜鼎和牢籠,那邊孫權身邊的孫翊卻是向前一步,指着胡綜喝聲道:“楚賊見吾王兄爲何還不下跪?”
胡綜只是笑:“吾乃是以友人之身來見昔日同窗好友,卻不認識什麼吳王,也不管什麼楚王。”
胡綜如此應對,卻是令孫權開懷大笑起來,接着便是起身屏退左右,快步走向胡綜跟前,伸出雙手拍這胡綜肩膀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
胡綜回之以一笑,孫權卻仍是笑眯眯道:“偉則老弟看見那頭雛虎了麼,那是吾前些時日在外獵獲的。原本想餵養得其油光鋥亮之時再剝其皮取之爲用的,無奈突起戰事,而戰時難免缺糧。所以與其養着這頭畜生,不如今日就下鍋了,熬一大鍋虎肉骨湯犒軍爲善!”
胡綜仍是笑:“不知仲謀兄打算怎麼熬這一鍋湯?”
孫權一雙碧眼緊盯着胡綜意味深長道:“熬法吾早已經想好了,若是有楚賊受張繡那廝之命來勸降的話,那就將其人扔進虎籠,讓那畜生也飽餐一頓,待其肚圓腹飽不便動彈之際,叉將出來扔進釜鼎之內活烹生煮!”
一句一頓說完上面的話,孫權突然又是話鋒一轉,挪開視線故作輕鬆道:“不過既然是故友前來探望的話,那權也無所謂將那好動的畜生先殺後烹了。只是怕煮出來的肉不夠鮮美,不足以待客!”
胡綜聽完孫權的話立即是大聲放笑,半響笑罷之後纔對着孫權回聲道:“仲謀兄不光能獵虎,這烹煮之道也有見地,弟佩服萬分。不過今日吾確實是得楚王之準才能以同窗身份見仲謀兄的,不過仲謀兄息怒,楚王並未讓某捎帶什麼勸降之辭。”
聽胡綜提到“楚王”這個字眼,孫權的碧眼卻是閃過一絲寒氣,連帶着語氣也冰冷了許多:“既然不是勸降,那汝受了何命來見吾?”
胡綜終於不再笑臉,正色高聲道:“吾雖受楚王所託,但並不傳達楚王之意。吾所要傳達的,乃是汝長兄之遺命!”
我長兄的遺命?孫權卻是聽得懵了。
胡綜剛纔這句話故意提高了聲音,周遭的吳國文武們也是聽得清清楚楚,不覺心中疑惑:孫策不就是在孫權跟前傷重而死的嗎?怎麼還有遺命?
不等衆人有所反應,胡綜已經是從懷中掏出一封並不嶄新但很完整的帛書,舉過頭頂朝着在場所有人振聲道:“此乃桓王亡命遺書,上有遺命,特授孫氏子弟!既然眼下張公和東部先生兩位大才都在此,諸位若是有質疑,不如先驗真僞!”
桓王乃是孫策的諡號。孫權晉封吳王之後,首要之事便是立孫氏宗廟。於是追亡父孫堅爲吳武烈王,追亡兄孫策爲吳桓王。這些事情在早些時候便通告了各郡縣,爲楚軍所知曉也不奇怪。胡綜如此稱呼,乃是避孫策名諱並表示尊重吳國宗廟之意。
胡綜說完話,並不待跟前的孫權有何反應,卻是直直朝着旁邊江東二張走去,直接遞上了帛書。
張昭和張紘對於突然蹦出來的孫策遺命自然是抱了很大的好奇和疑惑。尤其是身爲孫策委以重託的首要顧命大臣的張昭,對於這封帛書更是驚疑萬分。
這封帛書確確實實是孫策親筆書寫的,其保密程度縱使是孫權和張昭也不曾知曉過這封書信的存在。因爲這封帛書正是孫策在自知命不久矣的情況下,讓死戰陵陽的孫河親手交給張繡的那封!
江東二張在孫策起兵初期便是輔佐在其左右,一直位列江東文臣中的一二把手,加上兩人本身都有極高的書法文學筆墨造詣,自然一眼便能分辨清這封帛書上的字跡是否摹撰,帛書最後的孫策私章是真是僞!
相互對視一眼,二張便是確定了這封帛書的真實性。接着便是看內容了。
這封比較簡短的帛書只有兩段意思,第一段正是當日讓張繡冒出了一身冷汗差點肝膽欲裂的內容,而張昭正是當時參與謀劃孫策假道伐虢計謀的一員,看見這一段闡釋事實的內容倒是沒太多驚奇之意。但是看到最後一段,張昭和張紘便是有些一時消化不了了。
張繡並沒有改動帛書上的任何內容,因而帛書的最後一段正是孫策的原話。其主要意思就是孫策希望張繡日後能夠放孫氏家族一馬,高擡貴手留富春孫氏一條血脈。
孫策在帛書中的言語並沒有任何的卑恭懇求之意,字裡行間仍是他小霸王的驍銳風範,只是多了幾分悲涼之意。帛書的最後只是希望張繡有些成王霸之業者該有的風範。孫策並不計較張繡襲奪他的江東基業,同樣張繡既然坐穩了江南也沒有必要對孫氏趕盡殺絕。
這些是孫策寫給張繡的原意。但是這些話在張昭和張紘看來,卻是另一層意思。
孫策都要張繡留孫氏一條生路了,這意思已經明顯的不能再明顯了。
看見張昭和張紘兩人臉色一齊大變,孫權當即是皺起了眉頭,便伸手去要帛書。
張昭忙將帛書折收起來,又躬身拜道:“大王不可,此帛書大王不可看!”
孫權到底不過是十八歲的青少年,張昭越是說不能他卻偏是要一睹爲快,看看這封所謂的桓王遺命帛書上到底寫了什麼竟然能讓張昭和張紘這兩位年長大才者同時失色。
君王之命不可違,張昭猶豫了良久,最終還是奉上了帛書。
孫權當即攤開帛書,只是一打眼,卻已經是認出了乃是自己兄長的親筆無疑!
倒不用去驗看孫策生前的私印,也不用比對字跡。畢竟是一起長大的手足兄弟,孫權自然瞭解孫策一些鮮爲人知的個人書寫習慣和字詞用法,只是看了開頭一句話,孫權的身軀便是顫動了起來,抓着帛書的手彷彿是又再一次抓到了兄長的寬厚手掌一般,淚水不覺涌出了眼眶,口中更是喃喃作聲,失態之狀令一旁的衆人無不動容。
逐字逐句讀完整封帛書,孫權已經是泣不成聲,好在張昭張紘兩人及時撐扶住了孫權,這纔不至於孫權一時失控跌倒坐地。
正對面的胡綜看着昔日好友的悲痛懷念之態,心中也是一陣陣不忍,但是清醒的頭腦卻不斷告誡着胡綜,他這樣做纔是最正確的,纔是真正能救孫權乃至整個孫氏於存亡一線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