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喻笑諷警人心
玉妍來至偏廳,見沈箏端着茶發呆,前些日子太太拿着個丫頭作伐子敲打寶蟬時沈箏臉上一閃而逝的幸災樂禍在玉妍的腦袋裡就像是生了根一般,幾日不見,這位表妹像是瘦了些,也憔悴了一點。“讓表妹久等了,是表姐的不是了,還望表妹海涵。”玉妍擠出了一絲笑容,邊說着就行至了楠木桌椅的主座上落座看向沈箏。
沈箏此時稍顯慌亂地擡起頭來,眼神尚不及聚焦,“七表姐客氣了!原是表妹冒昧叨擾,該在前幾日下帖子給表姐的,也好容表姐個空兒。”玉妍這回是真的笑起來了,“表妹這就太過外道了些,太太接了你來,原本爲的就是我們一個園子裡頭住着,姐妹們一處起坐相伴讓表妹不至孤單寂寞的意思。”玉妍說到此處,停頓了一下,蹙了眉,微微嘆了口氣。
“唉!奈何太太自年前這身子骨兒就不爽利,三姐姐嫁了,四姐姐待嫁,我呢,又讓這病拖累着精神頭兒不濟,八妹妹常年裡離不開個藥,實在是慢待了妹妹,還望表妹莫要怪怨咱們纔是。”玉妍說話慢條斯理兒,讓人聽得清楚明白,卻又一時間辨不出個喜怒。沈箏聽着這漂亮的場面話兒,心裡頭一片茫然,抓不住個頭緒,只得連說不敢,羞澀地擺出溫婉的笑容。
玉妍又向着外頭揚聲喚茶,“將林表姑娘前兒差人送來的祁山雲霧泡了來給沈表姑娘嚐嚐鮮兒。”外頭侍畫應了一聲,玉妍又轉回頭瞧着沈箏,見她的眸中尚有一絲不及掩藏的防備,“寶蟬表妹這些日子着了些涼,不能親來府中玩耍,原是早就應承了我要送我幾兩這上好的祁山雲霧,這丫頭就是個實心腸兒的,我那時不過是隨口一句玩笑,她便當了真。”
沈箏聽見玉妍毫不避諱地誇讚林寶蟬,心中一陣陣有些澀然,卻又不好讓人瞧出端倪,“林家妹妹是個憨直活潑的性子,也難怪表姐愛她,就是妹妹我,也是隻恨自己沒福氣,沒有這麼一個親妹妹常伴左右呢。”沈箏強咬着牙,口不對心地說了這一番話,那雙妙目卻是不敢看着玉妍的,玉妍這裡靜靜地聽着沈箏說罷了這話,卻並未接這個話茬兒,只是瞧着沈箏笑了起來。
“說起這茶,妹妹今日來得不巧。品書這丫頭今兒一大早因着跟她觀棋姐姐爭個春果兒,我呀沒幫着她說話,這不麼,到了這個時辰這丫頭也不見個人影子,原本她是最會泡這祁山雲霧茶的。”沈箏聽聞玉妍似是在說一個什麼笑話兒一般輕鬆隨意,心裡頭忍不住咯噔了一下子,那雙妙目猛地就盯上了玉妍的笑靨。
卻見玉妍一派柔和,見沈箏盯着自己,玉妍彷彿受了些驚嚇一般,“表妹可是哪裡不適?”說着玉妍就要起身來探沈箏,南杏兒站在姑娘椅子後頭,有些心急,“回稟表姑娘,我們姑娘這幾日憂心着姑太太的身子,有些恍惚罷了。”玉妍瞧了眼南杏兒,收住了笑容,“妹妹莫要煩憂,太太寬厚慈和,一心向善,不是有句話兒叫做吉人自有天相麼。太太定然會早日康復的。”
一席話說得沈箏是連連點頭,玉妍才又坐回了椅子上,“瞧瞧我這記性,剛還正給妹妹講笑話兒呢,這會子就忘了,妹妹快給姐姐提個醒兒,咱們是說到哪裡了?”沈箏擡起頭看着玉妍,心裡頭莫名其妙地泛起些冷意,見玉妍正歪着頭等着自己開口,無奈之下,只得說道,“姐姐方纔說您身邊兒的品書丫頭最會泡茶的。”玉妍哎呦了一聲兒,“真格兒的,瞧我這記性!”
玉妍不待沈箏再開口,又兀自說道,“一個春果兒罷了!什麼沒見過的玩意兒呢,偏這倆丫頭認真地鬧起來了,我冷眼兒瞧着,哪裡就是爲了春果兒,到了後頭,竟是爲了爭口氣呢,可不真真兒是倆孩童性兒麼?妹妹你說說,這世間萬事萬物何其之多,如若是個什麼都能爭一爭便到了手,那這世間哪裡還有不如意三個字兒呢?”
玉妍說着便拿着帕子捂了嘴格格笑了起來,把個沈箏弄得是侷促萬分,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丫頭北桃並南杏見自家姑娘幹瞪着眼瞧着七表姑娘,非但不跟着表姑娘一塊兒笑,那樣子竟隱隱還有些着惱的意思,這可真是急壞了倆丫頭,生怕姑娘一個不小心任性起來,得罪了七表姑娘。
玉妍卻對沈箏的樣子視而不見,待她笑夠了又接着說道,“我說讓品書丫頭自己問問那春果兒願意讓誰吃了它,她呀還嫌我拿話含混她,一賭氣這不是麼,不曉得跑哪裡玩兒去了。”說罷了,玉妍便又朗聲笑起來,沈箏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雖到底是跟着玉妍慢慢笑起來,那笑容卻是極牽強的,狀似比哭還要難看那麼幾分。
玉妍並不理會沈箏的尷尬,拿着帕子掩了口笑了半晌,便慢慢收住了笑容,換上了些愁容,“表妹莫怪姐姐荒唐,拿着丫頭們打趣,實在是自從太太犯了舊疾,我這心裡頭日日爲着太太憂心焦急,求神拜佛哪裡有個止休,你也知曉我這身子,前兒夜裡一整夜也沒閤眼,孔老太醫來了好生訓斥了我一番,叫我莫要憂心太太的病症,太太沒大礙,只需靜養罷了。姐姐聽了老太醫的話,這才把心略略放下些個,這些日子姐姐我也是苦中作樂,若我再惆悵無門,把身子作踐壞了,豈不是又給太太添了一層煩憂?反不是孝敬太太的心了!”
觀棋侍畫進來上了茶,玉妍打斷了話頭兒,“妹妹快嚐嚐看着茶可還香甜?”沈箏正聽着玉妍說話兒,見她相讓,也只得端了茶,那清亮的茶湯中不知怎麼就映出了寶蟬的甜美笑靨,沈箏愣住,有心不想飲茶,瞧了瞧玉妍,見她正對着自己微微笑着,眼中滿含着期待,沈箏終究又將茶盞往嘴邊兒湊了湊,緊閉了一下眼睛,將那茶倒是飲去了大半,“哎呀,表妹仔細燙着了。”
玉妍和善地笑起來,“表姐也把這話呀告訴給表妹你,我曉得你定是憂心太太的,侄女兒和女兒都是一樣的心思,表妹還要放寬了心,有孔老太醫,老爺並我們這些兒女惦念照料着,太太的身子骨兒定然是一日比一日健旺的。”
沈箏聽見玉妍語氣和善真摯,不似作僞,一時間倒有些雲山霧罩地深感看不透這位同齡的七表姐了。正要啓齒說幾句面兒上的話,誰知玉妍話鋒一轉說道,“妹妹務必保養好了自己個兒纔是。舅舅遠在千里之外,妹妹你就將這府裡頭當成是家裡一樣的纔好,莫要總想着是客居此地,思鄉情切呢,姐姐也是知曉的,縱然是千好萬好,終究抵不過一家子親人相守着的好,若是妹妹因着這個念想傷了身子,太太回頭知曉了定是要傷心的。”
玉妍說罷了話,端起茶啜了一口,沈箏略略坐直了些身子,想要說句什麼來表明自己並未想念父親也不想到父親任上同什麼親人團聚,可話要出口之際,終究又咽了回去,倘若此話一出,怕是連姑母都是嫌棄自己薄情寡恩,狼心狗肺了呢。
沈箏幹坐在椅上心中千迴百轉,玉妍藉着茶盞掩了半面,偷偷瞧着沈箏在那裡時而咬着脣,時而蹙了眉,心中忍不住冷哼了一聲兒,“回稟姑娘,林表姑娘方纔差人送了一簍子樓蘭果來,聽琴姐姐讓問姑娘一句,是放在窖裡等幾日再打開,還是今日姑娘要嚐嚐鮮兒?”
小丫頭鳴翠兒在偏廳的簾子外頭靚聲回稟,沈箏此時聽見林表姑娘幾個字兒,頓覺身上一陣陣發緊,竟隱隱有些如坐鍼氈之感,那臉也微微脹紅了些個。玉妍卻根本沒瞧沈箏,對着簾子外頭吩咐鳴翠兒,“叫你聽琴姐姐開了那簍子,給沈表姑娘洗幾個果子嚐嚐,其餘的先入了窖讀書閣,這幾日林表姑娘送來這麼些個物什,讓你觀棋姐姐開了咱們的箱子,把那匹蘇繡的百蝶攢金蝶戀花的冰絲料子給林表姑娘送到府上,就說姑娘謝謝她惦記了。”
鳴翠兒應聲而去,沈箏卻是怎麼也坐不住了,原本想自玉妍處探些謙哥兒的信兒,如今卻只一心想要離了這紫藤軒,哪裡還顧得上那麼許多。沈箏起身告辭,玉妍自是要百般挽留,終是沈箏已近了要失卻了儀態的邊緣,玉妍才命了聽琴裝了那樓蘭果兒給南杏讓帶回去給她們姑娘嚐嚐,這才放了沈箏出來。
一路上沈箏沉默不語,想着玉妍那言笑晏晏的模樣兒,沒來由便是一陣心酸那淚珠兒便滾落在面頰之上。南杏北桃也像是讓人打了幾大板一般,心裡頭滿是冤屈不平,偏又不知曉該抱怨七表姑娘哪一句失了禮數,惹了自家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