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千塵的眸中閃過一抹心虛,不過嘴上是堅決不認的:“我出去,還要跟你交代嗎?”
“我又不是‘傷患’。”
她在“傷患”這兩個字上加重音量,楚雲逸就像是戳了一針的皮鞠,氣都泄沒了。
他摸了摸鼻子,訕訕道:“我錯了。”
這三個字真心實意。
他翻來覆去地想了近半個月,是真的知道他錯了,大錯特錯。
現在再回想那天在元清觀的事,他只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哎,他就像楚千塵說得的那樣,只是個小屁孩而已,白比楚雲沐多吃了那麼些年的米飯。
“想明白就好,下次別再蠢了!”楚千塵擡起手,伸指在楚雲逸的額頭輕彈了一下,嘴角勾出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
看着與自己雙目齊平的楚雲逸,楚千塵的眸底蕩起了淺淺的笑意。
這都半個月了,這小子要是這麼久都想不明白的話,就真傻了,白長了這個子!
楚千塵的手其實下得不重,但楚雲逸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臉頰都漲紅了,忍不住道:“姐,我都十二歲了,你不知道……”
“男人的頭摸不得?”楚千塵替他往下說,然後歪着小臉笑眯眯地問道,“要不要去問問沐哥兒你該不該打?”
楚雲逸瞬間就慫了,被口水嗆到,“咳咳……不用了吧。”
姐,他纔是十二歲而已,她不用這麼狠吧!
楚千塵懶得理會這彆扭的熊孩子,對着琥珀招了招手,愉快地吩咐道:“琥珀,王爺快回來了,你去多寶齋問問我給王爺定的發冠好了沒?”
“對了,讓人把外書房那邊的庭院打掃一下,還有花木也修剪一下,我看窗外的花木遮陽,屋子裡有些陰冷了。”
“再來布莊那邊送幾匹冬天的料子來給王爺挑……”
“……”
楚千塵一邊說,一邊往裡走,似乎這麼一會兒工夫就又把楚雲逸忘得一乾二淨。
楚雲逸摸了摸鼻子,一股酸味從心窩子裡流了出來。
他姐簡直有兩副面孔!
楚雲逸踢了兩腳地上的小石子,在原地愣了一會兒,還是慢吞吞地跟了上去。
目光落在前方楚千塵那神采飛揚的側臉上。
少女紅潤的脣角彎得高高,笑不絕口。
對於楚千塵在侯府與王府之間的巨大反差,楚雲逸自然也是看在眼裡的,脣角不自覺地也翹了起來。
這半個月來,他住在宸王府,親眼看着這王府上下的所有人對楚千塵都好,遠比楚千塵在楚家時,要好多了。
甚至於,他們對待自己還有些愛屋及烏的意思。
想着他這段日子在宸王府的所見所聞,楚雲逸也爲楚千塵高興。
不過……
他驀地停下了腳步,摸了摸藏在腰帶裡的那五十兩銀票,笑意收斂,在心裡冷哼了一聲:哼,別以爲區區五十兩銀票就能收買他!
他還是不能放鬆,以後他更要撐起楚家門楣才行!
楚雲逸心裡下了決定,對着前方一丈外的楚千塵喊道:“二姐,我該回去了。”
他的傷已經養好了,也該回楚家了,他還得去國子監上課,不能再這麼鬆懈了。
不想,楚千塵笑眯眯地說道:“不急。”
楚千塵轉過頭,又朝楚雲逸走了過來。
這一次,她擡手揉了揉他的頭,笑容璀璨。
可莫名地,楚雲逸卻從他姐的笑容中看出了一抹仗勢欺人的狡黠。
“等王爺回來再教訓你。”楚千塵笑眯眯地說道。
楚雲逸:“……“
楚雲逸覺得這日子簡直快沒法過了,他不是已經認錯了嗎!
琥珀和江沅難得表情一致地對着楚雲逸露出一個同情的眼神。
人可以犯錯,但是誰讓他犯這麼大的錯,差點把命給折騰沒了,他們王妃一向記性好,他就自求多福吧!
楚千塵說完這句話後,又不理會楚雲逸了,調轉頭又繼續往前走,同時吩咐琥珀道:“我從莊子里弄惡些活魚和螃蟹回來,今天干脆做一魚三吃吧,魚片粥,魚頭豆腐湯,再加一個蔥香紅燒魚脯吧!”
“螃蟹嘛,清蒸幾個,再做些蟹黃小籠包和炸蟹餅。”
楚千塵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琥珀連連應聲,又有婆子急忙去取馬車上的魚蟹。
整個王府都因爲楚千塵的歸來添了幾分鮮活氣,氣氛一下子變得熱鬧了起來。
後方的楚雲逸孤零零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呆立了好一會兒。
少頃,他的小廝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問道:“大少爺,那咱們還走……”嗎?
最後一個字沒出口,小廝就得了楚雲逸的一個白眼,便噤了聲。
“走什麼走!”楚雲逸負手往前走去,“走得了嗎?”
“……”小廝想想也是,王妃都說了不讓大少爺走,宸王府的人恐怕也不會放人。
小廝快步追上楚雲逸,小聲地說道:“大少爺,二姑奶奶還是很關心您的,蟹黃小籠包和炸蟹餅都是您愛吃的。”
楚雲逸又給了他一個白眼,意思是,這還用你說!
小廝:“……”
小廝心裡深深地覺得自家少爺就吃二姑奶奶這一套。
楚雲逸包袱款款地又回了他暫居的客院,而剛剛回府的楚千塵沒急着回內院,先去了一趟韶華廳,讓人把程林華給喊了過來。
“皇上和太子現在怎麼樣了?”楚千塵問道。
程林華聽着楚千塵這句話顯然是知道皇帝被太子“氣病”的事,便直接回道:“皇上現在還‘病’着,連皇后娘娘和承恩公都不見。”
“王御史昨天上折彈劾太子不孝,要廢太子,皇上在病中按下了摺子,朝堂上下都知道了這件事,已經有一些人去私下裡見過禮親王與張首輔了。大多數人都還在觀望形勢。”
“太子現在還跪在太廟,已經跪了一天一夜了。”
“果然。”楚千塵低不可聞地說了一句。
皇帝既然按下了那道廢太子的摺子,就意味着王御史會上這道摺子果然是出自皇帝的意思。
說得難聽點,王御史也就是皇帝手裡的一把刀,而且,還是一把隨手可棄的鈍刀。
程林華說不上同情還是感慨地嘆道:“皇上對太子也實在夠狠。”
皇帝只是按下了那道摺子,卻沒有發話,言下之意就是認同了“太子不孝”這個罪名。
就算是這一次皇帝沒真打算廢太子,只是給太子一個警告,可太子有了“不孝”這個污點,以後只會更難,他等於是被皇帝拿捏住了錯處,將來,也是皇帝想廢就能廢的。
不過站在宸王府的立場,程林華巴不得皇帝與太子這對父子不和,皇家亂,對宸王府來說,是好事。
楚千塵也是亦然,似笑非笑道:“皇帝這是想養蠱。”
古書記載:造蠱之法,以百蟲置皿中,俾相啖食,必有一蟲盡食諸蟲,則謂之蠱。
程林華一時沒明白。
細細一想,他才反應了過來。
太子是皇后之子,又是長子,身爲嫡長子的他原本是毋庸置疑的繼位者,地位非常穩固。
而且,太子自幼就跟在先帝身邊,由先帝親自教養,在十五歲那年,就被先帝封爲太孫,其他皇子們根本就沒法與他爭,當今上登基後,他從太孫升爲太子,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太子是儲君,若是無過,連皇帝都不可輕言廢太子。
但現在太子身上有了污點,就像是天上的神佛突然間被拉下了聖壇似的,變成了凡人,與其他皇子們的差距也沒那麼顯著了。
皇帝等於是把太子與那些皇子們一起放入了“養蠱”的器皿中,想激起皇子們的奪鬥之心,想讓他們爲了皇位去爭、去搶。
程林華也是唏噓,道:“這朝堂是怕是又要起一片腥風血雨了。”
皇位實在太誘人,歷朝歷代的奪嫡都會掀起腥風血雨,導致骨肉相殘的慘劇,結果往往慘烈至極。
“誰即位都和我們宸王府無關。”楚千塵雲淡風輕,連眉梢都沒動一下,優雅地淺啜了口熱茶,“對了,皇上可有下旨,命誰去迎王爺?”
程林華搖了搖頭,不滿地皺起了眉頭,然後道:“太子便是爲了此事‘氣病’了皇上。”
顧玦護送烏訶迦樓回昊是奉旨行事,就像此前康鴻達奉旨去各地代天子閱兵一樣,通常情況下,回京時都會有禮部或者皇子代君來迎。
但是,皇帝在這件事上跟太子吵成這樣,其他人自然也會察言觀色,不會再去觸皇帝的黴頭,畢竟連太子都落到這個下場。
可想而知,其他人若是跟皇帝提及此事,也得不到什麼好處,還會被皇帝懷疑是不是勾結了宸王,又或者心裡只有太子,而無天子。
楚千塵愉快地說道:“那咱們自己迎。”
楚千塵也不稀罕那些個不相干的人去迎王爺,覺得這不過是做給外人看的,無聊至極,還不如她自己去迎呢!
程林華怔了怔,先是有些意外,但跟着他站在王爺的角度一想,又覺得王妃會做出這種反應是理所當然的。
王爺肯定更喜歡他們去迎他,所以,王妃亦然。
再簡單不過的道理了。
程林華作揖領命:“是,王妃。”
無論是楚千塵還是程林華都知道皇帝想故意冷着顧玦,可他們全都沒放心上。
接下來的兩天,楚千塵的心情都非常好,連帶對着楚雲逸的態度也溫和可親多了。
楚雲逸對他姐的“寵愛”幾乎是有些受寵若驚了,同時,心裡不免又有些忐忑。
他知道二姐夫就要回來了。
他在王府的這段日子,可沒少聽二姐夫在北地的事蹟,曾經北地軍中也不乏刺頭,那些人全都被馴得服服帖帖。
就在這種緊張的心情中,十月初一來臨了,顧玦回京了。
當天,雲展率領玄甲軍出動,玄甲軍將士十步一崗地沿着南城門清道,一直延伸到宸王府的大門口。
這些玄甲軍身着一式的玄色盔甲,腰配同色的刀鞘,頭盔上的紅纓在玄色鎧甲的襯托下如此鮮豔,如此醒目。
他們與京城的禁軍衣着不同,不禁引來百姓們的側目,揣測起這些將士的身份。
直到那洪亮的聲音響徹天地:“恭迎宸王殿下回京!千歲千千歲!”
當這數以千計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如轟雷,似海浪,自然而然地透出一股令人熱血沸騰的震撼力,喊聲震天。
百姓們自然都知道宸王是誰,聞聲,也被這種氣氛感染了,不少人也精神抖擻地跟着這些玄甲軍將士喊了起來。
那整齊的喊聲似乎傳遍了大半個京城,所有人都知道宸王顧玦回京了。
楚千塵親自出城相迎,在周圍震天的喊聲中,把顧玦迎回了宸王府,沒人注意到車隊多了一輛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