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儀式很順利,再沒出什麼出格的事。
顧玦登基後的第一道詔書是昨天就提前擬好的,內容約莫就是將新帝登基的事宜告知天下,並更改年號。
翰林院大學士在文武百官的見證下,在這道詔書上蓋上了大印。
接着,這道詔書就被鴻臚寺官員送到了承天門,先當衆宣讀詔書內容,之後再昭告天下。
緊接着,顧玦又下了第二道聖旨,冊封原太子顧南謹爲譽親王,賜親王府,恩准其奉養宋皇后。
這道聖旨的意思很明確了,顧玦不打算把顧南謹和宋皇后軟禁在宮中,也沒圈禁其在親王府的意思。
這份寬仁令跪在下方的文武百官皆是震驚不已。
連顧南謹也是同樣的驚愕,不由擡頭望向了金鑾寶座上的顧玦。
從這個角度仰視顧玦,顧玦那張俊美的面龐在那微微搖曳的十二旒的映襯下,顯得冷峻疏離,彷如身處九天雲端。
顧南謹很快就回過神來,誠心誠意地磕頭謝恩道:“謝皇上恩典,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沒有想到顧玦會這般大度讓他與皇后出宮……不,顧玦一向是大度的。
顧南謹的眼睫顫了兩下,那揮之不去的一幕幕忍不住再次在心頭回閃。
衆臣看着顧南謹也是心緒複雜,此外,又有種塵埃落定的安定。
此前,只有閣老們親耳聽到顧南謹主動提出內禪,現在文武百官親眼看着顧南謹臣服的姿態,心頭的最後一絲疑慮也就消散了。
除了顧南謹外,先帝顧琅的幾個皇子也都得了冊封,被封爲郡王。
還有,沈雲沐被封爲了奉國公,等十八歲再襲爵,這是新帝給皇后兄弟的榮耀。
這一天,顧玦作爲新帝連下了好幾道聖旨,該封的封,該賞的賞,接下來,新帝登基還要大赦天下,可謂舉國同慶。
當登基大典結束時,禮部一衆官員全都暗暗地鬆了口氣,感慨今晚終於可以踏踏實實地睡上一個好覺了。
對京城的百姓來說,這場慶賀新帝登基的狂歡纔剛剛開始。
街頭巷尾的百姓們或是歡呼,或是敲鑼打鼓,或是燃放煙花爆竹,還有人在街道上舞獅、舞龍燈什麼的。
整個京城中都瀰漫着一種歡天喜地的氣氛。
今夜沒有宵禁,不少京城的百姓都打算徹夜狂歡。
皇宮外很熱鬧,皇宮內也同樣很熱鬧。
登基大典後,宮中還會有盛大的宮宴,顧玦與沈千塵先返回乾清宮更衣,然後再去赴宴。
顧玦回到乾清宮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幫沈千塵取下了頭上那個沉甸甸的九龍四鳳冠,隨手往旁邊一丟。
跟在後頭的中年內侍不由一驚,下一瞬就見江沅眼明手快地把那個九龍四鳳冠接住了,珠冠上的寶石、明珠搖曳不已。
“累不累?”顧玦柔聲問道,看着沈千塵的眼神溫柔得彷彿要滴出水來。
中年內侍進宮裡都三十幾年了,也見過顧玦孩童時、年少時的樣子,對這位心高氣傲的主子也是有些瞭解的,這一刻,他簡直無法把記憶中少年意氣的顧玦與眼前這個眉目柔和的青年對應在一起,心中不禁感慨:英雄難過美人關啊!
“累。”沈千塵誠實地點頭,懶懶地打了個哈欠,眼眶中泛起一陣生理性的淚水,淚光映得她的眼眸亮晶晶的。
沒了珠冠的束縛,她閒適地把頭往顧玦的肩膀上靠,嬌嬌軟軟地撒着嬌。
兩人一邊說,一邊往寢宮方向走。
其實兩人也沒有更親密的動作,但是,彼此的眉梢眼角都盪漾着款款的情意,看得那中年內侍以及周圍那些宮女越發心驚。
平日裡,帝后身邊近身伺候的人全都是潛邸的舊人,其他宮人根本沒法近身,只大致知道帝后感情篤深,直到今天,纔算是用自己的眼睛確認了新帝對他的小皇后有多重視、多愛重。
他們能看到的也就到這一步,等顧玦與沈千塵進了寢宮,其他人就不能跟進去了。
顧玦見小丫頭困得蔫蔫的,也是心疼。
本來他的小姑娘生性不羈,喜歡的是那種閒雲野鶴、海闊天高的日子,可是因爲他,卻不得不把她拉到這凡塵俗世的煩擾中。
沈千塵忽地踮起腳,在他微蹙的眉心輕輕地吻了一下,似乎想吻平他眉心的褶皺。
顧玦愣了愣,然後,嘴角輕輕地翹了一下。
他也在她的眉心吻了吻,接着慢慢往下,溫柔地吻過她的眼皮,面頰,耳垂,梨渦,下巴……
他沒有再繼續往下,把她的臉埋在了他寬厚的胸膛上。
對此,沈千塵的迴應是用雙手緊緊地環着他勁瘦的腰身。
兩人靜靜地抱了一會兒,沈千塵悶悶的聲音自他胸膛裡傳來:“我好了……”
因爲她的臉還埋在他胸膛上,所以聲音含含糊糊的,顧玦沒聽清。他還沒問,沈千塵已經擡起頭來,對着他露出燦爛的笑靨,神采煥發。
沈千塵一掃之前的慵懶,變得精神奕奕,心裡暗暗想着:他也太好提神了,比什麼靈丹妙藥都管用!
她一邊想,一邊從袖中摸出一方帕子,往他的眉心擦了擦。
顧玦起初還不知道怎麼回事,直到看見她手裡那方霜白的帕子上留下了些許紅色的口脂印,這才明白什麼回事,不由挑眉,瞳孔中閃着一種意味不明的光芒。
沈千塵原本很鎮定的,莫名地就覺得不好意思,耳根也開始微微發燙。
她垂下了眸子,清清嗓子道:“我去換衣裳。”
馬上在坤寧宮會有一場宮宴,沈千塵作爲皇后自然要出席,她得趕緊換上燕居冠服,去坤寧宮接受衆女眷的叩拜。
這也是立後大典的最後一個儀式。
“去吧。”
顧玦在她的發頂親了一下,放她去了。
沈千塵乖乖地去了屏風後更衣。
燕居冠服是皇后的常服,真紅大袖衣外罩黃桑服,頭戴雙鳳翊龍冠。比起沈千塵平日裡的常服,這一身燕居冠服依舊繁複累贅,但遠比登基大典上穿的大禮服要輕便了不少。
沈千塵換好衣裳後,就在一衆內侍宮女的簇擁下往坤寧宮去了,至於顧玦沒與她一道,他要去太和殿與文武百官共飲同樂。
這邊,沈千塵剛從乾清宮出發;那邊,等候在坤寧宮外的內外命婦們以及公主們都得了消息,知道新皇后就快到了。
坤寧宮外設了好幾個帷帳,衆女眷全都等在帷帳中,這裡有茶水,也有點心,她們說說笑笑,也就是等得久了一些,她們早在登基大典開始前就都已經進宮,這一等就是一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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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着內侍一句“皇后娘娘升寶座了”,這些帷帳中騷動了起來,衆人陸續走出了帷帳,按照爵位、品階高低站好,皆是神情肅穆。
在場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女眷都曾見過沈千塵,但從前對方是宸王妃,現在對方卻是皇后了。
這兩者之間天壤之別!
一個出身落魄侯府、聲名不顯的小姑娘還未及笄,就成了這大齊最尊貴的女子!
隨着禮樂聲響起,衆女眷井然有序地邁入坤寧宮的正殿。
在內侍提醒後,她們全都對着鳳座上的沈千塵下跪,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
“參見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萬萬歲!”
衆人的額頭都恭敬虔誠地抵在了光鑑如鏡的大理石地面上,其中也包括了穆國公夫人、沈芷、沈菀等等。
她們在磕頭的同時,目光不禁望向了沈千塵,皆是眼眶微熱,神情之中有欣慰,有歡喜,有自豪。
她們全都爲沈千塵感到高興。
直到叩拜禮結束,從坤寧宮出來前往壽寧宮的路上,沈芷的眼眶還有酸澀,眼角微微發紅。
沈菀眼尖地注意到了,悄悄地塞了一包桂花糖給姐姐,意思是,外甥女以後的日子還甜着呢。
沈芷捏着包着糖的油紙,眉眼含笑。
“好香。”安樂的鼻尖動了動,聞到了桂花糖的香味,拉了拉靜樂長公主的袖子,“皇姑母,你聞到了沒?”
相比其他公主們愁眉苦臉的樣子,安樂天真的臉上寫滿了歡喜,不知愁滋味。對安樂來說,誰登基也沒什麼差別。
靜樂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走在最前方的沈千塵,一時沒反應過來。
“皇姑母,”安樂循着靜樂的目光也望向了沈千塵,喜滋滋地嘆道,“真好,九皇嫂是皇后了!”
靜樂這纔回顧神來,笑吟吟地點了點頭,眸中綻放出驚人的光芒。
安樂之前也跟別人說過這句話,沒少被人訓,現在見靜樂認同她的看法,樂了,又道:“以後九皇嫂也住在宮裡了,我要找她玩可就方便多了。”
安樂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全然沒注意到後方的其他女眷們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着她。
這些女眷不得不在心裡感慨:安樂先是逃過了嫁去南昊的厄運,又早早地站對了隊,與新皇后沈千塵交好,也許這就是傻人有傻福。
楚太夫人也聽到了安樂的話,心裡想的卻是,這個安樂公主傻歸傻,倒是知道逢迎討好人。
想着,太夫人心底泛起了一種酸溜溜的情緒,越來越濃。
本來,沈千塵應該是以“楚皇后”的稱謂被記在史冊上的,現在卻變成了“沈皇后”。
這一切本來應該是楚家的榮耀,現在全都給了穆國公府。
明明這該是他們楚家的皇后,該是他們楚家接受所有人豔羨的目光與恭維的言辭。
可是,上午等在帷帳中的那兩個時辰,她這個皇后的親祖母卻生生地被所有女眷給無視了,根本就沒什麼人過來給她行禮,找她寒暄。
她們全都湊到沈家人身邊去了,連那個失了靖郡王妃誥命的沈菀也成了衆人巴結的對象。
本不該是這樣的!
太夫人的心口憋着一口氣,眼前一陣陣的發暈,實在是堵得慌。
太夫人落在了後方,遙遙地看着前方的衆人,根本就沒人在意她是不是跟上了。
壽寧宮已經出現在了前方,走在最前方的沈千塵率先進了正殿。
除了禮親王、順王妃等宗室王妃外,在場的大部分外命婦們根本就從來沒來過壽寧宮。
任誰都能猜到殷太后過去這幾年過得很不容易。殷太后雖有太后之名,但是,坐在帝位上的先帝顧琅不是她的親兒子,還對她甚是提防,這些年,藉口殷太后鳳體有恙爲由把她圈禁在壽寧宮中。大家都怕惹先帝不悅,因此從前外命婦們也不敢往宮裡遞牌子求見太后。
那個時候,殷太后在這個宮裡跟個傀儡沒什麼區別。
但今時不同往日。
“起來吧。”殷太后一見沈千塵,就笑得合不攏嘴,上下打量着她。
大衫紅豔如火,黃桑服色如鞠塵,象桑葉始生,顏色鮮豔明麗,映得少女無暇的肌膚如初雪般白皙,明豔逼人。
殷太后越看越覺得自家兒媳好看,小兒媳就該穿這種鮮豔的料子纔不枉她這天姿國色。
這麼一想,殷太后覺得兒媳平日裡的首飾還是太少了,小丫頭平時戴來戴去就那麼幾件,她這個兒子就知道打仗,心太粗了,還是得由她這個婆母來幫着操持這些。
思緒間,包括沈千塵在內的衆女眷按照身份高低一一落座,沈千塵自然是坐在下首,距離殷太后最近的地方。
殷太后慈愛體貼地問沈千塵道:“千塵,今早你們天剛亮就起來了吧,累不累?”
這個問題本來很容易回答,可沈千塵在開口的那一瞬,忍不住就想起了方纔在乾清宮時,顧玦落在她面龐上的那一個個輕吻。
她眨了下眼,眼波流轉,顧盼間煥發着神采奕奕的豔光,含笑道:“不累。”
等等!沈千塵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剛纔她給顧玦擦眉心口脂印的那方帕子呢?是她換衣裳時,不慎落在那堆衣裳裡了嗎?
“年輕人就是精力旺盛,哪裡像我們,都老了!”禮親王妃笑着湊趣。
順王妃緊接着道:“姐姐,你認老,我們可不認。”
這話一出,其他同輩分的王妃們也是頻頻點頭,笑得樂不可支,原本有些肅穆的氣氛也變得活躍了起來。
連殷太后的臉上都帶着笑,眼角笑出了幾道魚尾紋。
下方,好些個相熟的外命婦們悄悄地交換着眼神,看出來了,不僅是新帝看重皇后,連殷太后也是如此。
於是,立刻就有人笑吟吟地恭維起殷太后年輕,說她看着比皇后大不了幾歲,又贊皇後雍容賢惠云云,多有溢美之詞。
女眷們圍在一起說來說去都是差不多的話題,衣裳、首飾、婚姻、子嗣等等,於是話題說着說着就繞到了子嗣上,既說自家,也說別家。
“我家令哥兒都四周歲了,個子還只有那麼點兒。”誠郡王妃隨口發着牢騷,“今天我見到了元嘉,他還比我家令哥兒小一個月,身量至少比他高了一寸多。”
誠郡王妃全然沒注意到周圍好幾個女眷的臉色都變了變,覺得這誠郡王妃真是沒腦子,在這種場合提譽親王顧南謹的長子顧元嘉,那不是給太后添堵嗎?
“元嘉這孩子確實養得好,虎頭虎腦的,而且,還知禮得很,聽說他都開始啓蒙了呢。”殷太后笑道。
她就算對顧琅有再大的不滿,也不會遷怒到一個小孩子身上,依舊眉眼含笑。
殷太后現在這個年紀最喜歡小孩子了,雖然她也沒見過顧元嘉幾次,但對這孩子印象還行,小小的娃兒每次說話行禮都規規矩矩,奶聲奶氣的。
見殷太后沒有不悅,不少人都放了心,把話題又接到了幾歲啓蒙,有人說自家兒子三歲就開始識字;有人說孩子們也沒幾年好玩,他們家是五歲才請人啓蒙……
就着這個話題,幾乎人人都能搭上幾句,莊郡王妃笑容滿面地恭維殷太后:“還是太后您教子有方。”
“我記得皇上他三歲識字,五歲會誦詩文,十幾歲時,太傅就說他可以下場考科舉了。”
當年,顧玦的文采是滿朝皆知的,當年仁宗皇帝派了十四歲的顧玦出使南昊,不少人都以爲顧玦會從文,誰也沒想到一年後,顧玦就去北地從軍。
別人不知道爲何,沈千塵和殷太后卻是知道的。
正因爲顧玦當年去過一趟南昊,知道南昊武力之強大,而大齊卻是重文輕武,所以纔會居安思危,在北地起硝煙時,毅然奔赴北地。
顧玦知道一旦北地淪陷在赤狄人手裡,那麼南昊人恐怕就要蠢蠢欲動了。
大齊與赤狄之戰不僅是在驅逐赤狄這個侵略者,也是在昭顯大齊的武力,震懾四方。
想着顧玦,沈千塵眉目柔和,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見他。
她有些心不在焉,也就沒注意其他人後面又說了些什麼,等她回過神時,端郡王妃的話鋒已經對準了她:“皇后娘娘端莊賢淑,溫婉賢德,才德兼備,真乃賢后!”
她這一起頭,其他人也忙不迭地贊同:
“皇后娘娘與皇上更是郎才女貌。”
“我瞧着就像是神仙託生的一對璧人!”
“……”
外命婦們皆是頻頻點頭,就是說不出什麼漂亮辭藻的人也能點頭附和兩聲。
片刻後,端郡王妃唏噓地嘆了一句:“今天我進宮來,瞧着這宮裡真是比從前‘冷清’了不少,這宮裡還是要多些人,才熱鬧。”
四周的氣氛霎時間變得有些凝滯,衆人皆是看向了端郡王妃,都聽出了“冷清”是什麼意思。
她這是在說新帝的後宮太冷清了,該納妃了。
明眼人聽得一清二楚,不由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原來如此,端郡王妃之前誇皇后是賢后,這是存心把皇后擡高,讓她不好拒絕給新帝選妃。
有的人有些不高興,不想摻和到皇帝選妃的事中,覺得她們被端郡王妃拿着當槍使了;有的人被端郡王妃說得心動了,眸生異彩。
新帝納妃是遲早的事,就是現在這個時候新帝忌憚國喪,怕落人口舌,等再過個三個月到半年左右也差不多可以選妃了。
如果他們府裡的姑娘能第一批進宮爲嬪妃,就有機會生下皇長子。
任何一個男子對自己的長子都是有幾分在意的,皇長子的地位比起後面幾個皇子總是不太一樣,就算比不上嫡子,但未來的事也不好說……
沈千塵:“……”
沈千塵自顧自地喝着茶,動作優雅,如一幅畫般恬靜。
端郡王妃笑着又道:“皇后乃統帥六宮之人,自古能被稱爲賢后的,無一例外都有博大的胸襟,寬厚賢德,將後宮治理得井井有條。”
沈千塵放下了青花瓷茶盅,沒有動怒,目光中帶着幾分漫不經意,道:“是不是賢后,不是你們說了算的!”
她的語氣溫溫和和的,這一句話就堵住了端郡王妃等人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