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些扶着若蘭坐下!”柳老夫人的聲音裡充滿着寵溺,對杜姨娘的稱呼竟然改成了“若蘭”兩個字,別說是柳四夫人,便是玉瑞堂裡衆人都是大驚失色。水印廣告測試 水印廣告測試( 平南文學網)
這般親熱的喊着名字,柳老夫人準備將杜若蘭擺在一個什麼位置上邊?柳大夫人狐疑的看了柳老夫人一眼,就見她伸出手,指了指柳四夫人旁邊那個位置:“就坐在那裡罷。”
左首可是夫人們坐的位置,一個姨娘怎麼能坐在那裡?
柳家幾位夫人瞪得眼睛溜圓,對面坐着的幾位小姐們也張大了嘴巴瞧着這頭,就見杜姨娘挨着座位慢騰騰的坐了下來,氣喘吁吁的向柳老夫人道謝:“謝過老夫人恩典。”
“若蘭,你給柳家開枝散葉,着實辛苦了你。”柳老夫人臉上的笑容堆出了一朵花來:“這些日子便好好歇着,我讓她們將我那碧紗櫥打掃出來了,這幾個月你就搬到那裡邊住着。”
碧紗櫥?明媚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仔細思考了下,她曾經在《紅樓夢》裡看到過這個名字,只是未曾得見過,今日聽了很是感興趣,心中想着這也算是得了眼福,總算可以親眼瞧瞧這碧紗櫥的模樣了。
但杜姨娘聽着柳老夫人這般說,大驚失色,用手扶着腰站了起來,吃力的向柳老夫人行了一個禮:“婢妾又如何能讓老夫人如此操心?還是住到自己院子裡去罷。”
柳老夫人笑眯眯的望着杜姨娘道:“你不必推辭,你便一直住到這碧紗櫥裡頭,等開了春,二月天氣暖和些,你再挪到我這邊東暖閣去,在那裡生了孩子以後再回自己院子裡去罷。”
聽着柳老夫人這般說,柳大夫人等人總算是鬆了一口氣,柳老夫人哪裡是看重杜姨娘,分明是看重她肚子裡頭的孩子!柳元久今年都要滿三十四了,可膝下還只有兩個女兒,沒有傳宗接代的兒子,由不得柳老夫人不擔心。
“媚丫頭,你先扶了你娘去碧紗櫥那頭,等會再出來和我說會子話。”柳老夫人的話裡邊,又很巧妙的隱去了一個“姨”字,但又沒有用“母親”兩個字,這便十分微妙了,明媚心裡頭想着,柳老夫人這算是提前透了點口風,意思是有可能將杜姨娘升爲平妻,可也得看她生的是男是女,所以這話只說一半。
扶着杜姨娘,跟着銀花媽媽往左邊走了幾步,跨過一個小門,明媚就見着了玉瑞堂的後院。裡邊看着很是寬闊,東邊栽着數排梅樹,紅豔豔的開滿了花朵,就像一幅鮮紅的錦緞一般,在金燦燦的陽光照映下,美得奪目。
幾個小丫頭子正在院子裡頭打打鬧鬧,銀鈴兒一般的笑聲灑落了一地,見着銀花媽媽帶着杜姨娘進來,幾個人皆趕緊垂手站在那裡,一時間院子裡頭安安靜靜的一片。
“幾個懶憊的小蹄子,就知道胡鬧!”銀花媽媽指了指身邊的杜姨娘,很威風的發話:“碧紗櫥整理好了沒有?”
“昨日便整理過了。”一個小丫頭子笑嘻嘻的迎了過來,朝着杜姨娘行了一禮:“姨娘辛苦了,快些進去歇息一會。”她的眼睛水汪汪的朝杜姨娘身上瞟了一眼,嘴角笑容深深,彷彿很是歡喜。
“七巧,你就會揀好話兒說,做事情可是最最不肯動手的!”銀花媽媽輕輕啐了她一口:“快些將門去打開!”
明媚瞧着兩人之間的神態甚是親暱,也不知道她們之間的淵源,只能閉嘴不語,默默的跟着走了進去。
進了門就見外頭是一個小客廳的模樣,外邊玉瑞堂有的,這裡頭基本上也不缺,地上鋪着猩猩紅的氈毯,上邊織的是牡丹花圖樣,客廳的角上有一尊銅獸壺,遍體鎏金,嘴裡吐出嫋嫋白霧。朝左邊一拐就進了意見內室,外邊是上夜的丫鬟們住的小隔間,裡邊是一個大房子,中間擺了一張極爲闊大的牀,看起來該是柳老夫人的臥室了。
內室的一面牆上有一扇門,從那扇門進去,又別有洞天,裡邊也有一張牀,只是這張牀後卻有一個隔斷,用十二扇雕花的隔扇門圍了起來,彷彿是一個獨立的小房子,卻又與外邊的牀聯在了一處。其中有兩扇紗櫥的門是打開的,能瞧見裡邊的擺設,在這開啓的兩扇隔扇外側安着兩扇簾子,有精緻的金鉤勾住碧青色的紗幔。
明媚瞧着那隔斷,心中點頭,這該就是那碧紗櫥了,瞧着糊在雕花隔斷上的紗全是青碧色的一片,十分素雅,這“碧紗”就該是從這裡得名。她仔細瞅了瞅,那隔扇的裙板、絛環上都有各種精細的雕刻,兩面夾紗,上邊繪製着各種花鳥草蟲,格外精美。
“這便是那碧紗櫥了。”銀花媽媽將杜姨娘攙扶着從那兩扇打開的門裡走進去,裡邊完全就是一間小小的內室,只不過與外邊那張牀有想通的地方。明媚瞧着這情形,這才恍然大悟,以前覺得不能理解的話,立刻便明白了。
紅樓裡賈寶玉曾說他與林妹妹“一牀睡覺”,明媚覺得十分不能理解,找遍全書都沒看到哪裡有說到兩人睡到一處的描述,可現兒見着這碧紗櫥,頓時有豁然開朗之感。黛玉初進賈府,賈母讓人將碧紗櫥騰出來,挪了黛玉進去安睡,王嬤嬤與鸚哥陪侍黛玉在碧紗櫥內,寶玉之乳母李嬤嬤,並大丫鬟名喚襲人者,陪侍在外面大牀上,這可不就是一牀同睡的情分兒?碧紗櫥與外邊的大牀並沒分開!
明媚將杜姨娘攙扶着安頓在椅子上,蹲下來輕輕的撫摸着杜姨娘的膝蓋,細聲道:“姨娘這下可放心了。”
柳老夫人將杜姨娘安置在這碧紗櫥,一邊是存了防止柳四夫人下黑手的心思,一邊卻也在防着杜姨娘。她已經透露出若是杜姨娘生了男孩就將她升爲平妻的口風,若是杜姨娘爲了這平妻的身份,不擇手段的從外邊弄個男嬰進來,混淆了柳家的血脈,這便是大大的不妙。因此她特地將杜姨娘放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監視着,這樣便放心了。
明媚一邊安撫着杜姨娘,一邊也讚歎着柳老夫人的心思縝密,這是要修煉了多長時間纔能有這般手段,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沒有錯半點,讓人無話可說。
杜姨娘坐在那裡微微的笑了笑,伸手摸了摸明媚的頭髮道:“我自然是放心了,老夫人是對我好,我只管安心將養身子,到時候也好順順當當的給你生個弟弟。”
明媚低聲“嗯”了一句,不管杜姨娘是不是真明白柳老夫人的安排,只要她覺得心中舒爽就好。她站起身來朝銀花媽媽笑了笑:“媽媽,這邊就都託付給你了。”
銀花媽媽彎了彎腰:“小姐且放心罷,老奴定然盡心盡力。”
明媚點了點頭,轉身走了出去,到了屋子外邊,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剛剛到京城便感覺到了這宅子裡邊的暗流洶涌,看來大宅門的日子肯定會要比雲州的更精彩些。
跨進玉瑞堂,就聽柳老夫人正在那裡說話,彷彿是在教訓誰一般,那話兒說得又急又快,流水兒一般。她輕手輕腳從旁邊走了過去,想不動聲色的走到那堆小姐們那邊去,誰知柳老夫人眼尖,立刻便發現了她。
“媚丫頭,你且過來,我還有話要問你。”柳老夫人朝明媚招了招手,惹得柳明珠坐在一旁翻白眼,母親不是說祖母不喜杜姨娘和她生的這個庶女?怎麼現兒瞧着祖母卻是喜歡得過了分一些?
“我聽銀花媽媽說你會醫術?”柳老夫人盯着明媚看了又看:“起先廣慈大師說你得要行醫濟世才能給自己積福,我也就同意讓你父親將你送去紫霞山學醫,本以爲是不讓你辜負了廣慈大師給你渡劫的辛勞,沒想到你還真學了些本事。”
“明媚不過是學了些粗淺的醫術,治治傷風頭疼還行,若是再爲難些的病症,也不會治了。”明媚趕緊謙讓,爲了防止柳老夫人將她當成柳家專屬私人大夫,先打點預防針再說,這大宅子裡頭,能少牽扯到自己身上便是最妙不過的事情。
“原來是這樣。”柳老夫人眼中有一抹失望:“我還真以爲你醫術高超,能治一些疑難雜症呢。”
“祖母,你別信她說的。此次回京的時候,她給那高太師夫人治病,藥到病除,高老夫人還送了一串紅珊瑚手釧給她呢!”柳明珠在一旁無法剋制住心中的嫉妒,見明媚有意隱藏,也不管她究竟是什麼意思,大聲說了出來:“她手上戴着的便是。”
柳老夫人瞧了瞧明媚手腕上的那抹鮮紅,嘖嘖稱讚了一聲:“高老夫人果然出手大方,這串手釧兒怕是要價值千金,珠子大小差不多,又顆顆晶瑩剔透,最難得的是這顏色通透,紅得沒有一絲雜質,看來媚丫頭很是得她的眼緣。”
明媚站在那裡不言不語,任憑柳老夫人拉着她的手看了又看,瞥了一眼柳明珠一臉灰敗的表情,心中暗自好笑,原來柳明珠最不喜歡別人誇讚自己醫術好,這回爲了和自己唱反調,竟然違反她素來的做事風格來誇獎自己的醫術了。
“單戴着一串紅珊瑚手釧有點單調了。曼青,去我梳妝櫃第一格里把我那紅珊瑚簪子拿出來。”迎着一屋子羨豔的目光,柳老夫人毫不在意的笑着說:“那簪子也是高老夫人那時候給我添妝的,這一套兒給給了媚丫頭,正好配上一套兒。”
明媚尷尬的一笑,這真真是前世修來的福氣,剛剛回到柳府,就被這位柳老夫人架着在火上慢慢烤,且不說其餘堂姐妹的眼光,單單說那位柳明豔,她的眼光實在太兇悍了,若是說眼光能能殺人,她早就被那柳明豔殺了千百次,體無完膚的倒在地上了!
說話間,那個叫曼青的丫鬟已經拿了紅珊瑚簪子出來了,那枚簪子紅得晶瑩透亮,雕琢成數朵紅梅,又用白玉雕成幾朵白梅點綴着,簪子頭還有一塊碩大的碧璽,和紅白顏色相映襯,流光溢彩,看得一屋子的人眼饞不已。
“來來來,媚丫頭坐到祖母這邊,祖母幫你簪上!”柳老夫人眉開眼笑的拍了拍座位,那座位是紫檀木鑲嵌白雲母的大座椅,還寬餘了不少地方,明媚只好迎着衆人妒恨的目光坐了上去,讓柳老夫人把紅珊瑚簪子插在鬢邊。
柳老夫人給明媚插好了簪子,笑着望了望她,心中打定了主意,自己要好好的栽培着這個孫女,看起來該是能給柳府當大用的。她生得一副絕世容顏,又進退得體舉止得宜,而且還有一手好醫術,這樣的棋子到哪裡找去?
只是她的身份還略微低了些。柳老夫人沉吟着,想起了大着肚子的杜姨娘來,當年是她拆散了杜姨娘與柳元久,將杜姨娘從正妻變成了姨娘,可這麼些年來,她不僅沒有怨恨自己,還盡心盡力的替自己照顧着兒子,而且更難得的是兒子也一直喜歡她,甚至到了獨寵專房的地步。
兒子早幾個月便寫了信過來,請求將杜姨娘擢升爲平妻,自己一直沒有開口說同意,現兒瞧着這情形,或許是該考慮考慮,即便沒有生兒子,也該晉了杜姨娘的分位,也好讓這個媚丫頭有個嫡出的身份。
柳老夫人擡頭再打量了下明媚,就見她很優雅的站在那裡,鬢髮間的紅珊瑚簪子與手腕處那抹鮮豔的紅色相互交映,將她的一張臉映襯得格外動人,雙眸就如盈盈秋水,小巧的鼻子,紅潤的嘴脣,無一不讓人着迷。
就這樣定了,柳老夫人暗自下定了決心,不就是升個平妻?那杜姨娘本來還是正妻呢,升個平妻也只是將她的身份歸還一部分給她罷了。
“夫人,英王府喬世子過咱們府裡來了!”外邊走進來了個管事婆子,行了個禮兒:“喬世子聽說四老爺今日回府,特地送來賀儀,現兒在外院和老太爺、四老爺說話,老爺派人來傳,說世子爺即刻要來玉瑞堂拜望老夫人,請老夫人這邊準備下。”
“什麼?景鉉哥哥過府來了?”坐在右首的柳明豔已經是按捺不住歡喜:“我去二門那裡接景鉉哥哥去!”
看來這喬景鉉還真是吃香,這柳府裡頭都有好幾個喜歡他的。原來還以爲只有柳明珠一個,可這會子瞧着,又要添上個柳明豔了。明媚站在那裡眼皮都沒擡,心裡暗暗給喬景鉉又記上一筆:生性風流,喜拈花惹草,非良配也!
柳四夫人問柳老夫人:“外男進內宅,媳婦帶着女兒們迴避下罷?”
不等柳老夫人回答,柳明豔便大大咧咧的說:“四嬸,哪有又來了這麼多規矩!景鉉哥哥可不是外男,他從小就跟着祖父唸書,慣會在我們院子裡玩耍的!”轉着眼睛看了看明媚和柳明珠,柳明豔又點點頭:“但是這兩位妹妹和景鉉哥哥不認識,還是迴避下的好。”
這邊柳明珠氣得肺都要炸了,她早就看不慣柳明豔那驕傲的模樣,不由得出言道:“誰不認識景鉉哥哥?柳明豔,你莫非是失憶了不成?我可是在京城長到五歲纔跟着父親去雲州的,而且我中間有幾次回外祖母家裡,經常跟景鉉哥哥見面的。”
柳明豔氣得拿眼睛瞪着柳明珠道:“你住到五歲便去雲州那個窮鄉僻壤了,怎麼還好意思如此厚顏說和景鉉哥哥熟?也不拿鏡子照照自己長得一副什麼模樣!”
“你一年到頭能見幾次景鉉哥哥,也好意思說自己與景鉉哥哥熟?”柳明珠氣憤憤偏了偏頭,白了柳明豔一眼:“我在外祖母家見景鉉哥哥的次數,保準比你這輩子見到的次數還要多!上回景鉉哥哥還去了雲州同我一塊兒吃飯呢!”
旁邊幾位柳家小姐素來是被柳明豔欺負慣了的,大家對她早已不忿,現兒見來了個看起來也很強勢的堂姐妹柳明珠,忍不住都想看柳明豔的笑話,全拿了譏諷的目光在望着柳明豔,讓她只覺得臉皮**辣的,面子堪堪的再也掛不住。
“罷了罷了,豔丫頭你算起來現在是柳府裡最大的姑娘,也不知道讓着妹妹些!”柳老夫人看着旁邊大夫人根本沒有開口阻攔,一副悠悠閒閒看好戲的樣子,心裡就有點生氣:“在我這裡都吵吵嚷嚷,還不知道你素日在別處是何等驕縱!”
柳明豔得了祖母這個教訓,不敢反駁她,只能白了柳明珠一眼,一雙手兒在袖子裡頭搓來搓去,心中恨恨不已,更別提有半分道歉的意思。
“老四媳婦,我們柳府詩禮傳家不假,可並非不知變通的。每天都那般繁文縟節,日子過着也甚是無趣,所以我倒覺得這些細節就可不拘了,又不是私相授受,這麼多人在場,見一個外男又能如何?你只管帶着丫頭們好好坐着便是了!”
明媚的心裡輕鬆了一下,這位柳老夫人,看起來並也不是個一味守着規矩辦事的糊塗人,看起來這柳府的日子可能不會太糟糕。她隨着丫鬟們引着在柳明珠身邊坐了下來,柳明珠冷冷的哼了一聲,將目光轉了過去。
柳老夫人轉臉見着柳明豔沒有半分反省的神色,點了點頭道:“豔丫頭,不是我說你,上個月便及笄了,算起來是個大人了,再也不是小孩子,可你卻沒有半分溫柔賢淑,哪有個能讓我放心的模樣?你娘是把你驕縱壞了,我看還得到宮裡再請個外放的姑姑好好來重新給你上上課!”
那柳明豔被當衆掃了臉,眉毛耷拉了下來,倔強的彎着嘴,一副要哭卻極力剋制的樣子,旁邊坐着的那幾位姑娘卻一個個面上都有着不太明顯的笑意,看來這位柳明豔在柳府的人際關係並不怎麼好。
明媚再看看那邊坐着的幾位夫人,大夫人雖然臉上看不出喜怒,可是她的手籠上的毛似乎在微微的顫抖——玉瑞堂的廳房封得很嚴實,是不會漏風進來的,該是她心中有氣手正抖得慌呢。
正在偷眼打量着各人的表情,就見門口軟簾掀起,先是帶進了一些細細碎碎的雪花末子,一個穿着銀色錦緞棉袍,丰神俊朗的年輕人跨步走了進來,那不是分別了半年的喬景鉉又是誰?
喬景鉉走進慶瑞堂,四處環顧了下,目光掃過明媚的時候,嘴角露出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然後對着主座上柳老夫人行了一禮:“老太君安好!”
柳老夫人朝他點點頭,指着身旁一張紫檀木座椅道:“世子客氣了!快請上座!”
喬景鉉也不推辭,直接走了過去坐了下來:“我今日正騎馬從御前街經過,看到柳府門前停着幾輛馬車,好奇問了下,原來才知竟是柳四老爺回京述職來了。想着今年去雲州時三叨擾了幾次,自該送份賀儀過來。”
明媚耳朵裡邊聽着喬景鉉這般說,心中卻有些不大同意,她纔不相信喬景鉉真是恰巧騎馬路過,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情,不早一分,也不晚一分,剛剛兒好。分明是早託人打探了自家的船什麼時候到京城碼頭,守株待兔的送份賀儀過來罷了。
她微微擡頭瞟望了喬景鉉一眼,見他一張臉就如冠玉一般,心中輕輕哼了一聲,瞧着他一臉實誠,其實真是奸詐得很,舌粲蓮花的將這事兒說得如此碰巧……明媚十分不屑,這人真是撒謊不打草稿。
柳老夫人望着喬景鉉,臉上露出了笑容:“喬世子何必如此講究,也不知道在雲州的時候我那老四有沒有招待好你!”
“柳四老爺幫了不少的忙。”喬景鉉點了點頭:“剛剛在外院和貴府幾位老爺聊了會子,突然想着久未給老太君來請安,故有此一行,想來打擾老太君了。”
“喬世子怎麼這樣生分了?”柳老夫人堆着一臉的笑:“以前你小的時候,不是天天往我這玉瑞堂跑的,年紀大了,反而就生疏了!”
“老太君身體康健,我也就放心了。”趁人不注意,喬景鉉眼睛又迅速的掃過明媚的臉,還暗地裡挑了下眉毛,只可惜明媚卻半分眼色都沒有回他,倒是柳明豔,看着喬景鉉的視線掃了過來,端着一臉嬌羞的模樣,大眼睛朝喬景鉉眨了又眨。坐在左首的大夫人看到此情此景甚是欣慰,以爲喬景鉉是專程來看女兒的,滿心的歡喜。
“這回在雲州多虧柳四老爺與夫人幫忙,事情才辦得如此順暢,我也特地爲兩位小姐準備了賀禮。”喬景鉉手一揮,身邊的長隨就捧出了幾個盒子:“那紅色拜盒是送給四夫人的,淺黃色是給大小姐的,淺綠色的是給二小姐的。”
柳明珠根本沒想到喬景鉉會送她禮物,驚喜的睜大了眼睛,明媚卻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喬景鉉這是拉了柳四夫人與柳明珠做幌子在給她送東西呢。
坐在一旁的柳明豔吃了一驚,本以爲喬景鉉是來看她的,沒想到走進來卻說是給柳家四房來送禮的。想着方纔柳明珠與她嗆聲,心中不住的疑惑,莫非這柳明珠真與喬景鉉關係不比尋常?
嫉妒就如一條蛇般吞噬着柳明豔的心,她那小圓盤兒臉扭曲得變了形狀,一雙眼睛惡狠狠的盯住了柳明珠,而柳明珠卻神氣了起來,故意將頭昂得高高的,一雙眼睛望着那個淺黃色的拜盒,嘴角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容來。
柳明豔順着柳明珠的視線看了過去,見着那三隻拜盒疊得高高的在那裡,心中氣憤不已,委委屈屈的望了一眼喬景鉉,嘴巴一癟,眼圈子便紅了幾分,可究竟還是不敢胡亂出聲,拉着臉坐在那裡。
“喬世子真是太客氣了!”柳四夫人叫身邊的金花媽媽收下幾個拜盒,感嘆着說:“不過是件小事兒,哪值得世子如此記掛着!”
喬景鉉不再提這禮品之事,只是陪着柳老夫人聊天,撿了幾件京城發生的要緊事情說了下,逗得柳老夫人不住的笑:“竟然還有這事兒,我多久不出去,都沒趕上趟兒!”
見着柳老夫人開心,喬景鉉臉上也顯得很舒暢,只是偶爾就會瞥着往對面小姐們這邊看過來,四位柳夫人瞧着喬景鉉的視線遊離,心中都在想着是不是在看自家的女兒,一個個充滿着期待。
說說笑笑的捱過了些時候,喬景鉉實在覺得沒什麼話好說,也不再適合久留了。他站起身來朝柳老夫人抱拳就告辭,屋子裡的小姐們都眼巴巴的看着那銀色的身影,心裡只希望他能多留一刻,但喬景鉉卻沒有回頭,帶着長隨大步走了出去。
柳老夫人轉過臉來看了看金花媽媽手裡那三個拜盒,笑着對柳四夫人說:“這英王府喬世子倒是個客氣人,只不過是幫忙辦了件小事兒罷了,還巴巴的送了禮物過來。”瞧了瞧柳四夫人,柳老夫人繼續往下說:“老四媳婦,你們舟馬勞頓也怪累的,先帶了丫頭們回院子裡去罷,我這裡暫時便不用你們來陪了。”
柳四夫人答應了一聲站了起來,柳明珠與明媚也跟着站起來,金花媽媽捧了三個拜盒正準備跟着出去,柳明珠搶了一步站到她面前,劈手就將那淺黃色的拜盒拿在了手裡:“這個我自己拿着,免得磕了碰了的,白白浪費景鉉哥哥一片心意。”
金花媽媽一愣,沒想到柳明珠這般不放心她,臉上有幾分尷尬。明媚瞧着輕輕嘆息了一聲,看得出來這金花媽媽是柳老夫人身邊得力的老人了,柳明珠卻當衆這般落她的臉,豈不是在給柳老夫人難堪?
果然,柳老夫人臉色沉了沉,吩咐金花媽媽道:“你將拜盒都給了她們孃兒幾個罷,你年紀大了,一個不仔細便將這好東西給磕了碰了,沒由得讓人心疼!”
明媚站在那裡只覺尷尬,柳老夫人可真是吃不得一點虧的,完全不覺得跟自己的孫女賭氣有什麼不妥當。柳四夫人聽了柳老夫人的話也知道自己的女兒得罪了婆婆,趕緊笑着賠禮道:“明珠是不想累着媽媽罷了,母親千萬別與她一般計較。”
“哼,我年紀大了,可心裡卻不糊塗!”柳老夫人輕輕哼了一聲:“你快些帶着兩個丫頭去罷,我這裡就不勞你陪着了。”
金花媽媽把那個紅色的拜盒給了柳四夫人,將淺綠色的拜盒交到明媚手裡,然後骨篤着嘴巴站回到柳老夫人身邊,一雙眼睛眯縫着,不住的往柳明珠身上打量。
“老大、老二老三媳婦,你們也帶着丫頭們散了罷,我也乏了,這兒有曼青陪着我說說話就行了。”柳老夫人揮了揮手,端茶,送客,動作行雲流水般,一氣呵成。
那大夫人扶着丫鬟的手站了起來,招呼了柳明豔望外面走,二夫人朝柳老夫人施了一禮,細聲說了句:“兒媳告退。”然後徑自帶着丫鬟走了出去,也不管身後那一羣姑娘,看起來許不是她親生的。只有三夫人還湊到柳老夫人面前,笑嘻嘻的不知道說了句什麼話兒,柳老夫人微微的笑了起來,柳三夫人那支累絲鳳釵的流蘇在耳邊不住的晃動着,就如在打着鞦韆一般。
走出玉瑞堂的大門,明媚長長的呼了一口氣,總算是舒服了許多。抄手遊廊下站着的兩個丫鬟見她們走了出來,笑嘻嘻的對坐在那裡的黎姨娘道:“姨娘,該跟着四夫人回你院子起了。”
黎姨娘穿着一件寶藍色錦緞襖子,白色的兔毛邊兒,長得面容姣好,只是眉宇間依稀有些幽怨之色。作爲姨娘,她不能進去給柳老夫人請安問好,只能呆在外邊與丫鬟們在一起等着裡邊的吩咐。
開始還有杜姨娘與她一道在外邊坐着,後來杜姨娘被傳了進去,黎姨娘心中涌現出一絲絲希望,她可是柳老夫人親自指的姨娘,總歸是要給幾分面子,可是等來等去也不見有人將她喊了去,心中一陣焦躁。
就聽着腳步聲從裡邊傳了過來,黎姨娘坐直了身板往門口看,兩個丫鬟掀起門簾,柳四夫人帶着兩位小姐走了出來,黎姨娘心中一陣失落,好歹自己也是老夫人指了去雲州的,怎麼就沒有想着讓她進去請安呢。
明媚瞧着黎姨娘那失望的神色,心中輕輕喟嘆一聲,這種心甘情願去給人做妾的,也不知道她們究竟是什麼心思,像黎姨娘這樣,十八芳華,容貌美豔,完全可以嫁個好人家,可偏要巴巴兒送來做妾,自甘自賤。
京城比雲州的氣候要冷,天空中灰濛濛的一片,不時有着雪花片片的飛了下來,柳家的院子裡到處都是白雪皚皚,就如水晶雕琢的世界一般,走在路上,雪地上留下了數行清晰的腳印。
從玉瑞堂出來,彎彎曲曲的走了不少腳程,經過一個湖泊拐個彎,隱隱便見着長長的一線院牆,領着柳四夫人往前走的那個婆子笑道:“這便是青蓮院了。”
聽着那婆子的口氣,似乎青蓮院就是安頓柳氏四房的院子了,明媚瞧了瞧那院牆,延綿着一直隱沒到遠方的白色霧氣裡,這般瞧着這院子佔地面積很大。跟着那婆子走到院子正門那邊,明媚不由得驚歎了一聲,這可真是典型的園中園了。
從青蓮院正門走進去,豁然開朗,裡邊極爲寬闊,過了前院就見幾道院牆蜿蜒,將這園子又分成了幾個院子。那婆子笑道:“老太爺說懶得費心思去另外取名了,就用了雲州的院子名稱,這樣也方便些。”
柳四夫人點了點頭,沒有吱聲,帶着自己的丫鬟婆子徑直去了主院,明媚問了下那婆子沉香閣的地方,帶着幾個大丫鬟徑直往那邊去了。
沉香閣裡邊挨着牆也栽了一溜兒梅花,而且也全是紅梅,開得豔麗無儔,和白雪映襯着,給人帶來強烈的視覺衝擊感。明媚瞧着那梅花笑了笑:“看來我這祖母很是喜歡紅色的梅花。”
“姑娘,我們明兒早晨起來就去把梅花上的積雪掃下來放到甕裡收着,日後拿出來沏茶,肯定滋味是極好的。”玉簫站在樹下喜滋滋的拍着手,她最喜歡弄新鮮的吃食,跟着廚房的嫂子學了不少手藝,見着梅花便想着該如何利用,梅花上的雪水烹茶,梅花可以摘下來做梅花糕……
“這梅花這般豔麗,我倒是覺得可以試試用梅花淘澄下梅花膏子,做胭脂定然是好用的,香味兒也好。”玉笛指着那花朵笑道:“我用做梨花膏子的法子來試試這個,都沒見過這般豔麗的梅花,一定不能錯過。”
明媚笑了笑,由着幾個人在院子裡頭嘀咕,自己帶了玉梨走進屋子裡邊去。剛剛進了內室,便覺得裡頭溫暖如春,看了看屋子裡邊,那暖爐的蓋子還沒有蓋上,裡邊跳躍着鮮豔的火星子,銀霜炭還在畢畢剝剝的作響。
“這下人們也是夠用心的了。”明媚讚歎了一聲,將披風解了下來,望了望自己剛剛放到桌子上的淺綠色拜盒,走了過去將拜盒打開,裡面是一個錦囊。明媚提起來看了下笑道:“什麼東西要這般神神秘秘的包了又包?”
等着將那錦囊打開,從裡邊抽出一支長長的金針來,明媚詫異了經費,好奇的將那袋子倒提着搖了搖,七七八八的掉出來不少的金針,長長短短的灑落在黑檀桌面,躺在那裡靜靜的折射着金黃色的光芒。
“姑娘,這是一套鍼灸用的金針,喬世子可真是細心!”玉梨走過來,抓起那金針看了幾眼,旋即笑了起來:“姑娘,這金針上邊還刻了花呢,虧他也想得出這新鮮招數來!”
明媚的手撫摸過那幾支金針,雖然金針是冰涼冰涼的,可她心中卻有幾分溫暖,忽然間覺得喬景鉉也很是貼心。拜盒裡邊還有幾張雪白的信箋,明媚拿起那信箋看了幾行字,玉梨便伸着腦袋看了過來:“姑娘,你在看什麼呢?是那喬世子給你寫的信嗎?”
明媚臉上一紅,把那幾張紙揉成一個糰子:“纔不是!玉梨,趕快把暖爐裡的火撥旺些!”
玉梨撇嘴笑了笑:“姑娘,你可真是自欺欺人!你讓我將這暖爐撥旺些,肯定馬上就要燒那喬世子的信了。可憐的世子爺,每次寫來的信都是進了暖爐,若是他知道了,那張臉還不知會黑成什麼樣子!”
“叫你將火撥旺些,你還有那麼多話好說了!”明媚有好氣又好笑:“你是被那喬景鉉收買了不成?怎麼總是在替他說好話兒?”
“不是收買不收買的問題,我覺得那喬世子實在是個不錯的人,你瞧,他不僅是對姑娘你好,就是對旁人也好。上回咱們在紫霞山遇險的時候,他還將自己的血捐出來給手下療傷,這種事情,幾人能做到?”玉梨睜大了眼睛反駁道:“反正我覺得姑娘不該這樣對他絕情,好歹也給那世子爺一個機會罷。”
明媚拿着信箋的手頓了頓,心底忽然間有了一絲猶豫。玉梨這話雖然說得有些衝,可卻並非不是實言。大陳皇朝恪守儒家理念,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損失,可喬景鉉爲了一個尋常的軍士能破了這舊例,也實在難能可貴。
再想着他與自己認識以來,雖然以前委實是討厭了點,很自以爲是,生性高冷,可越到後來他的那種高冷便慢慢消失了,現兒的喬景鉉已經不是當初認識的那個他了。
“姑娘,這銀霜炭的火勢上來了。”玉梨蹲在暖爐旁邊,拍了拍手,轉過臉來對着明媚嘻嘻的笑:“你快些過來燒了那信箋!”
“誰說要燒的?”明媚拿眼睛盯住她,佯裝生氣,將那信箋摺好,塞到了梳妝匣的最下邊那一層。第九十章
“母親。”柳明珠怯生生的站在柳四夫人面前,第一次發現母親原來也會擺這樣的神色給她瞧,心中有些害怕。
從主院出來,柳四夫人便窩了一肚子氣,杜姨娘被安置到了柳老夫人的碧紗櫥裡,這顯見着便是爲了防止她做手腳。在雲州的時候派了八個丫鬟婆子在香蘭院裡邊,自己的手便沒法子伸進去,現在杜姨娘到了主院的碧紗櫥,自己的手不如索性攏在衣袖裡邊不要伸出來了,免得被自己那厲害婆婆抓個正着。
聽着婆婆那意思,似乎有要將杜姨娘提爲平妻的想法,否則爲何當衆親暱的叫起杜姨娘的名字來了,不該是硬邦邦的喊出“杜姨娘”這三個字來的嚒。柳四夫人絞動着兩隻手,手心裡頭全是汗,滑溜溜的一片。
算計來算計去,可依舊還是沒能壓制得住杜姨娘,多年以後這杜姨娘竟然又母憑子貴的要做平妻了。平妻雖然還是比不上正妻,可與貴妾相比,那簡直完全不可同日而語。平妻是會寫到族譜裡頭的,她的兒女也是嫡出的身份。貴妾不能出來見客,不能去主院大堂給柳老夫人請安,可平妻卻樣樣能做,還能被柳元久帶出去以妻室的身份走親訪友。
柳四夫人的一顆心似乎被人捏緊了一般,略微鬆鬆手,似乎便能嘔出血來。若真是給了杜若蘭這平妻的身份,指不定柳元久以後出去會友都只帶着她去了,即便偶爾帶上自己,也不過是不想拂逆了安平公主的面子罷了。
——以後還拿什麼去踩她,自己這麼多年的光陰竟是白費了不成?柳四夫人一陣絕望,頭痛欲裂,眼前一陣發黑,臉色也是沉沉的一片。
聽着柳明珠怯生生的聲音,柳四夫人擡起眼來,瞧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兒也是一片驚慌失措的模樣,心中一酸,將柳明珠拉到身邊道:“明珠,現兒回了京城,可不比咱們在雲州那時候了。以前你想要做什麼便做什麼,可現在即便是母親,也要伏低做小呢,你需記得要收斂些。”
柳明珠茫然的望了柳四夫人一眼,聲音裡充滿了惶惑:“母親,難道柳家不是四房最得勢?難道他們不要看我外祖母的面子?”
柳四夫人苦笑了一聲,這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雖然說安平公主的面子要給,可畢竟她已經是柳家的媳婦,自然要守着柳家的規矩。柳老夫人從來便不是個講理的人,若是她講理,那杜若蘭也不會由妻成妾了。
“明珠,這些事情到了以後你便會知道其中干係,現兒你便是裝,也要裝得賢良淑德些,好讓你祖母喜歡你。”柳四夫人心中苦澀,拍了拍柳明珠的手道:“你且先去歇息,明日記得早些起來給你祖母去請安。”
“給祖母請安?”柳明珠張大了嘴巴,一臉震驚的望着柳四夫人:“母親,那你要不要去?我一個人可不想去那玉瑞堂,瞧着那幾個堂姐妹的臉,我心中便不舒服。”
“我自然是要去的。”柳四夫人安慰她道:“儘量起早些,無論如何也得趕着卯正時分到那裡去,別遲了。”
柳明珠的臉瞬間就垮了下來:“卯正時分……那會子天還沒亮呢。”她在家裡基本上要睡到辰末時分纔起來,這下倒好,足足提前了一個半時辰,她想想都覺得實在可怕。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兒,人年紀大了就睡得少些,你祖母起得早,自然也希望別人早些來給她請安……”瞧了瞧柳明珠嘟嘴站在那裡,滿臉的不情願,柳四夫人只能好言好語的安慰着她:“忍幾日,習慣着就好了。”
屋檐下垂着長長的冰棱,似乎是眉毛上頭垂下來的霜一般,可是不知什麼地方的雪融化了些,落到地上滴滴答答的響着,就如落在人的心坎上一樣,讓人聽得只是心慌。枕着這響聲睡了一個晚上,早晨起來不免還有些神思恍惚,柳府主院裡丫鬟僕婦們出出進進,卻還是朦着一雙雙眼睛,似乎沒有睡醒一般。
秋華帶着玉梨走進了主院,看門的嫂子見着她的身影,笑着彎了彎腰:“四房二小姐安好,今日你可是頭一個來給老夫人請安的!”
聽着那嫂子對自己的稱呼十分拗口,明媚實在想知道這柳府什麼時候序齒,這麼喊下去,自己聽了都覺得有幾分好笑。她朝身邊的玉梨使了個眼色,玉梨走上前去,笑吟吟的塞了一個銀角子在那嫂子手心裡頭:“這位嫂子,也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你,這是我們家姑娘一點點意思,你且拿去喝茶。”
“我夫家姓易,你以後叫我易嫂子便是。”那易嫂子攥緊了那個小銀角子,眉眼帶笑,這主院看大門的是最沒油水的,位置偏遠,也探聽不到太多的消息,夫人小姐們都趕着去收買那玉瑞堂裡的丫鬟婆子,每次見了她都是視而不見的過去了,卻沒想着這新來的二小姐這般客氣!
瞧着明媚的背影,那大紅羽紗披風就如一團火焰般燒在這冬日的寒霜中,易嫂子伸手擦了擦眼角:“生得這般好容貌,只可惜是個庶出的身份,老天爺保佑讓那杜姨娘生個小公子,一切就好辦了。”
明媚踏着不緊不慢的步子往玉瑞堂走,今日她特地起得早些,聽說大戶人家都很注重請安這個事情,若是自己想要以後過得好,自然要奉承好柳老夫人,請安便該是頭一遭要做好的事情。
玉瑞堂門口站着兩個丫鬟,似乎還沒睡醒一般,打着呵欠在低聲說話,有個丫鬟揉揉眼睛,便瞧見那火紅的一團,驚得叫了起來:“有人來給老夫人請安了!”
兩人仔細打量了一番,見那團紅影兒上了臺階走到面前,將那鑲着一圈白色狐狸毛的帽兜兒一掀,露出一張白玉般的臉蛋來,一雙眼睛黑寶石般亮汪汪的瞧着她們,兩人立刻認出了是昨日纔來的四房二小姐,趕緊行了一禮:“二小姐安好。”
明媚笑了笑,依舊是一路打賞的過去,兩個丫鬟掂了掂那銀角子,也沒流露出什麼特別的表情來,只是笑着說道:“老夫人剛剛起身呢,二小姐還得略微等等。”
“無妨。”明媚笑着擺了擺手,帶了玉梨跨步走了進去。
玉瑞堂裡頭已經有了丫鬟婆子在忙碌,有在燒熱暖爐的,有在擦拭桌椅的,還有幾個正在擺茶盞盤子,見明媚帶着玉梨走了進來,臉上都露出了驚訝的神色來,有個丫鬟瞅了瞅那邊門口,將手上的活計放了下來,急急忙忙趕到後邊院子裡給柳老夫人去報信兒:“老夫人,四房二小姐已經來了,候在玉瑞堂,等着給您請安呢。”
柳老夫人正在由曼青伺候着梳洗,聽了這話,笑得合不攏嘴:“來這麼早,她也真是個有心人,還有旁人過來沒有?”
那丫鬟回了一聲:“沒有,就只有二小姐帶了丫鬟進來,現兒恭恭敬敬的坐在那裡,等着老夫人起身。”
“你去告訴她,我這就過來,若是坐着無聊,去主院花圃裡頭轉轉。”柳老夫人伸出手來,任由曼青給她套上一隻金鑲玉的鐲子,上邊還嵌着各色寶石,皆有拇指般大小,光彩奪目。
“曼青,你覺得四房的兩位小姐,哪一位更勝一些?”柳老夫人慢慢的咂摸着嘴巴,望了望身邊忙碌的曼青,臉上帶着深思的神色。
“老夫人心中自然有數,可偏偏還來問奴婢!”曼青抿嘴一笑:“挑這時候問,誰還不知道您心中的意思?”
“你倒是個油滑的,只是不肯說實話兒!”柳老夫人點了點頭,微微閉了閉眼睛:“再怎麼着,第一日的請安總要做個樣子,可有些人卻是樣子都不做,可見素日裡有多麼囂張。”她輕輕搖了搖頭,抹額上邊的紅寶石也跟着晃了晃,一點點光亮在額間跳躍。
收拾好了,由曼青扶着出來,玉瑞堂裡已經坐了些人,柳老夫人眼睛轉了轉,柳二夫人與柳三夫人已經到了,二房與三房都來了幾位小姐,正在拉着新來的那個孫女說話,一副和和睦睦的模樣。
見柳老夫人出來,大家都歇了聲氣,站了起來朝柳老夫人行了一禮:“祖母安好。”
“你們坐罷!”柳老夫人笑微微的點了點頭,由曼青扶着坐了下來,朝她呶呶嘴:“你去廚房瞧瞧,看看早膳準備好了沒有,若是準備好了,就叫她們添上些,我要留這幾個丫頭一起陪我用早膳。”
在座的幾位柳家小姐聽了這話,個個心中歡喜,小聲低頭說道:“孫女謝祖母賜飯。”
正在說話間,就見門簾兒一撩,柳四夫人領着柳明珠走了進來,見玉瑞堂裡已經坐了好些人,心中有些失望,原以爲自己算來得早的,沒想到還有來得更早的。轉轉眼便見着了坐在人堆裡的明媚,心中暗自咬牙,這個庶女實在可惡,過來請安也不喊自己一聲,分明是想讓自己出醜。
“給母親請安。”柳四夫人向柳老夫人請過安以後,瞥見左首邊有兩張空位,見着柳大夫人還沒來,心中才踏實了些,摸着坐到了那邊第四張椅子上邊去。
柳明珠走上前去向柳老夫人請安以後,又嬌滴滴的添了一句:“祖母賜的金絲燕窩功效實在好,昨晚與今日早晨才喝了兩盅,這臉色便紅潤了許多。”
柳老夫人點了點頭道:“如此甚好,你且坐下。”
柳明珠呆了呆,沒想到柳老夫人竟是這種反應,摸着往柳家姐妹那邊去了。柳老夫人瞧着一羣孫女坐在那裡,真是花團錦簇一般,瞧着心裡頭有幾分歡喜,再仔細打量了兩眼,臉色有些轉黑:“怎麼不見豔丫頭?”
柳大夫人早些年接了打理中饋的事情,清早起來就去偏廳理事,一般要等把府裡的事兒都抖弄通順了纔會過來玉瑞堂,可這柳明豔卻是閒人一個,怎麼還不見她的身影,莫非是昨日自己說了她幾句,心中不忿,不準備過來了不成?
剛剛說完這一句,就覺一陣寒風從門簾底下鑽了進來,門簾兒晃了晃,柳明豔帶着丫鬟從外邊走了進來,臉上有着一種古怪的神色,彷彿是睡得不大好,眼圈那處腫了起來,一點點青黑的影子。
柳明豔昨日從玉瑞堂回房以後,越想越生氣,坐在那裡拉長着一張臉,看什麼都不順眼。本來以爲自己是柳家生得最美的,偏偏來了個柳明珠與柳明媚,個個都誇讚她們兩人美貌,就連祖母都說她們將自己壓過去了。
“姑娘,你先用碗燕窩湯。”貼身丫鬟雲彩端着一個盤子走了進來:“剛剛熬好的,姑娘趁熱吃了罷。”
盤子裡頭擺着一個細瓷的小碗,裡頭盛着雪亮亮的燕窩,擱着冰糖枸杞,紅豔豔的點綴在那亮晶晶的湯裡,瞧着便覺得很是可口。
“咣噹”一聲,那隻碗被砸在地上,燕窩湯濺得四處都是,雲彩的手上淋淋的滴下了湯汁,裙子上邊也是暗暗的一大塊。
“姑娘。”雲彩慌了神,趕緊跪了下來,自家姑娘喜怒無常,做事不她的合意便非打即罵,還不允許她們分辯。這次自己是做錯了什麼?姑娘怎麼便發這麼大的火將燕窩湯碗都砸了?
“你這不長眼的賤蹄子,怎麼就送了這燕窩給我來吃?”柳明豔的臉扭曲得幾乎不成形狀,方纔在玉瑞堂,祖母賜了金絲燕窩給那柳明珠——憑什麼她能得那樣的賞賜,自己卻只能喝這種普通的燕窩湯?
自己可是柳氏長房的嫡女,哪一點不如四房那個柳明珠了?柳明豔心裡想着焦躁,一腳便將雲彩踢到在地:“快些去我母親那邊取金絲燕窩過來,重新替我熬着!”
雲彩慌慌張張的爬了起來,不顧整理自己的衣裳,彎着腰退了出去,柳明豔瞧着地上那清亮的燕窩湯的殘渣,恨恨兒到上頭踩踏了幾腳,將那一粒粒顏色鮮豔的枸杞都踩成灰色,平平整整貼在地面上。
雖說讓雲彩去柳大夫人那邊取金絲燕窩,柳明豔依舊意氣難平,畢竟自己是向母親討要,沒有什麼值得炫耀的,而那柳明珠卻是得了祖母的賞賜,是恩典。
шшш¸тt kǎn¸¢ ○
“柳明珠……”柳明豔咬牙切齒的喊出了這個名字,她竟然敢在玉瑞堂跟自己頂嘴,而且是爲了景鉉哥哥與自己爭辯!
原以爲喬景鉉肯定是借了給祖母請安的名頭來看自己的,沒想到根本就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樣,他的目的不是來看她,竟然只是來給那兩位堂妹送東西!柳明豔抓着素絲帕子,狠狠的扯着,一顆心就如被人抓了一把般,辣辣的痛。
究竟喬景鉉是不是真的喜歡那劉明珠?那拜盒裡裝着的又是什麼?嫉妒讓她的臉上變了顏色,呆呆坐在窗戶邊上不言不語。柳明豔的丫鬟見她那模樣,誰都不敢上前去,就聽任她一個人枯坐了大半日,下午才稍微好轉過來一些。
到了晚上,柳明豔躺在牀上輾轉反側,無法入眠,閉了眼睛就瞧見喬景鉉那張英俊的臉孔,可不多時便彷彿瞧見柳明珠從後邊趕過來挽住了喬景鉉的手,一臉嘲笑的看着她。心煩意亂,屋子外面的北風呼嘯,吵得她大半夜眼睛合不上去。
晚上睡不好,早上起來自然就晚了些,幾個丫鬟在門板上頭拍了好幾次,裡邊都沒有聲響,最後雲彩狠了狠心,用棍子拼命敲了又敲,這纔將柳明豔驚了起來:“你們這些個沒有用處的,知道祖母不喜歡請安遲到,爲何不早些喊我起牀?”
幾個丫鬟低頭看着自己腳尖,大氣兒也不敢出,柳明豔穿好衣裳以後,劈手給每個丫鬟兩個耳刮子:“沒用的東西,還不快些伺候着我梳洗?”
雲彩捂着臉走去廚房給柳明豔端熱湯,雲朵趕緊打開梳妝匣子替柳明豔梳妝,這邊雲露與雲飛默默的給柳明豔收拾牀上的被褥,幾個人誰也不敢出聲,生怕一句話不合柳明豔的心思又會平白受責打。
收拾停當,柳明豔帶着雲彩急急忙忙往玉瑞堂趕,走到那裡發現果然自己是最後一根到的,臉上有些掛不住,走到柳老夫人面前道:“祖母請恕豔兒遲到之罪。”
柳老夫人閉嘴不語,過了好一陣子纔開口說:“你可懂規矩?今日因何事而遲到?”
柳明豔半低着頭一副懊悔表情道:“祖母,明豔昨日回到院子裡頭,母親拿了女訓女戒讓我仔細溫習,看過以後覺得我昨日做得實在太過了些,兩位妹妹初來乍到,我言辭卻如此粗魯,實非淑女所爲。這麼想着,輾轉難眠,竟是半夜都沒有安歇,故而今日早上起晚了些。”
柳老夫人瞥了她一眼,微微點了點頭:“你若是能這般想,那便是極好的。”
“祖母,兩位妹妹搬進了新家,我都未曾去賀聲喜,想來是失儀了,今日我想跟着兩位妹妹去青蓮院逛逛,順便送點小玩意給兩位妹妹的房間添些點綴,祖母看着這樣可好?”柳明豔瞅着柳老夫人的臉色,小心翼翼的詢問。
柳老夫人這才認認真真的打量了柳明豔一眼,笑着點了點頭:“豔丫頭,看起來昨日確實好好反省了,今日便跟突然變了個人似的。畢竟是姐姐,現在知道關心妹妹了!”轉臉對着柳明珠道:“你帶姐姐去凌雲園裡逛逛罷!”
明媚瞧着柳明豔忽然態度大變,心中有幾分驚詫,莫非柳明豔一夜之間便大變身了?她心裡想着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恐怕柳明豔絕不會這般輕易就改了性子。明媚轉頭望了望柳明珠,想看看這位怎麼接招,就見柳明珠偏着頭笑了笑道:“豔姐姐知道錯了便好,以後可別再犯這樣的錯了。”
柳明豔聽了咬了咬嘴脣沒說話,心中卻如有一把怒火在燒着一般,自己幾時受過這種污糟氣兒?真恨不能衝到柳明珠面前,伸手撕爛她那張臉!只是轉念想着自己的計劃,不由得穩了穩心神,笑着對柳明珠道:“咱們都是柳家的小姐,自然該要想着如何做才能更顯得溫柔賢淑些,否則以後去了外邊,旁人會說咱們柳家沒家教。珠妹妹,你說是也不是?”
柳明珠被柳明豔這不軟不硬的話頂了回來,本來還想說句什麼話兒,可見着母親柳四夫人正在極力的朝自己使眼色,這才壓着火氣朝柳明豔點了點頭:“豔姐姐,既然你想去青蓮院瞧瞧,那咱們便走罷。”
“媚妹妹難道不跟着過去?”柳明豔指了指明媚,心中疑惑,她今日想去看看究竟喬景鉉昨日送了什麼東西給這兩位堂妹,可瞧着明媚坐在那裡一動不動,便有幾分着急。雖說瞧起來喬景鉉該是喜歡柳明珠,可這個柳明媚生得委實美貌,不可不防,也得仔細瞧瞧。
明媚聽着忽然間自己被指了名兒,驀然一愣,此時卻聽柳老夫人替她拒絕了柳明豔的要求:“有珠丫頭帶着你去就是了,何需這麼多人?媚丫頭要留着與我一道用早膳,你們且去罷。”
柳明豔聽着柳老夫人這話,盯了明媚一眼,畢竟柳老夫人的話在這內宅便是聖旨,她也沒法子反駁,只能乖乖的跟了柳明珠走了出去。
青蓮院是柳老夫人爲自己兒子精心修繕的,所以園子比起大房二房和三房住的園子又精緻了幾分,柳明豔跟着柳明珠在抄手遊廊上走着,看着眼前的景色,心裡很是憤憤不平:憑什麼他們三房過得比大房還要舒服,大房不該是柳府裡邊佔最大頭的?可現兒瞧着眼前的這氣派,大房卻是遠遠不及呢。
等及走到柳明珠的掌珠院,柳明豔的神經再一次繃緊了,門上黑底金字的牌匾,走了進去見着幾進屋子,月亮門重重疊疊,院子彷彿沒有個盡頭一般。原以爲自己的明霞院該是柳府小姐們裡邊最大氣的,沒想到這四房的柳明珠的掌珠院可壓過了明霞院一頭。
柳明珠見身邊的柳明豔臉上神色不住變幻,冷冷的笑了一聲,心裡頭想着我可還有好東西讓你看呢。她招呼她進了自己的閨房,得意的指着那些家俬道:“豔姐姐,你瞧瞧,這家俬都是整套黑檀木的,我雖然不是很懂木材這些,但也聽過天上祥雲地上黑檀,這黑檀木可是最最金貴的。香桃,還呆着做什麼,貴客臨門,快些去沏茶過來。”
柳明豔伸手撫摸了下黑檀木的桌面,心中恨得牙癢癢的,擡頭環視了一下柳明珠的內室,見靠牆有一隻多寶格,上頭擱着一隻淡黃色的拜盒——那不正是喬景鉉昨日送過來的?她心頭一緊,不由自主挪了步子往那邊走了過去。
柳明豔往多寶格那邊走,柳明珠也急急忙忙的跟着走了過去,瞧見柳明豔望着那隻拜盒看得出神,柳明珠似乎有些想炫耀,沾沾自喜的說:“景鉉哥哥去雲州的時候必然要去我們府裡,我今年生辰那日他還特地過來了呢。”
柳明豔聽了這句話,心裡更像被人揪了一把,痛得半天都不能出聲。她惡狠狠的盯着那個拜盒看了良久,走上前去踮起腳尖伸手就去拿那個盒子。
柳明珠慌了神,連忙過去攔她:“豔姐姐,你別動那個盒子!”
柳明豔回過頭來朝她猙獰一笑:“我是柳府長房嫡女,爲何要聽你的吩咐?你該是小心翼翼聽我說什麼就是什麼,我想動什麼就動什麼!”說完她一手將柳明珠撥到了一旁,伸手便將那拜盒拿了過來,大步踏出了柳明珠的內室,跑到中庭裡喘了口氣,這才猛然將那拜盒打開,裡邊是一個水晶獅子紙鎮,是平常練字的時候用來壓紙用的。
那水晶獅子拿出那個盒子,襯着外面瑩瑩的雪光,更顯得晶瑩剔透,看得柳明豔惱怒萬分,她幾步走到外面,舉起那個水晶獅子,用力往院牆上砸了過去。就聽“啪”的一聲,那獅子撞到了院牆上,在空中打了幾個滾,掉到了雪地裡。
柳明珠追了出來,目睹了那個水晶獅子空中翻滾的全過程,驚呼了一聲,急急忙忙跑到牆角去撿那個紙鎮,走到那邊,就見大大小小的水晶碎片攤滿了一地,若不是會折射出光芒來,根本便瞧不見那些水晶在哪裡。
她站了起來,雙手叉腰怒目而視柳明豔:“你這是做什麼?瘋了不成?爲何砸了景鉉哥哥送我的水晶紙鎮?”
柳明豔哈哈一笑道:“聽聞京城墨香坊那邊有假的水晶紙鎮賣,我想看看這個水晶是真的還是假的,所以就拿了去砸下牆試試看,這麼瞧着,竟然是真的了。”她得意的望了望柳明珠:“珠妹妹,你可別心疼,改明兒我再給你去買一個回來玩。”
柳明珠聽了這話氣得眼睛都紅了,她猛的衝了過去,用盡全力往柳明豔身上撞。柳明豔本來是洋洋得意的站在那裡,根本沒提防柳明珠會撞過來,直接被撲倒在地,後腦勺磕出了一個大包。
那柳明豔素來在柳府作威作福慣了,怎會吃了這個暗虧?猛的爬了起來,翻身就去打柳明珠,旁邊幾個丫鬟看得目瞪口呆,紛紛忙着勸架。就在這時候,柳明珠掙脫了柳明豔的轄制,從地上撿起水晶紙鎮的殘片就往柳明豔身上紮了去,將柳明豔扎得嗷嗷直叫。
等着柳大夫人和柳四夫人得了信趕過來的時候,勝負已分,因着柳明珠是主場,所以人氣明顯要足,柳明豔臉上身上的抓痕就可以證明這一點,她身後站着的丫鬟們頭髮衣裳也亂成了一團,情況比柳明豔好不了多少。
看着柳明豔臉上的抓痕,柳大夫人氣得直哆嗦,她捧在手心裡的寶貝,竟然被老四的女兒打成這樣!她氣得全身直打哆嗦,真恨不能招呼自己身邊的婆子上去把那柳明珠痛痛快快的打上一頓。
可轉念一想,柳大夫人極力的壓制着自己心中的情緒,自己可是柳府當家的主母,今天這事情擺明就是煙兒自己挑起來的,若是自己不分青紅皁白就把柳明珠打上一頓,別說站在身邊的柳四夫人不答應,自己撈不到半點好處,這事情捅到婆婆那邊,恐怕就更糟糕了。
婆婆素來偏心,一心想着讓老四家佔最大的好處,估計她這陣子已經有想法,準備讓老四媳婦來管府裡的內務,自己可不能讓她抓到半點把柄。若是自己一衝動,吩咐丫鬟婆子在青蓮院大鬧一場,雖然有可能替豔兒出氣,可婆婆恐怕會趁機把自己管理內宅的權力給收回去,到時候老四媳婦上位了,自己可什麼都撈不着了!
柳大夫人暗自調整了下心情,笑着對柳明珠說:“喲,快給大伯孃來看看,怎麼弄的呢,親姐妹還鬧成這樣了!”
柳明珠心裡一酸,眼睛一紅,覺得面前這位大伯孃真是世間少有的好人,一來就忙着關心她,倒把柳明豔晾到了一邊。拿着那個紙鎮,抽抽搭搭的走上前去對着柳大夫人說:“伯孃,豔姐姐把我的水晶獅子紙鎮都扔到地上弄壞了。”
柳大夫人愣了一下,自己女兒又不是沒有見過好東西的,爲何會嫉妒起這個水晶獅子紙鎮來?那柳明珠也該不是沒見過好東西的,爲何對這個水晶紙鎮這般看重?她轉眼看了看那邊鼓起腮幫子,眼睛冒火的柳明豔,心裡疑惑得很。
那邊柳明豔見母親看着自己,頭一偏,哼了一聲:“她的房間裡也配放着景鉉哥哥送的東西?”
柳明珠聽了這話雙手叉腰對柳明豔道:“我房間裡不配放景鉉哥哥的東西?未必你房間裡邊便配放了?只可惜景鉉哥哥連東西都沒有送你,你心中有氣便來砸我這水晶紙鎮,還要說這種酸溜溜的話兒,真是好大一張臉!”
柳大夫人方纔明白女兒是爲什麼會鬧出這般動靜,心下大恨,自己素常慣着她,竟然把她慣成了這種脾性兒!這還只是在家裡做姑娘,若是日後出閣了,那可還不會把別人家裡弄得雞飛狗跳?原來看着她雖是驕縱,倒也還沒有出什麼大事,可今日這事若傳了出去,還會有哪家人家敢來柳府下聘?
想到這裡,柳大夫人端正了一張臉,對着身後兩個婆子說:“李媽媽月媽媽,你們把小姐送回自己屋子裡頭,讓她閉門思過三天,沒有想清楚自己的錯處不許出來!還有,那些跟着豔兒來青蓮院鬧事的丫鬟,自己去領二十記板子,以後長點記性,怎麼能任憑你家姑娘到外面鬧騰!”
柳明豔聽到柳大夫人如此吩咐,白了一張臉跳了起來:“母親,你難道不疼愛豔兒了?你怎麼能這麼輕易放過柳明珠!”
柳大夫人心裡一陣惱怒,對自己的女兒真有點“恨鐵不成鋼”的鬱悶:“還不快把小姐送回去,讓她到這裡繼續鬧笑話給誰看?”
兩個婆子應了一聲就上前來把柳明豔夾了兩條胳膊,也不管她的拳打腳踢,抄着近路,腳不沾地的把她送回了明霞院院。
這邊柳大夫人笑着摸了摸柳明珠的頭髮說:“大伯孃叫人去外邊買個一模一樣的水晶獅子紙鎮陪給你,是豔兒不對,讓你吃虧了。”
柳明珠聽着柳大夫人這些話,眼淚吧嗒吧嗒掉了下來,偏了偏頭道:“我纔不要,想要水晶紙鎮,我自會讓母親給我去買。”她走到柳四夫人身邊,舉起那個砸殘了的水晶獅子紙鎮給柳四夫人瞧了瞧,心中難過:“母親……”
柳四夫人只是冷冷的望了柳大夫人一眼,沒有說話。
“四弟妹,你便別在計較明豔了,她是被我慣壞了,做事兒沒輕沒重的,沒由得讓明珠受了委屈,改日我叫她來嚮明珠賠罪。”見柳四夫人臉上這表情,柳大夫人只能低聲下氣的陪不是,心中卻暗自痛恨着,不就是一隻水晶紙鎮,也值得這般計較。
“大嫂,我覺得昨日母親教訓得是。”柳四夫人不緊不慢的說道:“明豔這個性子,嫁到婆家去恐怕會墮了我柳家的名聲呢,你還是好好去管教管教她,免得出閣以後鬧得夫家不得安寧!”
柳大夫人聽得臉色發白,含含糊糊的應了兩聲,這才帶着丫鬟婆子們回了自己院子。剛剛進院門就聽到柳明豔震耳欲聾的哭喊聲,柳大夫人不由眉頭一皺,大步走了進去,怒氣衝衝的對着在牀榻上哭鬧不休的女兒大喊了一句:“豔兒,你夠了!”
柳明豔很少看到母親這般疾言厲色,不由愣住,怔怔的看着門口一臉愁容的柳大夫人。
“豔兒,你怎麼能這般糊塗!”柳大夫人走了過來,在牀邊坐了下來,看着女兒的臉,長嘆了一聲:“上個月你已及笄,是大姑娘了,可以議親了!你若還是這般胡鬧下去,京城裡哪家人家敢娶你回去?”
“母親,我只嫁景鉉哥哥,我不要嫁別人!”柳明豔聽到柳大夫人說到了自己的親事上頭,忘記了要哭鬧,爬起來搖着柳大夫人的胳膊:“母親,你是明白豔兒的心的,你可不能把我許給別的人家!”
柳大夫人看着女兒的臉,嘆了口氣:“你若還是這個樣子,我又怎能安心?想那英王府,地位超然,世子自是會有平妻侍妾,你就連個水晶獅子紙鎮都不能容下,更何況要去容他一屋子姬妾?”
柳明豔聽着母親的話,眼裡閃出決斷的光芒:“我何必容他的姬妾?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反正就不讓景鉉哥哥身邊有別的女人!”
柳大夫人唬得眼睛都圓了,盯着柳明豔看了半天,這才慢慢的一個字一個字的艱難萬分的說出幾句話:“若是這樣,我情願沒有你這樣的女兒!”
柳明珠的身子癱了一邊,坐在牀上無精打采的說:“母親,你自己是怎樣對付父親的姨娘,豔兒也看得清清楚楚,那幾個姨娘是怎麼死的,母親心中應該有數,爲何卻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柳大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氣,抑制住自己打柳明豔耳光的衝動,正色對着柳明豔說:“你要記住,若是你想嫁到英王府去,那你一定要裝出溫柔賢淑的樣子來,哪怕是再不樂意,你也得裝!難道你不知道萬陽公主家的玲瓏郡主也想着要嫁那喬世子?難道你不知道京城裡還有那麼多貴女都在打他的主意?你若還是這般不知收斂,如何能嫁進喬家?”
柳明豔此時也顧不上和柳大夫人頂嘴,呆呆的回味着她的話,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該說的我都說完了,你自己好好考慮着,明日去玉瑞堂時向那柳明珠賠個禮告個罪。”柳大夫人貼近女兒的臉,小聲的說:“你無論是有多麼討厭一個人,多麼恨一個人,你表面上要裝出來很喜歡她,和她關係很好,暗地裡不露痕跡的折損她,這纔是正道兒,你自己好好琢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