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府裡的一處院子,有數十人正在操練武藝,嚟硌巴拿着彎刀站在一旁瞧着自己的手下,臉上沒有表情,一雙眼睛盯住栓在樹上的馬匹,似乎在思考着什麼。
“去叫那黃管事過來。”好半日嚟硌巴纔開了口,旁邊的侍衛將左手按在胸上彎腰行了一禮,匆匆走了出去,不多時便帶了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走了進來,這是徐炆琛府中的黃管事,專門負責照顧嚟硌巴及其手下的飲食起居。
“不知王子殿下有什麼吩咐?”黃管事轉了一雙小眼珠子,笑眯眯的望着嚟硌巴,心中卻有幾分害怕,都說韃靼人野蠻,瞧着這羣人在院子裡舞刀弄槍的,要是忽然心情不好,拎着刀子砍過來,自己的小命可就沒有了。
“二皇子殿下說了要我休息幾日再出去,我在這院子裡頭也呆了不少日子了,今日想出去透透氣。”嚟硌巴將那把彎刀唰的一聲砍進了身邊的一棵大樹上,黃管事的身子也跟着抖了抖。
“不知王子殿下準備去哪裡?”黃管事摸了摸手心,上邊汗涔涔的一片。
“我想去跑馬,你們大陳的京城可有大一些的跑馬場?”嚟硌巴盯住黃管事,語氣中有幾分熱切:“我不要那種跑兩步便到了頭的,我要能縱馬的那種。”
“王子殿下,我們京城這邊恐怕沒有你們那邊的草原。”黃管事彎着身子小心翼翼的回答:“只是我聽說過鎮國將軍府的跑馬場好像還不錯,據說是京城裡最大的,只不過他們家的跑馬場可能不會讓你們進去。”
“鎮國將軍?”嚟硌巴眼前一亮,轉身望向幾個手下:“是不是就是大陳鎮守邊關的那個大將軍?”
“王子,就是他。”幾個手下點了點頭:“鎮國將軍,這名字實在太熟悉了。”
“好,那咱們就去鎮國將軍的跑馬場溜溜。”嚟硌巴哈哈大笑了起來:“看看威震西北的鎮國將軍府裡的跑馬場究竟是多氣派。”
黃管事驚慌的喊了起來:“王子殿下,這可不行,旁人不會讓你們進去的。”
“不會讓我們進去又如何?我自然會想法子進去。”嚟硌巴伸出手來,黃管事唬得身子一震,卻沒想到嚟硌巴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黃管事,你別擔心,我只要你帶我到跑馬場附近就行,你到了那裡便可以自己回來,我不會強迫你跟着進去的。”
黃管事苦了一張臉,點了點頭道:“好,我給王子殿下去帶路。”
快到二月了,天空裡已經是一片明淨的藍色,就如被水洗過一般,沒有半分雜質,偶爾飄過一絲流雲,慢慢悠悠的,讓人瞧着心情都好了許多。
“柳十。”郭慶雲騎着馬走在柳府的馬車旁邊,瞥了一眼跟在身後不遠的柳明卿:“我怎麼就覺得你那五堂兄瞧着十分英武了,莫非我今日沒有洗眼睛出來?”
明媚掀起軟簾看了看後邊,微微一笑:“我家五堂兄本來就英武,不是今日。”
柳明卿今日穿了一件騎裝,顯得十分乾練,身上那溫文爾雅的氣息被沖淡了些。明媚朝他笑了笑:“五堂兄,你快過來,郭小九正說到你呢。”
“說到我?”柳明卿驚詫的挑了挑劍眉,這位鎮國將軍府的小姐說他什麼了?他催馬走上前來,看了看郭慶雲:“你說我什麼呢,郭小九?”
“我誇你模樣長得俊!”郭慶雲毫不在意的甩了甩頭髮:“你放心,沒說你壞話!”
柳明卿驀然一愣,瞧着郭慶雲那爽朗的神色,心中忽然間便泛起一絲絲漣漪來,還從來沒有哪位貴女像她一般,肆無忌憚的當面來評價他的相貌,這位郭小姐實在是直爽,整個人沒有一絲矯揉造作。
“哈哈哈,柳十,你快看柳小五,被人誇了一句就樂得成了呆子!”郭慶雲伸手攀住了馬車的小窗,低聲說道:“柳十,其實你這五堂兄我小時候見過,只是過了六年,人變化得太大,都人不出了。”
柳明卿聽了這句話也笑了笑:“郭小九,別以爲我不認識你,當年你在京城也是出了名的,很多京城貴女看見你都繞着路走,沒想到現在還和以前一樣,都沒改半點性子。”
郭慶雲驕傲的一揚頭:“那是當然了,我又何必爲別人改變自己的性子。”上下打量了下柳明卿,郭慶雲點點頭道:“柳小五,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如果單單看你一個人,你倒也很打眼,可卻還是比不上有些人。你可要記好了,下次千萬別和我表兄坐到一處,有他那個禍害在,那些貴女們眼睛裡便看不到你了。”
聽到這話,柳明卿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來:“郭小九,你的話我記着了,下次我不再和景鉉同席而坐便是了。”
馬車裡的幾個丫鬟聽着郭慶雲的話,都微微的笑了起來,這位郭小姐真是不客氣,說起話來也不怕人家受不受得了。
“姑娘,這郭家九小姐性子兒可真直爽。”玉簫撩開簾子一角往後邊看了看,郭慶雲與柳明卿並肩騎馬落在了後面些,不知道在說什麼:“像她這種性格的,京城的貴女圈怕只有她一個!”
明媚點點頭,回頭打量了郭慶雲一眼,只見她眉眼笑盈盈的一片,眼睛不時的往柳明卿身上溜過去,心中忽然有所感悟,莫非郭慶雲竟然看上了柳明卿不成?心中暗暗點頭,等着到了跑馬場,非得私下將她拉到角落裡邊好好問問纔是。
不多時,鎮國將軍府的跑馬場就到了。跑馬場是依着西郊的山建起的,連綿的山脈下圈出一塊極大的場地,雖然現在是寒雪天氣,可這跑馬場裡倒是打掃得乾乾淨淨,沒有見到半分積雪的影子。
“我昨日就派人來說過,叫他們打掃乾淨,今日我要來跑馬。”郭慶雲看到明媚眼中疑惑,得意洋洋的翻身下馬:“怎麼樣?還不錯吧?”
“有這麼大的場地,當然不錯,只是我不會騎馬,卻要麻煩你耐心教我了。”明媚瞧着郭慶雲那優美的身姿,不由嚮往:“原來一直想騎馬的,在雲州卻找不着機會。”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郭慶雲叫馬伕牽出一匹淺栗色小母馬出來:“看,這是我叫馬伕給你挑好的坐騎。”
那小馬有一身光滑的毛,似乎潑了水一般油光光的,淺淺的栗色。它有一雙黑黝黝的眼睛,正溫順的看向郭慶雲與明媚。
“這匹馬不錯,正適合十妹妹。”柳明卿牽着自己的馬走了過來,伸手摸了摸那匹小母馬的頭,又看了看它的牙口:“年紀不大,可能還沒有馱過人,性子不會暴烈。十妹妹,你便放心罷,這馬很是適合你。”
郭慶雲點了點頭:“柳小五,你說得沒錯。”它驕傲的摸了摸小母馬的頭,對着它親暱的喊了一聲:“閃電!”小馬噴了個響鼻,後邊的蹄子刨了刨地上的鬆土,頭甩了甩,咴咴的叫着,彷彿在答應着她一般。
“閃電?這是它的名字?”明媚好奇的望着那匹馬,那匹馬也好奇的望着她,一雙眼睛黑得就如寶石一般。
“它父親和母親都是寶馬良駒,我想它以後肯定也能跑到快,所以纔給它取了這個名字。”郭慶雲脣角有止不住的笑意,手裡拿了一把草料晃了晃:“柳十,我告訴你,你得先和馬培養感情,這樣它才願意駝你,而且你和馬感情越好,它就越聽你的話。來,你把這草給它吃”
明媚把草拿在手上,猶豫着湊近了閃電的嘴,小母馬張口嘴就把草料叼走了,舌頭還碰到了她的手心,帶着點溫溫的熱,軟綿綿的。“郭小九,它吃我喂的草!”明媚激動得兩眼閃閃發光:“閃電好乖!”
“它是小馬,性子也溫馴,要是遇到烈馬你可沒這麼幸運。”郭慶雲把手放到脣邊,嘬起嘴,吹出了一聲響亮的口哨,不一會,就見一匹高大的黃色駿馬就從遠方出現,風馳電掣般跑到了郭慶雲身邊停下:“你看,這就是閃電的母親,我以前的專用坐騎。”
這匹馬與閃電看起來有些相似,明媚點點頭:“可真有些像。”
旁邊幾個丫鬟都圍着閃電嘰嘰喳喳的說起話來,玉梨伸手去摸閃電,它忽然打了個響鼻,把玉梨唬了一跳,將那隻手快快的縮回來,大家瞧着玉梨那模樣,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們別羨慕,我讓我的幾個丫鬟教你們去騎馬。追風,趕月,你們去叫幾個身手好的馬伕過來陪着一道去。”郭慶雲轉臉吩咐自己的丫鬟:“快去快去,別在這裡杵着耽擱了好時辰。”
她的四個丫鬟應了一聲,不多時便有幾個馬伕替着好幾匹馬出來:“各位姑娘,你們跟我們過去。”
玉梨歡呼了一聲,拉住馬繮就想走,曼青站在那裡有幾分猶豫:“我們該陪着十小姐,怎麼能自己去玩呢。”
“曼青,沒事兒,這裡有郭小姐與五公子呢。”明媚朝曼青笑了笑:“祖母說過了,今日帶你出來是讓你休息的,若還讓你服侍我,那哪裡又是休息了?你快些自己去玩罷,我這裡不用你管了。”望了望那寬闊的跑馬場,明媚微微一笑:“這裡是鎮國將軍府的跑馬場,就我們這幾個人在,還能出什麼事兒不成?”
“十小姐,那我過去了。”曼青的眼裡流露出一絲快活的神色,朝明媚行了一禮,轉過身子跟上了玉梨,她那件石青色的衣裳下襟被風吹着搖擺了起來,就如一隻蝴蝶在扇動着翅膀,翩翩舞動。
“你祖母這個丫鬟長得真不錯。”郭慶雲嘖嘖稱讚了一句:“瞧着她那身細皮嫩肉,就想去掐一把。”
明媚笑了笑:“你怎麼就這般暴力,什麼都想去掐,人家粉嫩嫩的一張臉,被你掐了一把,保準會起一個青色印痕,好幾天都消不掉。”
柳明卿站在一旁聽着兩人說話,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來:“曼青這丫頭來我們府上有十多年了,我記得她過來的時候才四歲,真是看着她長大的。”
四歲就來府上做丫鬟,曼青的爹孃可真是狠心,明媚不由得打了個寒噤,也不知道他們怎麼能如此下得了手。瞧着那高挑纖秀的身子,明媚心中有幾分同情,這樣一個天生麗質又溫柔體貼的女子,只希望她有一個好結局。
“柳十,我很奇怪你怎麼沒有問起我表兄。”郭小九嘻嘻哈哈的聲音在明媚耳邊響起:“你難道不希望他過來?”
“景鉉昨晚不是在宮裡輪值?”柳明卿吃了一驚:“昨晚一夜不能歇息,要今日辰時才能回府,這個時候該還沒起牀。”
“哈哈,柳小五,你怎麼知道我表兄去宮裡輪值了?只是我告訴你,你錯了。”郭慶雲得意的笑了起來:“我那表兄從宮裡出來就直接到了我這邊,此時該正在那邊牀上打盹,等着我們過來呢。”
“景鉉竟然已經在這裡了?”柳明卿眼睛睜得圓圓:“我去喊他起來!”
瞧着柳明卿的背影,郭慶雲拉了拉明媚:“你瞧我多體貼你!生怕你祖母那個丫鬟知道你與我表兄之間有私情,先將她支開。”
明媚望了郭慶雲一眼,沒想到她粗中有細,竟然想得這般周到。朝她微微一笑,明媚感嘆着說道:“我還真小看了你。”望了望正在往那排房子走過去的柳明卿,明媚心中一動,拉了一把郭慶雲:“你覺得我這五堂兄如何?”
“他?”郭慶雲的臉上忽然間出現了一點可疑的紅暈:“哈哈,還不錯。”
“郭小九,你臉紅了。”明媚打趣她,看起來再豪爽的女子,在面對感情這件事,還是會有些羞澀的。
“哪有?”郭慶雲煮熟的鴨子嘴硬,將手摸了摸自己的臉:“一點都不熱,怎麼會是臉紅了?柳十,你別學壞騙人。”
“你否認是沒有用的!”明媚笑嘻嘻的將郭慶雲的手拉了下來:“郭小九,若你對我五堂兄有那麼點意思,我就告訴你一件事情。”
“什麼事?”郭慶雲的臉湊了過來,眼睛亮閃閃的,顯得有些着急。
“你瞧瞧,你這模樣兒……”明媚忍俊不禁:“真看上我五堂兄了?”
“柳十,你可真囉嗦!”郭慶雲滿不在乎的甩了甩頭:“實話實說,我覺得你那五堂兄還不錯,咱不提他的長相,我就覺得這人身手還不錯,性格也好,可以考慮考慮。”郭慶雲一雙手抱在胸前,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京城裡那些貴夫人們,聽着我的名字就臉上變色,我估計沒有幾家願意要聘了我回去做兒媳婦的,看來我只能自己找夫君了。”
這郭慶雲確實是大膽,這種話都說得出口,一點也不忌諱。明媚瞧着她那濃眉大眼,抿嘴笑了笑:“郭小九,我那五堂兄二月十五就要下場春闈了,可他還沒有個合用的書袋呢,若是你有空,這幾日給他做個書袋兒,他保準很感激你這份心意兒。”
“做書袋?”郭慶雲眼睛瞪得老大,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一般:“我還從來沒有拿過針線哩,怎麼才能做出一個書袋來?”
“你去買一個書袋,然後自己到上頭繡幾個字就成,例如什麼金榜題名、狀元及第,反正就是些吉祥話兒,討個好彩頭。”明媚笑着推了推郭慶雲:“相信我,他肯定會將你這份情意記在心裡。”
上回劉玉芝來給黎玉立送書袋,柳明卿站在一旁羨慕得眼睛都發紅了,還吵着讓自己給他做書袋,只可惜自己只會捏鍼灸用的金針銀針,繡花針可是不會的,不如推了給郭小九,讓他們兩人去增進感情。
“柳十,你確定他想要一個書袋?”郭慶雲望着從房子那邊走出的兩個人,眼睛亮了亮:“若真是這樣,我就去學着繡花。”
“你學繡花?”明媚的嘴巴張得老大:“我該沒聽錯罷?”
“去去去,我學繡花又怎麼了?繡花還會比練武難不成?”郭慶雲笑着拍了拍身邊的馬:“放心,過幾日我肯定就已經學會了。”
明媚望了郭慶雲一眼,雖然心中十分懷疑她這話的可能性,但依舊還是鼓勵着她:“我自然相信你,郭小九是個能幹的,有什麼難得倒你?”
郭慶雲自豪的昂起頭來,對着走過來的喬景鉉喊了一聲:“表兄,我可替你將人帶到這裡來了,你怎麼謝我?”
喬景鉉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裳,上邊有金色的刺繡,外頭還罩着一件大氅,他大步走到明媚面前,一雙眼睛只盯住了她:“媚兒。”
郭慶雲在旁邊撅了撅嘴:“都說娶了媳婦忘了娘,表兄,我瞧着你是有了心上人便忘了表妹。別人說飲水思源,你倒好,我替你約了人出來,你卻把我撇到一旁了。”
喬景鉉這才擡眼望了一下郭慶雲,順手將柳明卿帶到她面前:“明卿,你去陪着郭家小九,別來打擾我與媚兒。”
柳明卿被喬景鉉這忽然的舉動吃了一驚,又猝然撞上了郭慶雲的視線,心中猛的噗噗亂跳了幾分,喬景鉉這舉動,難道是想要做媒人不成?他望了望郭慶雲的臉,只覺有幾分尷尬,訕訕的開口問道:“郭小九,你準備去做什麼?”
“去做什麼?”郭慶雲偏了偏頭:“我們來賽馬行獵如何?”郭慶雲伸手指了指後邊那綿延的山脈:“咱們先比試,看誰先跑到山下,然後再進山行獵,打幾隻野兔子回來烤了吃。”
“行。”柳明卿翻身上馬:“我們來比試比試。”
郭慶雲也上了坐騎,望着柳明卿哈哈一笑:“柳小五,你若是輸個我一個女兒家,會不會面子上難看?”
“郭小九,你算得上是女兒家?”柳明卿挑了挑眉:“我怎麼覺得你跟那七尺男兒完全沒有什麼區別。”
“隨便你怎麼想!”郭慶雲喊了一聲,將鞭子高高的甩了起來:“走!”
“郭小九,你要注意安全!”明媚有些不放心,趕緊喊了一句。
“柳十,有沒有人跟你說,你很嘮叨?”郭慶雲望了一眼明媚,抽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那馬便疾馳了出去,風一般的快,轉眼就不見了蹤影,柳明卿愣了一下,也趕緊揮鞭追了上去。
“媚兒,別管他們了,我來教你騎馬。”喬景鉉瞧着那兩道身影一前一後飛馳而去,拉過閃電的繮繩:“郭小九與明卿騎馬的技術很好的,你別擔心他們。”
明媚轉過臉來,朝喬景鉉笑了笑:“我知道。”
“來,你踩着馬鐙,用點巧勁上馬,我來教你騎。”喬景鉉扶着明媚的胳膊,一邊耐心的教導着她如何上馬。明媚一隻手抓住馬繮,一隻手扶住馬脖子,在喬景鉉幫助下上了馬。那小木馬感覺到了身上吃重,咴咴的叫了起來,馬蹄子刨了刨地面,唬得明媚抱住了馬脖子不敢動彈。
喬景鉉見着明媚嚇得花容失色,伸手拍了拍馬腦袋:“別亂動,乖乖的。”
閃電似乎能聽懂喬景鉉說的話一般,瞬間便安靜了下來,明媚驚詫的從馬背上直起身子,看了看喬景鉉:“它好像能懂你的話。”
“跟馬打交道久了自然便能懂了。”喬景鉉伸手摸了摸閃電的頭,給了它一個讚許的眼神:“馬真是能通人性的,你對它好,它便會一心一意對你好。”他將手指放在脣間打了個唿哨,就聽陣陣馬蹄聲響起,踏雪風馳電掣般跑到了他的面前。
“你這匹馬倒是很通人性。”明媚不由自主回想到她與喬景鉉第一次見面的事來:“當時你被五步蛇咬傷,你的坐騎還幫你去尋大夫呢。”
“幸好遇到了你。”喬景鉉拍了拍踏雪的脖子,順便幫它梳理着長長的鬃毛:“若是沒有遇着你,我肯定已經死了,這時候白骨都成灰了。”
明媚望了喬景鉉一眼,他靜靜的站在那裡,眼神深邃,裡邊有一種慶幸與感激的神色,忽然間她的心底也涌上了一份柔情來,這便是上天註定讓他們相逢?她來自千年後世,在這個陌生的時空裡遇到了他,將那個命懸一線的人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媚兒,來,我們慢慢走幾圈。”一陣互相凝望之後,喬景鉉翻身上馬,開始指點明媚如何掌握方向,如何策馬,騎馬要注意什麼。兩人正在跑馬場這邊挨挨擦擦的騎着馬散步,溜達了幾圈以後,明媚總算是知道了一些粗淺的騎馬技術,能夠自己催馬前行了。
“媚兒,你真是聰明。”喬景鉉策馬跑在明媚身邊,讚許的望着她:“再練習半日你便能自己騎馬了。”
明媚不敢偏頭,只是抓緊了繮繩,雙眼望着前方,任由閃電馱着她往前邊跑去。她現在還沒這本領一邊騎馬一邊東張西望,雖然瞧上去她騎馬的身姿非常優雅輕鬆,可她自己知道心中很是緊張,脖子都僵硬了。
“姑娘,姑娘!”遠處傳來玉梨焦急的呼喊聲,聲音裡頭有幾分顫抖,明媚擡頭一看,就見玉梨騎着一匹馬正朝她這邊衝了過來,似乎失去了控制一般,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喬景鉉在旁邊見了焦急,從踏雪上邊縱身躍起,飛快的飄到了玉梨面前,伸手一帶,玉梨的馬繮便被他抓住,那匹馬驚得直立了起來,一雙前蹄在空中刨了兩下,這才落地。玉梨的一雙手緊緊的抱着馬脖子,臉色蒼白。
“玉梨,怎麼了?”明媚見着她神色慌張,心裡也有幾分緊張,自己帶一羣丫鬟出來玩耍,若是有人出了點事,那可該怎麼辦呢。
“姑娘,曼青被人擄去了!”玉梨喘了一口粗氣,臉上俱是驚慌的神色:“五公子與郭小姐已經追了過去!”
“被人擄去了?”明媚大吃了一驚,這裡不是鎮國將軍府的跑馬場?怎麼會有強盜進來了呢?“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情?”
“我們在山腳下騎了陣子馬,曼青見着山那邊梅花開得好,就說想要摘幾枝回去給玉瑞堂插瓶,因着老夫人素日最愛梅花。”玉梨的眼中全是焦急的神色,她素日是個膽大的女子,可遇着這樣的事情,也不免慌張。
“她剛剛走上那條小道,沒多久我們便聽見她驚慌失措的叫喊聲,大家趕緊下馬趕過去,可只見着她的一支釵子撒落在地上,人卻不見了。”玉梨難過的低下了頭:“姑娘,我們應該和她一道去的,現兒遇着了這事情,該怎麼辦纔好呢?回府怎麼和老夫人交代?”
明媚站在那裡也呆了呆,曼青被人擄了去,這事怎麼和柳老夫人去說呢?
“媚兒,你不要着急,有你堂兄與我表妹追過去,應該沒問題。”喬景鉉見明媚臉色沉沉,趕緊安慰她:“要知道那劫匪帶着一個人跑,總不及兩個輕輕鬆鬆沒包袱的人跑得快。再說現兒山上還有積雪,那地上的痕跡是蓋不住的,一路追下去,自然能追上。”
明媚望了一眼那尚有微微積雪的山頂,朝喬景鉉點了點頭道:“你說得對。喬世子,不如你也趕緊過去瞧瞧?”
“誰知道這跑馬場裡還藏着什麼人?”喬景鉉放眼望了一下四周,搖了搖頭:“我留下來保護你。”
“世子爺說得對。”玉梨瑟瑟的靠近了明媚幾分,瞧了瞧這偌大的跑馬場,有些膽顫心驚:“姑娘,你可別掉以輕心,我早些日子去普安堂的時候就聽人說了,京兆尹正在抓一個江洋大盜,據說十惡不赦,什麼壞事都幹呢。”
喬景鉉的眉頭皺在了一處:“若曼青真是遇上他就糟糕了,這人是個淫賊,被他毀了清白的女子不知道有多少呢。”
明媚的心沉了沉,若真是這樣,曼青……她想到了曼青那張粉嫩如花朵一般的臉,似乎有人忽然間扼住了她的喉嚨一般,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姑娘,你別太擔心。”玉梨見着明媚這模樣,趕緊安慰她:“五公子與郭小姐妹多久便來了,我想應該能追上。因爲擄走曼青的人並沒有騎馬,雪地上留着的是人的腳印。”
騎馬的人去追那徒步行走的人,應該沒有什麼事情罷?明媚坐在閃電的背上,擡頭看了看那瓦藍的天空,可心中依舊沉重,怎麼也輕鬆不起來。
不多時玉簫她們也全部撤了回來,明媚望了望她們身後,並沒有看見曼青,也沒見着郭慶雲與柳明卿,心情愈發沉重起來。忽然來了一陣北風,呼呼的颳着,將地上的灰塵吹了起來,瞬間跑馬場上邊是灰濛濛的一片。
“柳十,柳十!”郭慶雲的聲音穿過那片灰色的霧霾傳了過來,明媚一驚,幾乎要跳了起來:“郭小九!”她用盡全力吼了起來:“我們都在這邊!”
馬蹄得得作響,就如踏在人的心頭上一般,衆人都伸着脖子往前方張望,就見一匹馬跑了過來,上邊端坐着郭慶雲:“快些去人拿副門板跟了我去將曼青擡回來!”望了一眼明媚,郭慶雲的眼中有幾分焦急:“柳十,你帶了醫藥箱子沒有?”
“帶了帶了!”明媚連聲喊了出來,出於大夫的本能,她每次出來都會將這救急的藥箱準備好,今日是要來騎馬的,所以她更是準備得靜心,藥箱裡邊帶了不少的東西與設備,以防萬一。
“那就好,曼青昏迷不醒,你堂兄受了點小傷。”郭慶雲簡單的說了一句,然後帶了人飛快的往山那邊去了。
“曼青找到了。”玉梨臉色露出了一絲笑容來:“這下總算是好了。”
玉簫點了點頭:“可不是呢,開始我都快要急死了。”
明媚坐在旁邊沒有說話,心裡很是不平靜,出外遊玩,最需注意的便是安全問題,幾個人開開心心出來,結果卻有人帶着傷回去,這也不太好向柳老夫人交代,說不準以後她便不會讓自己出府了。特別是柳明卿受了傷便更不好交代了,柳明卿的母親柳大夫人,素來就看四房不順眼,還不知道會不會藉機來尋事呢。
所幸的是明媚見到柳明卿時,他還是端端正坐的在馬背上,並不是她想象中的奄奄一息,只是曼青卻是躺在門板上被人擡着回來的,她雙眼緊閉,臉色蒼白,沒有半分血色。
柳明卿傷在左胳膊上邊,被人用刀子拉了一道口子,傷口不算太深,但還是有不少的血流了出來,衣袖都染得紅了一片。
“五堂兄!”明媚驚呼了起來,趕緊從早已打開在一旁的藥箱裡拿出繃帶與止血藥粉出來:“快過來,我先給你包紮下。”
柳明卿翻身下馬,把繮繩扔給走上前來的馬伕:“景鉉,你快些回城去,調遣人馬過來搜查下,方纔我們去追曼青的時候,碰到了幾個形跡可疑的人。”她的眉毛皺到了一處,眼神疑惑的看了看那邊的山嵐:“他們的面部輪廓很有韃靼人的特點,我與他們幾人交了手,覺得那便是上元夜裡的遇到的那夥人。”
柳明卿與郭慶雲在山上行獵,打了不少的獵物,兩人正較量得不亦樂乎,就聽那邊傳來玉梨她們的驚呼聲。兩人騎馬過去才知道原來是曼青被人擄走了,跟着去那邊山間小道一看,見着兩行足跡,瞧着那劫匪該只有一個人,於是柳明卿讓玉梨她們先回來報信,自己與郭慶雲追了下去。
追過了半座山頭,那邊山路上的足跡多了起來,雪也踩得差不多融化了,縱橫交錯的足跡讓柳明卿與郭慶雲失去了追蹤的目標,兩人決定分開行動,可還沒走幾步,柳明卿便遇着了幾個韃靼人。
那幾個韃靼人見着柳明卿也不閃避,從身上拔出彎刀就撲了過來,柳明卿見他們來勢洶洶,也來不及多想便從腰間拔出長劍和他們鬥在一處。那幾個韃靼人身手雖好但卻還是不及柳明卿長劍鋒利,鬥了幾個回合,發現自己不是對手,便丟了刀子倉皇逃去了,只是柳明卿的胳膊被他們的刀子劃傷。
“我正準備追下去,就聽着郭小九那邊喊着找到曼青了,所以就折了回來。”柳明卿將手伸直了讓明媚給他包紮,神色十分緊張:“景鉉,你得速速回去通知京城做好防衛纔是,看來上元夜裡遇着的那些韃靼人根本沒有走,還在城中,”
上元夜裡五城兵馬司搜查全城,卻沒有找到那羣韃靼人,一直查了好幾日都沒有見到他們的身影,五城兵馬司的陳指揮於是將軍士們撤了回來,向皇上啓奏說那該是韃靼的行商:“皇上,每年都有韃靼行商留在京城過年,他們都說咱們大陳天朝國富民強,春節的氣氛濃厚,比韃靼那邊熱鬧,所以這上元夜裡京城有韃靼人也不足爲奇。”
身爲京衛指揮使同知,喬景鉉卻很是不同意他的觀點:“陳指揮,那爲何這羣韃靼人個個身負武藝?”
陳指揮極力辯駁:“韃靼人尚武,小孩子都會騎射,更何況成年韃靼人?”他輕蔑的望了一眼喬景鉉,心中不以爲然,這些貴族子弟,全憑祖蔭,一個個佔據了高位,其實卻是尸位素餐沒有絲毫本領。
面前的這個喬同知,不就是因着他出身英王府?否則怎麼年紀輕輕的就爬到了這個位置?自己做五城兵馬司指揮三年了,一直想往京衛指揮使裡頭調,哪怕是做個鎮撫也算是升了官職,可這般努力卻一直還是巴着這個正六品升不上去,而這喬同知,皇上一張聖旨,便成了京衛指揮使同知,這可是從三品的官兒!
好不容易有個面見皇上的機會,自然要極力表明自己的功勞,陳指揮唾沫橫飛的將自己這幾日組織五城兵馬司的將士們查撿京城的事情大力宣揚了一番,沒想到卻被喬景鉉一言否定,還說他們沒有抓到要犯,真是讓氣惱。
徐熙見陳指揮與喬景鉉有爭辯的傾向,腦袋又有些發疼,他擺了擺手道:“你們不用再說了,朕已經知道。陳指揮這些日子辛苦了,喬愛卿也是一心爲大陳安寧着想,你們繼續做好後續工作,護衛京城安寧。”
此時聽得柳明卿如此建議,喬景鉉嘆了一口氣:“明卿,你卻是不知了,那五城兵馬司陳指揮對我有嫌隙,定然是不肯再協助了。”
“那你去京衛指揮使司調人便是。”柳明卿只覺得不可思議,大家都是爲皇上作事,爲何還有這種人,只顧着自己那份私心,卻不願合作。
喬景鉉躊躇了一會,京衛指揮使司調人更是爲難,京衛指揮使司不比五城兵馬司,等級甚高,若是想調一支上百人的兵馬,非得指揮使手中的兵符才行。現在的指揮使對他也頗爲方便,還不知會不會將給他,不過現兒事態緊急,也只能去指揮使大營一試了。
“你們可要照顧好媚兒。”喬景鉉依依不捨的望了明媚一眼,站起身來,翻身上馬,他身上的大氅被北風一吹,鼓鼓的飛舞了起來,就聽“啪啪”兩聲,馬鞭響亮,馬蹄踏在地上的聲音得得作響,那聲音越去越遠,慢慢的再也聽不見。
“柳小五,你怎麼與我表兄怎麼熟悉?”郭慶雲狐疑的看了柳明卿一眼:“你還知道他輪值的時間,還知道他供職的地方,你也會武藝……莫非你也是御前帶刀侍衛?”
柳明卿擡起頭來望了她一眼,淡淡的說了一聲:“這難道很奇怪?”
“你竟然也是御前帶刀侍衛!難怪你馬騎得不錯,武藝也很好!”郭慶雲偏頭再次打量了他一下:“真是人不可貌相,開始我看着你這白白淨淨的模樣,還以爲你是一介書生。”
看着郭慶雲那急吼吼的樣子,明媚不禁莞爾一笑:“你那表兄喬景鉉不也是白白淨淨,爲何你卻不奇怪?”
“別提他,他是一個異類,我只是沒想着面前又出了一個異類。”郭慶雲瞧了柳明卿一眼,笑嘻嘻的說道:“聽柳十說你就要參加春闈了,我以爲你是準備走文官路線吶,沒想到你還是文武雙全!柳明卿,看不出來,還滿有真材實料的嘛。你就不用謙虛了,我那幾個哥哥,勇氣有餘,智謀略欠,自是比不得你的。”
“這點微末武藝算不了什麼,郭小九你也太誇張了些。”柳明卿指了指那把撿回來的彎刀,深思這道:“這彎刀,也是韃靼人用慣的武器。韃靼人頻頻出現在京城,而且身帶這種銳利的兵器,他們絕不是那種行商的異族,這說明了什麼?”
寒風呼呼的颳了起來,後山上的樹木不停的搖晃着,遠遠看上去有不少人藏身在那裡一般,真真應了“草木皆兵”那句成語。明媚望着那座山頭,心裡也充滿了疑惑,在這種時候,爲什麼會有北狄人出現在鎮國將軍府的跑馬場後山呢?是不是有所圖謀?
柳明卿胳膊上的傷口並不深,但是血還是把他的一隻衣袖染得通紅,玉梨在他的傷口灑上止血藥粉,然後和玉簫一起把那條胳膊包紮起來:“五公子,你得換件衣裳才行,這樣回去,大夫人肯定會知道你出了意外。”
“這裡有我兄長的衣裳,我叫人去給你拿一件過來。”郭慶雲喊了馬伕過來吩咐了一聲:“快些去尋件衣裳過來給柳公子換上。”
話音剛落,就聽到一聲呻吟,衆人回過頭去,就見門板上邊躺着的曼青嘴脣微微張了張,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了起來。第一百一十四章
“曼青,曼青!”玉梨驚喜的撲了過去,瞧着那張美人臉,一眨也不眨。
那睫毛就如蝴蝶的翅膀在扇動,慢慢的出現了一線微微的光亮,黑色的眼眸如水般盪漾在一灣小溪之中。曼青緩緩的睜開了眼睛看了看周圍,吃力的喊了一聲:“十小姐。”
明媚走了過去,替她搭了一把脈:“曼青,沒事,你只是受了驚嚇昏了過去。”
曼青剛剛擡回來的時候明媚便給她把過脈了,覺得脈象倒還是平穩,沒有什麼大礙,喬景鉉也說並未被點中穴位,該是受了驚嚇的緣故。
“我……我出沒什麼事情罷?”曼青臉上有些驚慌的神色,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發現衣裳整整齊齊,這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一雙眼睛裡閃着淚光:“十小姐,一切都很好,是不是?”
明媚點了點頭,握住曼青的手安慰她:“沒事,你只是被那些韃靼人抓走了,郭小姐與五公子趕到救了你。”
郭慶雲大步走到曼青身邊,一連串的問她:“曼青,你瞧清楚擄走你的那個韃靼人的面目沒有?他長什麼樣子?可有什麼特殊的標記?你快些說說,我們也好根據你的描述張榜去捉拿他。”
聽了這話曼青驚慌的擺了擺手:“郭小姐,你弄錯了,抓走我的不是韃靼人,是一個韃靼人救了我。”
“抓你的不是韃靼人,是韃靼人救了你?這話怎麼說?”郭慶雲有些驚奇:“我們見到你的時候,是一個韃靼人扛着你,難道不是他?”
曼青輕輕咳嗽了一聲,微微搖了搖頭:“擄走我的,是一個穿着黑衣的人……”
紅梅燦爛,開在白雪覆蓋的枝頭,吸引着曼青往那山間小路上走了過去。路旁有數樹紅梅,就如硃砂一般豔麗,在枝頭微微顫抖,曼青踏着步子往那梅樹下走去,忽然就聽樹叢間有窸窸窣窣的聲音。
停住腳步遲疑着往往樹林裡看了過去,一陣北風颳過,樹上飄落下團團積雪,有幾點落在曼青的脖子裡,讓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呵呵呵……”林間忽然傳來一陣低低的笑聲,那聲音聽起來十分可怕,低沉嘶啞,充滿一種說不出的邪惡,曼青心中害怕,轉身正準備離開,樹影一晃,一個人從林間飛身而出,一隻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小美人,還想跑?”
曼青驚慌的張眼一望,就見一個身材瘦小的男人貼緊了他,左臉有個一個刀疤,一雙眉毛上挑,眼睛裡着閃爍不定的目光。他貪婪的打量着曼青,嘴角泛起了一絲淫邪的笑容:“呵呵,沒想到今日竟然遇着了一個天仙。”
一隻手伸了過來,曼青急得大喊了一聲:“玉梨玉簫!”
清脆的聲音將樹上的積雪震落,就聽着外邊山腳下有人應答,那男子臉色一變,一隻手扣住曼青的手腕,將她扛在身上便往前飛身掠走,雖然他身上背了一個人,可依舊走得很快,曼青見着地上一串腳印越來越長,不由得有幾分絕望。
不知走了多久,似乎已經走過了半個山頭,那人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曼青瞧着身後的樹在不住的倒退着,心裡焦急,想要開口叫喊,可是不知道爲什麼,很多話堵在嘴邊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你是什麼人?背上那個姑娘是你什麼人?”就在絕望之際,耳邊傳來一個人的呵斥聲,那人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奇怪,但是曼青卻覺得是她所聽到過的最動聽的聲音。
扛着她走的那人停了下來,他的手一鬆,曼青便從他的肩膀上骨碌碌的滾了下來,落到了雪地裡邊。她擡起頭來,就見一個穿着長衫的男子站在那裡,指着方纔那抓他的歹人怒喝着:“你這是在強搶女子?”
那歹人怪笑了一聲:“我想搶誰就是誰,關你什麼事?”
那穿着長衫的男子臉色一沉,也不說多話,衝了上來就與那歹人交上了手,曼青提心吊膽的望着他們打鬥,心中默默唸叨希望那長衫男子伸手厲害些便好。就見兩條身影你來我往,兩人打來鬥去,好半日也沒分個高下。
“曼青!”不遠處傳來了呼喚的聲音,那歹人臉色一變,伸手做了一個虛招往那長衫男子面門撲了過來。那長衫男子吃了一驚,趕緊退身護住臉部,等他做好防禦姿勢時,那歹人已經兔起鳧落一般,幾縱幾躍便不見了身影。
“姑娘,你沒事吧?”那長衫男子走了過來,說話的聲音十分生硬,曼青擡頭一看,一張異域人的臉孔出現在自己面前,雖然穿着是大陳的服裝,可卻掩飾不住他乃是異族之人的特徵,一雙深陷的大眼睛,鼻子高高挺起。
曼青壓制住自己的驚詫,搖了搖頭。
“姑娘,你能說話嗎?”那人似乎沒有意料得到見着瞭如此嬌美的少女,怔了一怔,吸了一口氣,繼續問她。
自己不能說話了?曼青有幾分緊急,想要大聲說兩句,可那話到嘴邊卻怎麼也衝不出口,徒勞的張了幾次口,卻沒有聲音。
“你是被人點了穴道?”那長衫男子見了曼青的表情,試探着問了一句:“姑娘,我不太知道你們中原的武功,我試着來幫你解穴如何?”
他伸出手來往曼青的脖子那處點了過來,曼青心中本來就很緊張,見他伸手點了過來,不由得大爲着急,用盡全力喊了一聲:“住手!”彷彿全身力氣都被抽盡一般,她感覺到自己完全虛脫了,雙眼一翻,軟綿綿的倒在了那長衫男子的懷裡。
“我想自己誤會他了。”曼青掙扎着從門板上爬了起來,臉上有着深深的歉意:“郭小姐,你沒有傷害他罷?我想他該是伸手來給我解開穴道的,我卻誤會他想要非禮我……”她吸了一口氣,聲音中有懊悔:“我不該這般緊張的。”
明媚握着曼青的手朝她笑了笑:“不打緊的,你平安就好。”
“那個穿長衫的男子呢?”曼青執着的望向郭慶雲:“郭小姐,你沒有打傷他罷?”
郭慶雲搖了搖頭:“我開始見他抱着你,還以爲就是那個歹人,誰知他見到我過來就把你放在地上,自己一溜煙的跑了。我倒是想要去捉住他,但找到你是最大的事情,所以只能先照顧着你,沒來得及去追他。”
“這就好,這就好。”曼青的手放在胸口,喃喃自語,眼前浮現出那一張臉孔來,雖然瞧着與大陳的男子不同,可還是顯得很是帥氣,一雙眼睛又大又明亮。因着聽郭慶雲在說那長衫男子是韃靼人,韃靼與大陳雖然已有三年未曾交戰,可兩國關係卻很緊張,曼青不敢開口替那長衫男子說好話,牢牢記下了那張臉孔,以後自己有機會見到他,一定要好好的謝過他纔是。
“既然曼青醒過來了,那咱們便準備回去罷。”明媚望了望那寬闊的跑馬場,總覺得有一絲不安全。郭慶雲不以爲然的撥弄了下地上躺着的幾隻兔子和一隻野鹿道:“怕什麼,那幾個小毛賊該敢到我鎮國將軍府的跑馬場來撒野?咱們先去把這兔子和野鹿烤了再說。”
明媚有幾分擔心,可瞧着郭慶雲那模樣,也略略放心,鎮國將軍府的跑馬場有不少馬伕和下人,這邊還有柳明卿與郭慶雲,喬景鉉已經回城去調人手來了,這會子功夫應該也沒什麼事情。
“那好,玉簫你帶着玉梨她們一道,幫着去料理了這些。”明媚指了指那些野味,吩咐了一聲,玉簫的手藝很好,不知道她會不會做燒烤,吃起來是什麼味道。
一堆小小的篝火在跑馬場裡燃了起來,明亮的火焰熱烘烘的一片,彷彿能將天邊照亮,玉簫帶着玉梨她們幾個人坐在火邊烤着野味,火苗一明一滅的跳躍着,照在他們的臉上,有着最純真的淡淡笑顏。
淡淡的香味包圍了她們,明媚正在與郭慶雲坐在火邊看着丫鬟們燒烤,一個下人急匆匆的趕了過來,朝兩人行了一禮;“小姐,外邊來了一位叫盧懋晟的公子,自稱是柳家十小姐的朋友,說有要緊的事情找她。”
盧懋晟?明媚一愣,那不是沐陽郡主的兒子,上次在公主府見過的那朵爛桃花?旁邊郭慶雲也是識得他的,大聲嚷了出來:“盧懋晟,那不是安平公主的外孫?”她瞅了瞅明媚道:“是你父親那位夫人的外甥罷?”
明媚點了點頭:“是。”
“他找你會有什麼事情?”郭慶雲皺了皺眉:“你打不打算見他?”
明媚想了想,一張滿是笑容的臉浮現在面前,盧懋晟雖然是沐陽郡主的兒子,可瞧着不像是奸猾之徒,他應該也確實是有事情找自己。她點了點頭:“沒事兒,有你在,即便他想耍花招,也成不了事兒。”
郭慶雲聽了這話全身舒暢:“也是,我在這裡他敢怎麼樣?”朝那下人點點頭:“你去領他進來。”
盧懋晟今日似乎特別打扮過了一般,穿了一件白色摻銀線的長袍,外邊披着一件石墨色織錦大氅,小金冠束髮,下巴底下兩條長長的飄帶,瞧着十分飄逸。明媚見他遠遠的走了過來,倒也是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只可惜大冬天的不能拿一把摺扇,否則搖着扇子站在面前會顯得更俊秀些。
“柳小姐,郭小姐。”見了郭慶雲在場,盧懋晟有幾分不自在,悄悄瞄了她一眼這才轉臉嚮明媚道:“柳小姐,能不能借一步說話?我有件要緊的事情要告訴你。”
郭慶雲從篝火旁邊跳了起來:“不行不行,有什麼話直接在這裡說便是。”
盧懋晟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爲難:“郭小姐,我絕無旁的意思,只是此事機密,我只能告訴柳小姐一個人。”
郭慶雲狐疑的看了他一眼:“盧懋晟,你還能有什麼機密事情告訴柳十的?你莫要找藉口!是不是你喜歡上柳十,想偷偷送什麼東西給她?”
這句話一出口,盧懋晟的臉“唰”的一聲就紅了一大片,他有幾分尷尬的站在那裡,一雙眉頭緊鎖,口裡喃喃道:“我真是有事情要告訴柳小姐,不是來送東西的。”
明媚見着他那副模樣,笑着捏了郭慶雲的手一下:“小九,你便別取笑他了,我瞧盧公子還真是有事情找我。”她大大方方的站了起來,對着盧懋晟道:“走,我們過去旁邊說話。”
盧懋晟見明媚沒有回絕自己,臉上才露出了輕鬆的神色來:“柳小姐,我真是有要緊事兒告訴你。”
兩人走到旁邊些,站在一棵高大的樹下,盧懋晟輕輕咳了一聲,臉上忽然露出爲難的表情來:“柳小姐,你聽了這事不要驚訝,也不要去怪我那姨母,畢竟……”他低聲說了一句:“畢竟她也有自己的苦處。”
姨母?明媚看了他一眼,忽然便想起了柳四夫人來,她又準備玩什麼花招?她靜靜的站在樹下,一雙眼睛清澄如水的看着盧懋晟,讓他瞬間有一種慚愧的感覺,吶吶不能成語,只覺自己說出那陰謀來,簡直是會污了她的耳朵。
“你母親是不是就快要生孩子了?”盧懋晟緊緊攥了攥拳頭,手心裡頭溼溼的一片。
“是。”明媚詫異的望了他一眼:“你怎麼知道?”
“我、我就是偶然知道了這個秘密,所以着急趕來告訴你。”盧懋晟臉上有着焦急的神色,輕輕舔了下自己的嘴脣:“我姨母彷彿收買了那穩婆,讓她在你母親臨盆那日動些手腳,總之是會做不好的事情。”
盧懋晟鼓足勇氣看了明媚一眼,見她面無表情的站在那裡,大着膽子建議道:“柳小姐,不如你讓府上再去另外請個穩婆……”
明媚冷冷一笑:“不,我不會去讓祖母再去請穩婆的,就用那個穩婆便是。”
盧懋晟吃了一驚,睜大眼睛望向明媚:“柳小姐,你可曾想好了?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兒!人命關天!”
他的神色有幾分焦急,不似作僞,是一種真心的着急。冷風將他下巴底下的飄帶吹了起來,拂起在空中,偶爾從明媚臉頰上掃過,一點點的涼。
“多謝盧公子來告訴我這件事。”明媚望着盧懋晟淺淺一笑,她早就做好了準備,即便盧懋晟不來告訴她這件事情,杜若蘭生產那日她會一直守着——她不能允許有半點危險發生。
“那你準備怎麼做?”盧懋晟見着明媚的笑容,只覺得心中忽然穩妥了幾分,她似乎胸有成竹,莫非她早就知道了?
“我自然有自己的法子,多謝盧公子特地來告訴我。”明媚心中感嘆,這公主府的爛桃花其實心地還是很善良的,他肯定是從沐陽郡主那邊得知了消息,趕着過來向自己告密呢。瞧着他額頭上有着細細的汗珠,應該是跑了不少路程,先去了太傅府,打聽了情況再追了過來的。
“哦哦哦,那我便放心了。”盧懋晟結結巴巴的說了一聲,眼睛望着明媚,心中很是渴望想多與她說幾句話,只可惜肚子裡頭的話好像有很多,可卻一句話也倒不出來了。篝火那邊飄來絲絲香味,還傳過來郭慶雲的聲音:“柳十,肉烤好了,你還不過來吃?”
這句話很明顯是在下逐客令了,盧懋晟突然之間便不自在了起來,他很想留下來多呆一陣子,可明媚沒有開口,他也不好意思厚着臉皮提,只能拿了一雙眼睛望着明媚,眼中流露出一種嚮往的神色來。
“盧公子,這天寒地凍的,你從城裡趕過來也不容易,不如留下來一道吃點東西?”明媚見着盧懋晟這模樣,知道他想要留下來又不好開口,笑着邀請他去篝火那邊:“我的丫鬟很巧手,烤出來的東西味道該不錯。”
“柳小姐心靈手巧,丫鬟肯定也是一樣。”盧懋晟覺得一身頃刻間輕鬆了起來,跟着明媚走向篝火的步子十分輕快,臉上也露出幾分笑容來。
郭慶雲一把扯了明媚坐了下來,在她耳邊低聲道:“你怎麼喊他來了?”
明媚望了望一臉舒暢表情的盧懋晟,笑着對郭慶雲道:“天氣這麼冷,盧公子還特地尋了過來給我送信,他也跑得辛苦,吃塊肉該沒什麼要緊罷?郭小九你不要小氣!”
“送信?到底什麼事兒?”郭慶雲挑了挑眉毛:“真的很緊急?”
“旁人看來自然是緊急的,可我卻還不把這事兒看得太嚴重。”明媚朝郭慶雲擺了擺手:“你便別問了,這是我們柳府的內宅之鬥。”
郭慶雲見明媚不願意透露這事情,又擺明是柳府的家宅之事,自己也不好刨根問底,拿起一塊烤肉吃了一大口,擡起眼來看了看前方,歡喜的叫了起來:“我表兄過來了。”
衆人聽了這話擡眼一望,就見喬景鉉帶了幾個手下大步往這邊走過來,走到面前吸了一口氣:“還在外頭便聞着香味了。”
郭慶雲遞了一塊肉在他手中:“怎麼樣?調到人手了沒有?”
喬景鉉點了點頭:“好不容易纔調了兩百人,現兒正在搜那邊兩座山呢,怕你們不放心,特地過來說一聲。”說完咬了一口那塊烤肉,嚼了兩下便讚美了一聲:“這肉的滋味不錯,誰烤的?”
轉眼望了過去,見着明媚幾個丫鬟衝他笑嘻嘻的笑:“世子爺喜歡就多吃一塊。”再轉轉眼睛,卻見柳明卿身邊坐了一個人,十分眼熟,仔細一瞧,那不是沐陽郡主的兒子盧懋晟?就見他一邊在和柳明卿說話,眼睛卻不時的往這邊看過來。
他在看誰?喬景鉉的眉頭皺了皺,瞧這小子賊眉鼠眼的,分明就是在看明媚!他心中有幾分怒氣,將肉擱到一旁,將手抱在胸前,冷冷的看了盧懋晟一眼。
盧懋晟被明媚邀了過來一道吃烤肉,心中本來十分高興,他不敢造次坐得離明媚太近,於是選了柳明卿身邊的位置。他與柳明卿在京城的宴會上也見過幾次面,算起來也是朋友,所以有些話說。柳明卿雖然坐得離明媚比較遠,但是那個角度很好,他能夠不斷偷偷的看着明媚的臉卻不被發現。
他正沉浸在一種說不出的愉悅裡時,忽然一道冷冰冰的目光射了過來,那目光冷得彷彿是寒冰,又像是發着寒光的匕首,似乎能將他釘在那裡一動也不動。盧懋晟顫抖了下身子,只覺得全身冰涼,鼓足勇氣偷偷望了那寒冷的來源處,卻是那位京城有名的高冷喬世子在盯着他。
“明卿,喬世子爲何這般看我?”盧懋晟將手伸到篝火邊上烤了烤,這才覺得全身暖和了幾分,他不敢再往明媚那邊看,只是扭着頭與柳明卿說話。
柳明卿瞧着喬景鉉那冷冰冰的目光,心裡自然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可總不能開口對盧懋晟說喬景鉉與自家十妹妹有私情,所以不想旁人覬覦。想了想,他伸手拍了拍盧懋晟的肩膀,哈哈一笑:“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高冷?上回英王府西園那賞梅宴上,他不還將玲瓏郡主甩了出去扔在雪地上?”
盧懋晟連連點了下頭:“嗯,我聽說了這件事。”
賞梅宴上喬景鉉掃了玲瓏郡主臉面的事情誰人不知?盧懋晟聽着柳明卿這般解釋,心中也是釋然,這喬世子脾氣古怪,自己還是不要觸犯了他纔好。不敢再往喬景鉉那個方向看,只是與柳明卿說話:“春闈準備得如何?”
“我沒做什麼準備。”柳明卿淡淡一笑:“我倒是對那武舉人很感興趣,只可惜我母親非得讓我參加文試。倒是你該有把握了罷?書院裡的夫子們都說你的策論做得很好。”
盧懋晟雖然是沐陽郡主的兒子,可靠着祖蔭也只得了個散階的封賞,卻無實權。他自小喜歡讀書,沐陽郡主見了心中高興,索性將他送去京城書院唸書,希望他能夠通過科考來博個出身,這樣說出去也會好聽些。
柳明卿與盧懋晟不同,他是已經有了實職的,而且他喜歡行軍佈陣,一心想要走武官的路子,這次參加科考不過是柳大夫人逼着他報名的,所以他對這次春闈格外不上心。儘管不上心,他也糊里糊塗的過了鄉試,現兒就等着春闈了。
“我的策論也不過一般。”聽着提起學問來,盧懋晟兩眼放光:“明卿,你不知道書院裡來了個鄉試的解元,他的策論才做得老道!我猜今年的狀元該是他了。”
“他多大年紀了?”柳明卿挑了下眉:“若是年紀大了,肯定當不上狀元,這狀元指不定就會落到你頭上來!”
當今皇上徐熙點狀元有一個規律,那便是隻點年輕人。歷數大陳朝經過徐熙欽點的狀元,沒有一個是三十歲以上的,所以這次春闈,大家都已經在猜狀元是誰了,各地赴京考生三十歲以上的篩了去,剩下的人便不多了。
盧懋晟笑了笑:“去年二十九,今年該滿三十,只不過他將自己的生辰八字捂得很緊,無論大家怎麼打探,都不肯說。”
“這人倒是有趣,總怕他就是春闈前後生的,怕你們知道了宣揚出去。”柳明卿搖了搖頭,這人也是有些想得簡單,若皇上誠心不指年滿三十的人爲狀元,那些被錄取的貢生們的生辰八字自然會在殿試前便送去皇上那裡了,哪裡能隱瞞得住的。
兩人在這邊說春闈說得起勁,盧懋晟的目光沒有再往明媚那邊望,喬景鉉盯着他瞧了一陣,發現他並沒有再看過來,慢慢放鬆了戒備,看來自己是多心了,他轉過臉來瞧着明媚,笑得一臉溫柔。
明媚將方纔喬景鉉的神色舉動都看得清清楚楚,心中暗自發笑,喬景鉉裝出那副模樣來就如千年寒冰一般,簡直能凍死人,嚇得那可憐的盧懋晟都不敢瞧他了。
“等會我帶人送你們回去。”喬景鉉笑着叮囑了明媚一句:“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這路上可說不定還真不安穩。”
明媚點了點頭,郭慶雲也沒有反駁,篝火紅通通的,似乎要燒到天空中去,明媚望着那溫暖的火光,感覺到身邊喬景鉉深情的注視,心中一點點的暖和了起來。她從後世穿了過來到這大陳,雖然遇着柳四夫人這般惡毒的人,但是她有關心她的師父,有享受到了父愛母愛,回京城以後得到了祖母的喜歡,又認識了知心的好友,更加難得的是她遇到了一份純真的感情。
其餘的感情她在前世都享受過,唯有愛情是她從來還未曾擁有過的。她望了望喬景鉉,那英俊的臉龐被火光照得一閃一閃的,一雙眼睛裡流露出的關切讓她不由自主的覺得一陣甜蜜,這難得就是上天賜給她的一份禮物嗎?
用過飯以後,喬景鉉親自帶着兵士將他們送回太傅府,爲了不讓柳老夫人擔心,衆人商量了一番以後決定,這次跑馬場遇險的事情絕不能聲張出去。
“柳十,你可不能告訴你祖母,否則以後我找你去玩都不方便了,她肯定不會準你跟我出來。”郭慶雲拉着明媚的手細細叮囑,轉眼望向曼青,笑得燦燦如花:“這位丫鬟姐姐,你肯定也不會說的,是不是?”
曼青嘆了一口氣,瞧着郭慶雲盼望的神色,只能點了點頭,若是出於對十小姐的關心,自己該向柳老夫人將今日的事和盤托出,可瞧着郭小姐與十小姐都不想讓老夫人知道這事情,自己也只能替她們隱瞞了。
回到府中,柳老夫人正坐在玉瑞堂裡喝茶,見着明媚帶着丫鬟們進來,笑得眼睛都眯在了一處:“媚丫頭,可算是回來了。”
“祖母,這是怎麼了?我纔出去大半日功夫,就這般想我了不成?”明媚笑微微的走了上去,向柳老夫人行了一禮,直起身子來,臉上已然掛這狡黠的笑容:“祖母,你是在想着曼青了罷?”
曼青走上前來給柳老夫人行過禮,這才嬌嗔着說道:“十小姐可真是會開玩笑,老夫人哪裡能想着我,自然十小姐更要緊,你可是老夫人心尖尖上的人!”
柳老夫人挪了挪身子,望了一眼曼青:“媚丫頭說得沒錯,我也想曼青哇,這茶不是她給我沏的,聞起來都沒這麼香。曼青,你頭上怎麼少了一支簪子?”
聽到這話,明媚心中一驚,柳老夫人也真是觀察仔細,就連曼青出去的時候戴着什麼首飾都知道。那支簪子肯定是曼青被人擄了去的時候掉在哪裡了,明媚臉上沒有露出驚慌的表情,但卻在擔心曼青會不會一慌張就將那事情說出來了。
“老夫人,我的簪子掉了?”曼青茫然的望了一眼柳老夫人,那表情很是真實,似乎是被提醒才知道有這麼一回事:“也許是騎馬的時候經過那些小樹林,將簪子勾掉了。”曼青臉上有着些許惋惜:“那簪子還是去年纔買的呢,真是可惜了。”
“不過是一支簪子罷了,人沒事便好。”柳老夫人鬆了一口氣:“你先去歇息,換件衣裳再過來。”
“是。”曼青應了一聲,婷婷嫋嫋的往玉瑞堂後院走了過去,明媚瞧着她那石青色的衣裳後邊有一塊隱隱的泥土痕跡,趕緊將視線掉轉過來,以免柳老夫人會跟着她的目光往曼青身上看過去。
柳老夫人對曼青的態度實在有些可疑,即便是喜歡一個丫鬟,也不至於會喜歡到這種程度,明媚站在那裡,心中總有些疑惑,只是不好直接提出來,一雙眼睛望向柳老夫人笑了笑:“祖母,我也回沉香閣歇息去,騎了半日馬,一身骨頭架子都要散了一般。”
“去罷。”柳老夫人慈愛的點了點頭:“快些去歇息着。”
明媚剛剛轉身準備走,忽然就見玉瑞堂外邊走了個管事媽媽進來,身後跟着一個媳婦子:“老夫人,譚穩婆家的媳婦接過來了。”
明媚聽到這句話,放慢了腳步,站在那裡打量了一眼那個媳婦子,約莫三十來歲的年紀,一張容長臉兒,一雙眼睛有些狹長,微微的眯着,身上穿着一件藍色碎花的棉布襖子,長手長腳。
這就是那被收買的穩婆?她想起了盧懋晟過來給她捎來的消息,心中冷冷一笑,這憑種貨色,也想來做手腳不成?到時候自己盯緊了她,讓她怎麼樣也下不了手。明媚站在那裡,仔細打量了那媳婦子幾分,這才轉過身去,帶了玉梨她們往外邊走了去。
踏出玉瑞堂,就見件燦燦的陽光就如熔金一般,天空中的暮雲慢慢的合在了一處,大塊大塊的紅色,就如美人臉上的胭脂一般——春日已經來了,一切都充滿了希望。
走進玉瑞堂的媳婦子是譚穩婆的大兒媳譚大嫂子,她由管事媽媽引着,從角門那邊一路走了過來,見着柳太傅府這內宅風光,不僅也是看花了眼睛。等及走進玉瑞堂,見了裡邊陳設極盡奢華,到處都是金光熠熠,瞧得她大氣兒也不敢出。
彎腰向柳老夫人行了一禮,譚大嫂子恭恭敬敬的立在一旁,就聽着柳老夫人緩緩道:“這些日子可要辛苦你了。”
譚大嫂子臉上堆着笑,口裡連聲道:“哪裡說得上辛苦呢。”偷偷擡頭瞄了一眼柳老夫人,見她年紀還很輕,不像自己想象裡那般老,眼睛正在不住打量自己,不時頭出一絲絲微光來,十分銳利。
“金花媽媽,你帶她去內院,東廂房那邊不是已經收拾了一間屋子出來?就讓她住到哪裡罷。”柳老夫人上下打量了譚大嫂子一番,見她穿得整潔,滿意的點了點頭,吩咐金花媽媽帶她進去。
譚大嫂子跟着金花媽媽進了後院,七彎八拐的來到了一進屋子面前,外邊有幾個小丫頭子正在踢毽子,毽子被她們輕巧的勾了起來,一上一下的跳躍着,幾根彩色的雞毛隨着風不住的晃動。
走進屋子,金花媽媽笑着說道:“這邊是丫鬟們住的,四夫人住在老夫人那碧紗櫥,生產的屋子就在前邊那一進,都已經準備妥當了,大嫂子你便安心住下,四夫人一發動,我們便去請了你婆婆過來。”
譚大嫂子點了點頭,將包袱放下,見着金花媽媽走了出去,這才坐在桌子邊上歇了一口氣。環視了一下這間屋子,房間雖然不大,可該有的陳設都有,一張牀,一張桌子,幾條椅子,還有一個很大的箱子,看起來是用着裝衣裳的。
靠着窗有個梳妝檯,上邊擺着一張明晃晃的鏡子,打磨得十分平整光滑,譚大嫂子拿起來照了照,自己的眉眼在裡邊露了出來,十分清晰。梳妝檯上的梳子瞧着該是上好的黃楊木做成的,簇新發亮的擺在那裡,可見是新買來的。
再望了望那張木牀,不是簡單的木板牀,十分的闊大,外邊的欄杆上還雕着花,牀上鋪着被褥,譚大嫂子走過去摸了摸,那被子是綢緞面料的,滑不溜手,很是柔軟細緻。譚大嫂子心中感嘆,這高門大戶就是闊綽,就連丫鬟蓋的被子都是綢緞面料的。
推開窗戶往外邊看了去,幾個小丫頭子依舊還在踢着毽子,譚大嫂子望着那彩色的毽子不住的上上下下,一顆心也跟着不斷起伏,久久不能平靜。
自家婆婆是京城最出名的穩婆,每年請她接生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可譚穩婆卻從來不開口收大筆銀子,只是隨着主家打發,有時遇着家境不好的,非但不要銀子,有時還要留些給那生產的婦人,讓她去買些東西滋補身子。
也是因着她這般怪脾氣,雖然名滿京城,可譚家卻依舊還是家境一般,譚大嫂子伸手抓緊了窗櫺,心裡頭有一絲酸澀,旁人都說嫁到譚家算是個好去處,可其中艱澀只有自己知道,不說別的,自己牀上的被子殼兒是棉布的,還比不得這高門大戶家中的一個丫鬟。
早兩日弟媳婦偷偷摸摸的找了過來,朝她眨了眨眼:“嫂子,我有幾句貼心話兒想與你說道說道。”
譚穩婆有兩個兒子,弟媳婦做事十分周到,譚大嫂子與她關係很是融洽,見她堆着一臉笑容過來,也熱絡的招呼着她,兩人躲到角落裡邊細細說話。
“現兒有一大注銀子,可惜只能瞧着到不了手。”譚二嫂子不住的嘆氣:“我原來還想着能輕輕鬆鬆賺一千兩,看起來咱們沒這個福分。”
“一千兩?”譚大嫂子唬得眼睛都圓了:“從哪裡尋這一千兩去?”
“早幾日有人送一千兩過來,卻被婆婆給擋了。”譚二嫂子的聲音裡有幾分惋惜,一隻手在褲管上擦了擦,臉上的兩道眉毛已經皺在了一處:“婆婆也太實心眼了。”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你且說說。”譚大嫂子聽着那一千兩,心中也熱了幾分,要攢好幾年才能攢下一千兩,婆婆怎麼就這般大手大腳的將銀子往外邊推呢?
“我跟你說,是這樣一回事兒。”譚大嫂子聲音壓低了幾分:“早些日子,一個公主府的媽媽過來,給了一張一千兩的銀票,想請婆婆在接生的時候動下手腳。”
“公主府的?”譚大嫂子驚得眼睛睜得老大,一張臉拉得更長了些:“這麼有權有勢的人家,婆婆也敢去拒絕,莫非是吃了豹子膽?”
“大嫂你別慌。那媽媽來的時候婆婆剛剛好出去買肉了,那銀票我接了,事情我也應承了下來。”聽了譚大嫂子的話,譚二嫂子放心了幾分:“那公主府的小姐嫁到了柳太傅府裡頭,沒想到那位四爺寵妾滅妻,竟然扶了一個貴妾做平妻,這可不是在打公主府的臉?”
“還有這樣的事兒?”譚大嫂子頗爲驚詫,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就連公主府的小姐都活成這樣!那個貴妾,不消說是個狐狸精。”
“可不就是這樣?”譚二嫂子也嘆了口氣兒:“現在公主府就想着要在她臨盆那日動些手腳,一屍兩命,不讓那狐狸精繼續作威作福。”
“一屍兩命?”譚大嫂子擡起眼來望了譚二嫂子一眼:“這……這事兒也太狠了些罷。”
“我估摸着那位小姐也是被那狐狸精欺負狠了,做母親的看不過意,一心想要替自家女兒除了當道的狐媚子。”譚二嫂子見大嫂似乎有些膽怯,趕緊替她打氣:“那管事媽媽說,那個狐媚子身子本來就不好,瘦得風吹吹就能颳走,想來生孩子也很難順產,只要咱們稍微用點那個推宮過血的手法,還不是很容易做到?她身子那般弱,指不定還不用咱們去動手,老天爺便自己將她收了去呢。”
“那倒也是,這婦人生孩子便如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身子差些的,根本撐不過去。”譚大嫂子點了點頭,旋即又想起一件事兒來:“你不是說婆婆給推了?那咱們再想着這主意也沒法子了,只能眼睜睜的瞧着銀子長着腿跑了。”
“大嫂,你彆着急。”譚二嫂子笑眯眯的拉住譚大嫂子的手道:“婆婆只是說她不會做這事,可銀票卻還在咱們家裡頭!她怕公主府的人去找下家,所以當時並未回絕,婆婆說等着給那四夫人接生以後,就讓我把銀票退到公主府去,說柳府人多下不得手,事情沒辦妥當。”
譚大嫂子眼前閃過一道光亮,狹長的眼睛慢慢眯成了一條縫,這弟妹的法子確實不錯,婆婆又怎麼會再去公主府問有沒有將銀子退還?自己與弟妹跟着婆婆接生也有好些年了,風裡來雨裡去的,也不見譚家有什麼起色,現兒好不容易來了一注銀子,婆婆怎麼就這般想不通?
“弟妹,你的意思是咱們暗地裡頭下了手,然後將那事情推到四夫人身子弱上頭,然後那銀票也不用退了?”譚大嫂子的心漸漸的熱了起來,望着譚二嫂子那笑微微的臉,只覺頭都是沉沉的。
“可不是這樣?”譚二嫂子點了點頭:“大嫂果然是聰明人,我還沒說你便知道該怎麼做了。婆婆肯定防着我,不會讓我去柳府,這事兒就託付給大嫂了,到時候我跟婆婆說那銀票已經退給公主府了,咱們將這一千兩給分了,大嫂你要辛苦些,就得六百兩,我拿四百兩便是。”
一種說不出的快活瞬間涌上了譚大嫂子的心,只需要自己在肚子上推幾下就能拿到一大筆銀子,這可是天上掉下來的財喜!更何況說不定都不用自己動手,那四夫人便熬不過去了呢?她望着譚二嫂子點了點頭:“成,若是婆婆帶我過去,我見機行事。”
譚二嫂子抓住她的胳膊,抖抖索索的搖了兩下,聲音裡邊透出幾分激動來:“我便知道大嫂是個聰明伶俐人兒,可比咱們婆婆要通透多了!這可是一千兩銀子吶,到哪裡去賺這麼多銀子去?”
屋子外邊的光從天窗上透了過來,一束光柱般,照着角落裡的妯娌兩個,光柱裡頭有着細微的灰塵與蚍蜉,不住的在翻滾着,就如譚大嫂子那顆心,按捺不住激動,可又有絲絲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