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南州府內兵勇不過三千, 剩下的就是未曾受過訓練的百姓與官員,而城下三萬鐵騎,乃是城內百倍。
而這三千兵勇不僅未曾受過專業軍訓, 甚至連定邊軍十分之一的戰鬥力都不如, 只除了程王府中留下的護家侍衛還算有些戰鬥力, 可是也不足三百人, 僅僅杯水車薪。
南蠻軍刻意繞過定邊軍而來, 想來這個時候,即便定邊軍得知詳情再匆匆趕來,怕是也已經來不及了。
幾日前, 州府官員就已經集結在城樓議事,文大人也不例外, 這些時日以來, 因着南蠻入侵, 城內百姓盡皆惶惶,常日裡都不敢出門, 街上繁華已不再現,文家的飯莊也早已關閉多時,一家人兩個當官的,原來文夫人也因此欣喜不已,如今真到了危急關口, 兩個家中主事的男人卻只能先顧着別人, 不能歸家, 這個時候文夫人倒是覺得早知如此, 還不如不去做官好了。
柳星竹心中也甚是憂心, 這敵軍已圍城多日,怕是已沒什麼耐性了, 只怕接下來。。。
正在柳星竹胡思亂想之際,多日在外未能歸家的文軒匆匆趕了回來,一進來二話不說便對着廳中安坐的母親和妹妹急聲道:
“孃親和妹妹趕緊收拾了東西,我這就送你們出去。”
母女兩個一聽這話立刻嚇了一跳,這分明是要逃走的意思。
“哥哥。。。可是?”
文軒不等她問出口便已經知其意,急急點頭道:
“南蠻軍在城下已經整裝待發,怕是不時便要攻城了。。。”
聽了這話,母女兩個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趕緊着手收拾了三兩下,索性之前已經早有準備,東西收拾起來倒也迅速,待妥當之後,便帶着家中留下的僕人,坐了文軒準備好的馬車一路往防守薄弱的南城門去。路上的時候母女兩個問起文老爹,文軒只答文笙如今與衆官員坐鎮城樓,不能離去,文夫人不放心也沒有辦法,隻眼中已含了熱淚,家國存亡之際,她知道不能兒女情長,可是卻也萬般難以割捨,文軒見此安慰道:
“娘和妹妹先出去,待在外頭安置妥當了,我再回來接爹爹。”
母女兩個哪能不知道他這是安慰之話,眼瞅着州城欲破,覆巢之下無完卵,屆時文笙還不知道如何呢。。。
母子三人具是想到這裡,一時悲從中來,相顧無言。
柳星竹他們剛到城門口,城門口處已經擠的滿是爭相逃難的人,待透過人聲仔細聽的話還能聽到蠻子拿木樁撞城門時,發出的沉重的“咚咚”的聲音。衆人惶惶然不知所措。。。
不過片刻之間亦或是已經過了很久,只是大家都還沒有注意到而已,城門轟然倒塌,岑南城破。。。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守在城門邊的士兵們奮起抵抗着外面涌進來的南蠻軍,逃難的百姓們則趁着這個空檔爭相躲避着衝出城去繼續逃難,城門口亂成了一鍋粥,瞬間死傷不計其數。
坐在馬車上的文軒見此立刻叫趕車的文七大力的揮動了手中的鞭子,馬車循着空檔往城外奔馳。。。
深冬難得的暖陽高掛在天空,車中的柳星竹卻感受不到絲毫暖意,不過個把個時辰的時間,她已經面對了太多的死亡,原來一個人的生命在這場歷史的浩劫中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馬車遠遠駛出一段距離,柳星竹還能聞到空氣裡傳來的是一陣陣焦糊味道。
不久,路就分了岔,文軒果斷的撥轉馬頭往小路上跑,一路上但凡遇到分叉口,都往朝東的小路上走。蠻子已經進了城,他們的馬跑的再快,若是走大路,難免會被蠻子追上,相比之下,這難走的鄉間小路更安全一些。蠻子的目的恐怕只是佔領城鎮,鄉間廣闊,他們一時半會顧及不到這裡。
柳星竹緊緊握着文氏的手,兩個人手心裡都是冰冷的汗。聽着車轍聲響,生怕哪裡會忽然鑽出個人來。車廂外跟着的小廝都不敢出聲,車廂裡的女眷呼吸也是小心翼翼的。
文氏十分害怕,將柳星竹護在懷裡,柳星竹摸着孃親近來消瘦的手指,心中頓時一陣難過。想及纔到岑南的時候,他們一家是多麼的高興。
一旁的白嬤嬤見此出聲安慰道:
“咱們已經逃出來了,應該不會有事的。”
文氏點點頭,這樣一來大家好像都多了幾分信心。
文家的馬車之後沒走多遠,就聽見身後傳來馬蹄聲,伴隨着的還有隨之而來的馬車聲。
車裡車外的人聽見聲音都跟着緊張了起來,第一反應都是:蠻子軍追上來了?
還好外頭的文軒遠遠的就瞧見了來人身上的衣衫,雖不能斷定是何處來人,但顯然不是南蠻軍纔有的着裝。遂出言安撫了衆人。
柳星竹心中愕然,難道也是與她們一樣是逃難而來的?文氏和白嬤嬤等人也是詫異地對視一下。顯然沒料到會和別人撞在一起。
“馬車還不少。”
車外的文軒小聲道。
“恐怕是州里的顯貴。”
果然這話不假,不多時後面的馬車追上來,竟然是程王府的馬車,還有文昌侯府的馬車,兩家均是在程王府侍衛的護衛下一路逃過來的。
非常時刻衆人相遇,也來不及寒暄,只一味的往前逃命下去,此時有了程家護衛,文家的馬車倒也借光跟着同路了。直到過了半日左右,身後早沒有什麼喊殺聲,和兵器交割的聲音,衆人這才真正的鬆了一口。
中途停下來歇息的時候,柳星竹才知道同行的程家馬車乃是程家的二房的家眷,柳星竹甚至還看到了自己的老冤家程三小姐程佳玲。聽說程家大房由程啓帶着王妃並未出逃,而是嚴守在了程王府,柳星竹聽罷不禁肅然起敬起來,關鍵時刻才真正看到將門本色,再看程家的二房逃竄的模樣,不禁感嘆:果然龍生九子各個不同。
柳星竹還看到了孟夫人和孟宇,顯然是他帶着家中女眷出來的。
孟宇自然也看到了柳星竹和文軒,歇息的時候,還抽空跑過來打了聲招呼,不過很快就被和程家人呆在一起的孟夫人給叫了回去。
衆人喝了些水,正準備要接着走,就有人聽到追兵的馬蹄聲響,衆人立刻亂成一團。
車伕還沒有將馬驅走,就又有人大呼小叫起來:
“快……追兵過來了。”
柳星竹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車伕文七心裡一慌,拉緊了繮繩,馬匹似是也受了驚嚇,不安地來回踏動着四蹄。
緊接着就是文軒的聲音:
“還愣着做什麼?快走。”
馬蹄聲響漸次傳過來,好像能聞到血腥味兒。
讓人難以抗拒的恐懼感,隨着外面有人的慘叫越來越強。那些人定不會手軟。最後一線希望也就此破滅,只要被追上就是死路一條。
這時不遠處的孟家馬車裡,孟宇一人站了出來,手中持箭拉弓,將追近的士兵射殺當場,沒想到他竟然還會武功。
柳星竹和文氏在車裡,聽着外面箭雨如飛蝗,時而有人慘叫中箭落馬。兩個人早已是花容失色。
馬車趕得太快,難免就不穩。車中人時而碰到車壁。
那邊與程家護衛一同作戰的孟宇不斷注意後方的情況,他一個人一張弓,一連射殺了十幾個人,追兵已經有些膽寒,不太敢趨近。
文七拼了命地打馬,那馬已經跑得四蹄如飛。然行不多時,馬車在山石上一撞,車身一歪,車轅卡在岩石縫中,已有裂痕。不行,再這樣下去,一定會被追上。
追過來的雖只是小股敵人,卻是負隅頑抗,程家侍衛跟出來保護的本就不多,雖有侯府的孟宇和幾個家丁幫忙,奈何寡不敵衆,漸漸有些支持不住,這個時候要全都護住顯然已經不可能了,沒有猶豫的時間了,他們必須立刻做出取捨!
文家的馬車本就不在他們的保護範圍之內,當然第一個就是被拋棄的對象,程家的除了主家程二老爺一家的馬車,其餘僕婦們的馬車也未能倖免,還有孟家的馬車,只有孟夫人的馬車還在受保護的範圍之內。孟宇早就護在了自己母親的馬車旁邊,這個時候便是有心想要護住文家的馬車,也是力不從心。
艱難時刻,萬難取捨,可是老天爺已經不給時間了。
“宇兒,還等什麼呢?”
車中傳來了孟夫人焦急的聲音。
孟宇最後看了一眼文家的馬車,最後一咬牙上了馬車。。。
夕陽血紅如織錦,文家的馬車倉惶地停在山道中央。
遠處程家和孟家的馬車在侍衛和家丁的護衛之下,煙塵滾滾的往遠方駛去。
疼痛像是一根刺,在毫無防備的時候驟然刺入表皮,深入血肉。
文軒接替了早已嚇的魂不附體的文七,反應過來拼命的打馬往前駛去,還有那些程家和孟家被遺棄的僕從的馬車,反應過來的時候也跟着一同往前逃去,身後的追兵見此也跟着紛紛上馬緊追不捨。
從前有一株桃樹,它拼命地吸取養分,拼命地長大。它開花,一朵接一朵,之後結果,結了滿樹的果實,長此以往不厭其煩,不覺得疲累,只覺得這是成長,是一種快樂。
可是如果有一天,它知道一斤桃子只值七、八個銅板,再堅強的人,也由不得你不傷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