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A市。醫院。
空氣中瀰漫着刺鼻的消毒水氣味,入眼所見,皆是一片單調的白色。長久處在黑暗之中,突然之間見到了光亮,刺得葉夕瀾一陣暈眩。
“瀾兒,太好了,你總算是醒了!”
耳畔響起一道溫潤熟悉的聲音,語氣中是掩飾不住的喜悅。
片刻之後,暈眩的感覺逐漸消失,模糊的視線漸漸清晰,葉夕瀾一點點看清楚眼前的人:是穿着她喜歡的白色襯衣,笑容溫暖的江晨。此刻他正目不轉睛地看着她,緊張中帶着欣喜,溫和自若地笑着。
“瀾兒,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江晨注視着她,一臉的緊張。
葉夕瀾搖搖頭,繼而又點點頭,聲音略帶嘶啞:“只是頭有些暈。”
江晨鬆了口氣,笑道:“你昏迷了太久,醫生說剛醒來時會有些頭暈不適,是正常的,過一會兒就好了。”
“我昏迷了很久嗎?”
“是啊,半個月了呢,醫生都說能不能醒過來,就看你的意志了。那個杜薇雪真是心狠,不過她也受到了報應,進了監獄,也算是老天開眼,替我們收拾了她。”江晨戲謔地笑着說,“我方纔還在想,若是你再不醒過來,我便讓醫生給我打麻藥,讓我陪你一起睡,就不用苦苦地整日坐在牀邊盼你醒過來了。”
雖然像是玩笑話,但江晨眼裡極爲認真堅定,葉夕瀾心裡暖暖的,淡淡一笑。
在醫院住了一月,葉夕瀾的身體完全康復,如願以償地出了院。
兩月後,暮春時節,A市的溫度趨向溫暖,晴朗的高空萬里無雲,一碧如洗。
教堂外,露天草坪上正在舉行一場婚禮,兩對新人同時結婚。太陽彷彿怕灼了新人的眼,收斂了周身的炙熱,在草地上鋪了一地金色的光芒,似乎踩上去就能被祝福一輩子。
純白柔美的婚紗映襯着葉夕瀾嬌羞的容顏,身着同色潔白禮服的江晨帶着溫和的笑,深情的目光落在葉夕瀾身上,握緊了她的手。夏雨萱一身米白色婚紗,層層裙襬襯托出她絕佳的身材,幸福地靠在新郎陸離軒的肩頭。兩對新人相視一笑,手挽手向前走去。
婚禮在鮮花與祝福聲中進行。
與此同時,千年之外。
天景二年。帝都。春。
四合院的亭臺樓閣之間點綴着生機勃勃的翠竹,與怪石堆疊在一起,突兀嶙峋,氣勢不凡。亭臺樓閣,池館水榭,映在青松翠柏之中;假山怪石,花壇盆景,藤蘿翠竹,點綴其間。
庭院中,一個年幼的小姑娘正在逗弄着花叢中翩翩飛舞的蝴蝶,銀鈴般的笑聲迴盪開來。
“靈兒,在玩什麼呢?那麼開心。”
聽到熟悉的聲音,靈兒回過頭,見到來人,甜甜地叫了一聲“姨娘”後,欣喜地撲進女子的懷裡。
慕凝芯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笑着說道:“嗯,靈兒真乖。你孃親沒在家嗎?”
靈兒是碧瑤的女兒,剛滿兩歲,紅撲撲的小臉蛋上有一雙水靈的眼睛。小辮兒朝天翹着,粉紅色的髮帶在頭上一顛一顛的,像兩隻飛舞的彩蝶。尤其逗人喜愛的,是她那張伶俐的小嘴。
“孃親和爹爹外出去了,都沒有人陪靈兒玩。姨娘,你陪靈兒玩好不好?”靈兒擡起頭,不停地搖晃着慕凝芯的手,楚楚可憐地看着她說道。
慕凝芯笑着捏了捏她肉肉的小臉,道:“姨娘今天有事,不能陪靈兒玩了,靈兒自己在家要聽管家的話。”
“姨娘要去哪兒呀?靈兒也要去。”
靈兒這才注意到慕凝芯的衣着,驚喜地說:“靈兒第一次見到姨娘穿紅色的衣服,真好看!姨娘,你是要去找姨父嗎?”
慕凝芯只是笑着,並不說話。記憶中,有一個人也曾說過,她穿鮮色的衣服好看。她說,她只穿給他看。
清晨的晨色漸漸清晰起來,山中有了淡淡的霧氣,樹愈加蔥綠起來。晨光在樹葉間跳躍如舞,空氣新鮮得有淡淡的香氣。
青山綠水之間有一名紅衫女子,紅色薄衫披在肩頭,輕盈的身子在蒼涼的世間飄飛,彷彿在趕路,偶爾又駐足看着世間的點點滴滴,存於腦海之間。女子稍稍的一個頓足,額間薄汗細細密佈,一個轉首,陽光照上,閃出不甚閃亮的光芒。
滿頭青絲隨性地挽成凌雲髻,白裡透紅的肌膚吹彈可破,一雙墨玉般的眼睛鑲於小臉之上,清亮無比。微眯的雙眸,很是享受這世間的一切。
此刻的晨霧之間,天色茫茫一片,晨曦的光芒,如琥珀一般盪漾於湖面,晨霧繚繞之下,猶如婀娜的仙子在緩緩起舞。
看到如此景緻,慕凝芯不覺腳下動情,一個擡步,身子緩緩懸起,帶起滿地落葉紛紛而起。
遠遠望去,那水面與地相接,弱柳扶風的身子,猶如那湖上的一葉輕舟,紛紛樹葉相繞。層巒疊嶂之間,猶如紗幔,將佳人朦朧了徹底。
揚起頭來一個閉眸,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迎着柔和的紅霞,慕凝芯緩緩地睜開雙眸,一點點地看清這個讓人留戀的世間。
兩年了,轉眼間已過去了兩年。世人都說他已戰死戰場,可她不信。軒轅卿塵的死對於這個世界來說不過是多了一座墳墓,但是對於慕凝芯來說,卻是整個世界都變成了墳墓。
那年戰亂,分別之時,他讓她等他,可等來的卻是他的死訊。
如墜入夢中,翹首四望,四周空擋,渺無人跡。慕凝芯的目光落在遠處,心中一片澀然。
遇見是所有故事的開始。卿塵,我們的故事從我初遇你開始。
卿塵,等你的日子裡,天不會亮,也不會黑。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等不到天黑,盼不到天亮。
卿塵,我逃不開命運,離不開你。
卿塵,你看那天地日月,恆靜無言;青山長河,世代綿延;就像在我心中,你從未離去,也從未改變。
在古代,車馬信件都很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她無權無勢,只憑着滿腔孤勇和一顆鍾情不變的心,跨過千山萬水,穿越人潮人海,只想來到他身邊,陪他看細水長流,一生相守。一如當初,她穿越了千年,只爲遇見他。
又是梨花落雪的時節。
梨樹下立着一襲白衣的男子,白衣黑髮,發隨風飄。袍內露出銀色鏤空木槿花的鑲邊,腰繫玉帶,手持象牙的摺扇,宛如一塊無瑕美玉熔鑄而成的玉人。
他墨色的頭髮在風中微微揚起,深邃的目光投向遠方,帶着點點憂鬱,彷彿穿越了萬年,看透了一切;卻又是微微帶着笑意,溫潤得如沐浴春風。烏黑的眸子如一湖碧水,平靜卻深不見底。銀絲白袍,廣袖被微風揚起,似神如仙。薄脣微微抿着,脣色有些蒼白,不知是抿得太久了還是別的原因。
遠處盛開着繁花的樹下隱約有一名女子,紅色的衣裙,迎風飄動的發,有着玉簪般淡淡的寒意。乾淨的面容,淡然的神情,就好似空谷幽蘭,山間清泉。
他恍惚失神,以爲是自己出現了幻覺。卻又在擡眸間見到那名女子,此時清風拂過,吹起她的青絲和裙襬,吹落一樹潔白如雪的梨花。紛飛的花瓣隨風飄落,她置身其中,好像誤入林間的仙子。
女子似乎在走神,回過神之時,正巧對上遠處那灼熱的目光,那眼中滾燙的思念在灼燒。他揚起嘴角,眉眼含笑,深深地凝望着她,像是要把她望進靈魂深處。
她的心如海浪翻涌,剎那間忘記了呼吸。
他緩步走向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