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會的儀式亢長繁複,需要再三行禮,君臣都深受其害,可這也是皇權的一種彰顯形式,看着殿外齊齊參拜的羣臣,司馬睿不禁躊躇滿志,開了春,就可以實行土斷了。
其實朝庭允沈充奉請,任爲蘭陵太守,不無把沈充調走,減輕於三吳推行土斷的壓力,畢竟沈充部曲上萬,這一批人北上之後,三吳腹地會相對空虛,土斷也相對容易些。
況且沈充若發兵攻打徐龕,可節制王邃,無形中又降低了淮陰劉隗的壓力,使得劉隗應對的方向只有廣陵王舒。
這個任命一石二鳥,堪稱完美,父子倆反覆推演,確信萬無一失,只等着春天來臨。
朝會結束之後,臺省部閣放假七天,不過遠在郯城的楊彥可沒這麼奢侈,畢竟全軍已經初步整合爲了一個小型的生產建設兵團,各人各司其職,缺一不可。
比如煤炭,採煤的礦工放假,所有人都要受凍,制硝的工人放假,就沒法制鹼了,制鹼的工人放假,就吃不到香噴噴的饅頭了,楊彥只能根據實際情況安排輪休。
說到底還是人手不足,如果有足夠的人手,就可以生產儲存足量的物資,放幾天假並不礙事,可現在不行,尤其楊彥還要全面備戰,雖然沈充出鎮蘭陵的消息並未傳來,但他必須做好準備,配合沈充攻打徐龕。
實際上楊彥絞盡腦汁把沈充釣出來,除了覬覦徐龕的人手與沈充的家底,還希望在交戰中,釣出王邃,擇機滅殺,畢竟王邃是琅琊王氏出身,佔着下邳,對他的威脅最大。
有王邃在,他寢食難安,只有讓王邃死在淮北,從此絕了高門大族染指淮北的心思,才能放手施爲,甚至他還期望當徐龕被圍攻的時候,向石勒求援,引來石虎。
石虎的戰績並沒有傳說中的那樣神奇,根據史書記載石虎的幾次戰役,只能以中庸視之,遠達不到可圈可點的程度。
石虎所恃者,一是人多勢衆,把敵方活活圍死,如歷史上的徐龕,曹嶷,都是被圍困到彈盡糧絕的地步,只得開城受降,二則是兇名召著,以屠城使人膽戰心驚。
當然了,楊彥也不奢望現在就擊敗石虎,而是若石虎支援徐龕,就可以解了幽州段匹蟬和段文鴦的燃眉之急,目前楊彥的策略是儘可能的保存北方各部力量,在他有能力吞下之前,儘量不使石勒吞併坐大。
畢竟身爲穿越者,具備時人所不具備的全局觀,他可以根據段匹蟬、段文鴦、石勒、石虎,乃至劉曜等衆多人物在特定時期的歷史軌跡加以干預,或改變,或削弱,或扼殺,使得局勢朝着有利於自己的方向發展。
總之,佈局的關鍵在於沈充,沈充不來,只能另謀他策,楊彥所行則是費盡心思讓各方勢力動起來,假若個個都如縮頭烏龜,那他即便有了足夠的兵力,強行攻打任何一家也只會成爲淮北公敵,引來數家圍攻。
如今楊彥與劉遐有怨,與蘇峻有淮泗口這個心結,與王邃應該是各懷鬼胎,與徐龕有仇,與琅琊孫默沒有交情,分肯是一副四面楚歌的死局,要想破局,只能引蛇出洞,在運動戰中尋找削弱,乃至殲滅對方的機會。
……
七天一晃而過,建康恢復了忙碌,新年的歡樂仍然掛在建康民衆的面龐上,只不過,當初隨着荀華過江的傅衝卻是憂心忡忡。
建康的物價之貴出乎了他的想象,拿着楊彥贈送的五萬錢,他在城南長幹裡一帶租了一間約有三進的院落,月租金五千錢,又爲了跑關係,購買禮物,登門一一造訪琅琊王氏、潁川陳氏,泰山羊氏與琅琊諸葛氏等僑門望族。
他送的禮,門房照收,但是所獲的最好待遇,也無非是被請至偏廳喝了碗酪漿,然後以各種藉口打發走,別說各家的主要人物,連個旁枝庶出的郎君都沒見到。
五萬錢花的精光,如今傅衝身無分文,漫無目地的行走在建康街頭,要說心裡不懊悔是不可能的,可是哪有臉再回郯城呢?
一同來建康的那些人也找不到了,當時各自趕車離開,誰都不知道對方在哪落腳,況建康百萬人口,散落於其中,如一滴水珠融於江河,尋人談何容易。
不知不覺中,傅沖走到了烏衣巷附近,卻見前方人頭涌涌,隱有鼓樂聲傳來,於是,拉着個快步疾行的老翁問道:“請問丈人,前方何事?”
老翁道:“吳興沈氏沈郎爲國就義,沈家於沈氏別院外面擺起了流水席,凡去靈堂向沈郎磕三個頭者,皆可免費就食,聽說有魚有肉,不吃白不吃啊!”說完,便匆匆而去。
傅衝是知道沈勁的,死在了蘭陵,這本與他沒有任何關係,正待往回走,但是一陣香氣隨風飄來,他的腳步定住了。
從昨晚開始,傅衝一家三口斷了炊,他又沒有楊彥那種砍柴燒炭的本事,只能挨着,至今粒米未進,老者所說的有魚有肉緊緊拽住了他。
沒有餓過,永遠體會不到食物的誘惑!
只是身爲士人,也是有自尊的,白吃或許能拉得下臉,但吃的前提,要去沈勁的靈前磕頭啊。
一方面是近乎於羞侮,另一方面是飢腸碌碌。
傅衝滿心糾結。
‘罷了,想我被閻平掠走之時,日僅一餐,骨肉分離,爲乞一命不得不腆顏事奴輩,早沒了尊嚴,如今給沈勁磕幾個頭又算什麼呢,只要無人識我,吃過便走,順帶給妻兒捎些吃食!’
傅衝長嘆了口氣,向前走去。
沈氏不愧是江東豪首,流水席佔據了大半個街面,讓傅衝心裡好受點的是,除了身着褐衣的平民,如他這樣穿着長袍的也不少見,其中的相當一部分,從氣質上看,分明是讀過書的。
席面上,每個人面前都擺放着百味脯、牢丸、跳丸炙、膾魚蓴羹和一大碗米飯,無不吃的熱火朝天,吃完就走,換人再吃。
也不用傅衝詢問,有僕役把他領去裡面的靈堂,跟着隊伍給沈勁磕頭,到了這一步,只能心一橫,閉着眼睛磕,好歹周圍沒有熟悉的面孔,磕完之後,被領至坐席,僕役奉上食物。
傅衝狼吞虎嚥,周圍有互相熟悉的鄉民,亦是邊吃邊贊,漸漸地,他的心裡有些悲哀,是啊,堂堂士人,淪落至此,不過隔着几席的對話引起了他的注意。
“沈家郎主已被朝庭任爲蘭陵太守,不日將往蘭陵赴任,聽聞正滿城尋求良才,若有真才實學,可當堂闢爲掾屬,不知我等可有這般福氣。”
“哈哈,你倒是敢想,什麼良才,還不是流落於建康的士人,某先問你,你家郡望何處,祖上可有世祚兩千石?若是沒有的話,某勸你還是莫要去丟人現眼爲好。”
“唉,我只是說說,算了,算了,有飯有肉,於願已足。”
聽到這,傅衝心中一動,投奔沈充倒不失爲一條出路,但蘭陵與郯城近在咫尺,將來見着楊彥該如何自處?一時倒難以拿定主意。
‘哎,回去再仔細想想。’
暗暗搖了搖頭,傅衝加快進食的速度,待吃的差不多,席上還剩些肉食,正準備帶回給妻兒食用,卻是注意到,邊上席位,也有人即將把剩餘食物帶走的時候,一名僕役攔阻道:“慢着,只許吃,不許帶!”
那人訝道:”我吃飽了,把餘食帶給家人有何不可?莫非你沈氏竟小氣至此?“
僕役冷冷一笑:”賜你吃食,乃是因你在沈郎靈前磕了頭,是沈郎賜予,你若想與家人分食,可以,把你的家人喚來,磕了頭便有吃食!“
”這……“
那人有些遲疑,但剩下的食物又捨不得放棄,於是趁着僕役不注意,裝作吃的樣子,把什麼肉啊丸子的,能塞儘量塞進了嘴裡,然後捂着嘴,快步奔去。
僕役並未發覺。
‘罷了,罷了,事已至此,哪還顧及臉面!’
傅衝猛一咬牙,也學着那人,往嘴裡儘量塞食物,再捂上嘴,匆匆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