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恨,蘇逸肯定是對楊彥恨之入骨,哪怕蘇峻明明不是楊彥殺的,是被祖約割喉致死,這筆帳也安到了楊彥頭上,誰叫楊彥與蘇峻爲敵呢?
站在敵對的角度,只有立場,沒有是非。
但是連能硬抗騎兵的竹甲兵都全軍覆沒,蘇逸真的心寒了,他就想,如果楊彥提出同樣的要求,讓蘇氏一族遷回青州老家作爲赦免的條件,自己將如何選擇?
他突然發現,自己有可能會伏首求饒,這個念頭讓他屈辱,又感到無奈,畢竟東海軍太強了,楊彥太強勢了,皇帝說廢就廢,沈充的主力也被全殲,讓他渾身都有一種無力感。
只是沒想到,楊彥很快就移開了目光,向左右道:“此間事了,你等去一趟晉陵,把蘇家給本將滅了,留蘇峻一幼子即可。“
”諾!“
周圍衆將拱手應下。
”姓楊的,你莫要過份!“
蘇逸則如受了羞辱般,厲聲大吼。
是的,楊彥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裡,對沈家,尚留了條活路,但到蘇家,都不屑於招降,直接就下令滅族啊。
王應也是忍無可忍,怒道:”楊府君,風大莫閃了舌頭,王某奉勸一句,你速速回你的江北,或得善終,江東不是你撒野之處。“
司馬衝更是道:”他走不了,鄧將軍就快過來了,屆時裡應外合,斬了他的狗頭!“
王應和沈充狠狠瞪了眼過去,均是暗罵這小子的嘴漏風,這種事能說嗎?鄧嶽駐守覆舟山,有三萬多人,派三萬出戰,加上自己這裡的兩萬五千,足有五萬五千兵力,而楊彥連同府邸留守不足兩萬,地形也不利於騎兵展開,若是鄧嶽及時趕來,未必就不能大破東海軍。
可這豎子,居然泄露軍機。
“哦?”
楊彥向後湖的方向望去,呵呵一笑:“覆舟山援軍?本將在這裡等他。”
衆人都覺得楊彥過於自大,不禁也望了過去,雖入眼霧靄靄,但留心的話,居然聽到了一些非同尋常的悶響,還有隱隱約約的喊殺聲。
“不好!”
蘇逸色變道:“覆舟山在交戰,難怪此子有恃無恐。“
”我明白了!“
沈充直點頭:”楊賊必是以水軍入後湖攻打覆舟山,沈某倒是頭一回聽聞,水軍也能攻城撥寨,好,今日我等就陪着那小賊看看覆舟沒如何被破。“
聽得這話,司馬衝心神大定,用水軍去攻打防守森嚴的山頭要地,這不是玩笑麼?甚至他都忘了剛捱過沈充一耳光,附和的笑道:”沈將軍所言甚是,哈,朕倒要看看那楊逆能囂張到幾時。“
王應和蘇逸奇怪的看向了司馬衝。
……
覆舟山即今日的南京市九華山,因臨湖一側陡峻如削,如一隻傾覆的行船,故名覆舟,在風水上,山如覆舟是一種吉祥的象徵,其東際青溪,北臨後湖,西近臺城,週迴不過三裡,高不過百米,是一座普通的小山頭,但位置極其重要,它是宮城的屏障,與東面的龍尾坡、蔣陵同爲軍事要隘,得失關係着宮城安危。
此時,宮城臨湖一面的城牆上,站滿了人,聽說東海水軍進入後湖,不僅各公卿權貴一窩蜂的趕來,就連鄭阿春都牽着小皇帝司馬昱登上了城頭。
這沒辦法,後湖既是宮城的憑仗,也形同於皇家的私家湖泊,別說平民百姓,就連公卿士族都剋制自己不進入後湖,畢竟在湖的另一面,就是苑中。
苑中與宮城對後湖是不設防的,這也是王敦屯重兵於覆舟山的原因,控制了覆舟山,司馬家就翻不出浪花。
雖然湖面水霧繚繞,遮蔽視線,但距離實在太近,倒也能勉強看清。
寬闊的湖面上,五十來條戰艦一字排開,後面零零散散跟着些船隻,暫時並未參與作戰,全靠着前面的船向覆舟山山頭射箭,一蓬蓬箭雨射上去,不時發出慘叫聲,屍體墜落湖中,染出一朵朵鮮紅的血花,還有伴着零星悶響,發射向山頭的黝黑鐵球。
純銅火炮因自重過大,沒法上船,目前所用的火炮,是參照佛郎機炮鑄造的小型鋼炮,把鋼汁澆鑄進陶泥模具中,待冷卻後,敲開陶泥。
這其中的關鍵,就是冷卻時間。
鑄造鐵炮有兩種方法,一是鐵模法,這種方法在漢晉時代已經應用在了農具的鑄造當中,優點是冷卻快,能夠以最短的時間鑄造出成品,但缺點也很明顯,易於白口化,增加脆性。
楊彥選擇了第二種,即泥模法,冷卻速度慢,需要一兩個月,炮身才能完全冷卻,不過好處在於逐層冷卻,可以有效的析出石墨,脆性降低,韌性提高,安全性能大增。
鑄好之後,按造黑火窯與無煙火藥的威力對比,在炮管裡填裝適量無煙火藥,外面以泥封死,引燃之後,火藥爆炸會把炮身炸飛到天空再重重摔下,炮管無裂痕即爲良品。
第一批次造了二十門炮,只有四門合格,其餘十六門全部炸裂,這還是鋼炮,並不是普遍意義上的鐵炮,不過工匠們也在不停的總結,之後又鑄造了兩批,一共百門,合計有四十來門合格,算是很大的提高了。
其實鑄炮還要考慮到成本的問題,清朝鐵炮大約能發射五百次,而軍中鑄的鋼炮,據楊彥估計,差不多兩百發就該報廢了。
這也是工藝的粗糙所致,畢竟清朝的技術再落後,也傳承了明朝的鑄炮技術,又結合了當時西方的鑄炮法,而楊彥是白手起家,這都需要時間解決。
鑄出的鋼炮,按晉制,只有兩千多斤的重量,約五百公斤不到,裝在船首沒問題,但因炮小,又是鋼炮,裝藥量嚴格限制,射程大受影響,鐵彈最多隻能打到三百步的距離,散彈只有百步左右。
而且因後座力的問題沒法解決,發射過後會嚴重移位,需要推回去重新定位,連同降溫、內膛清理和乾燥,以及裝藥的時間,效率相當低,大概三到四分鐘才能開一炮。
可縱是如此,也被水軍作當了神器,因爲那時代的投石機裝不上鬥艦,只能安裝在樓船上,絕大部分的戰艦缺乏遠程攻擊能力,跳幫接舷是主流作戰方式,而火炮代表着遠程打擊的曙光開始出現。
作爲水軍,誰都明白箇中的意義非凡。
山頭也在向下射箭,因其拋射,威力不是太大,倒是火箭帶來些麻煩,因其裹着火油布,射在船上會燃燒,不過火油是一種半凝固的動物油脂,流動性差,及時撲滅並無大礙。
威脅最大的,還是山頭的投石機,陸續有石彈打上船,木屑迸飛,若被砸中,當場身死。
好在投石機平時防的方向是陸地,無論是王敦,還是鄧嶽,都沒料到,楊彥敢於從臨湖那邊陡峭的山壁進攻,又因山頭地方狹窄,投石機轉身不便,近百臺投石機,真正能發揮作用的僅十來架而己。
“轉過去,轉過去,快,快!“
山頭,鄧嶽揮着手大叫,喝令軍卒挪動投石機,一般來說,如這類投石機是依着地型現場打造,如固定炮臺那樣,很難移動,只有把圓木硬塞進底部,把投石機架起來,一寸寸的轉動,才能校正方位,工作量相當的大。
鄧嶽滿頭是汗,卻又急不得,就是因操之過急,有好幾名投石機在轉向的過程中散架了。
“將軍,速避!”
這時,天空中又有呼嘯聲傳來,幾名親隨連忙拉着鄧嶽蹲在了地上。
就聽到嘭嘭嘭一陣悶響,足有六臺投石機被擊中,轟然散架,還有兩座箭樓也被擊垮,另有些炮彈打在山頭,直接打死連同跳彈殺傷,合計有百餘人斃命,死狀慘不忍睹。
“孃的,這究竟是什麼玩意兒?東海軍的船首未安裝投石機,是如何把鐵球打上來的!”
一名部將如發狂般的咆哮。
鐵球黑乎乎,帶着股焦糊味,重約十斤,這也是所有人都難以理解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