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繃!”
楊彥回身引弓,六十步外,後方一騎中箭墜馬!
“繃!”
又是弓弦響動,七十步一騎墜馬。
這可把荀虎看的羨慕不己,有此神技在手,何懼被人追擊?
目前隊伍中只有楊彥一人會返身回射,如果近三百騎中能有數十騎以回射殲敵,又何懼石瞻千騎禁衛?
不過他也清楚,這類的神技必是秘傳,輕易不得傳授,甚至連詢問都是犯忌諱的,而以荀灌的身份,也不可能向楊彥打聽。
畢竟上下有別,通常上位者看中下位者的某些財貨或技能,要麼是旁敲側擊,逼其自動獻上,或者性子魯莽的,直接開口索要,但荀灌不是這種人,潁川荀氏也做不出這種事來。
除此之外,楊彥不說有恩於荀灌,最起碼自被石瞻圍困以來,全賴楊彥力戰獻策,方纔有了逃生的機會,因此於情於理都不能開口索取。
但是荀虎着實心癢,在這猶豫間,楊彥連珠箭發,十餘騎墜馬斃命,迫得追兵不敢過於馳近,只是墜着隊尾。
荀虎終於忍不住道:“楊家郎君,這一手箭法某從未見過,不知傳自何方高人?”
楊彥暗暗好笑,他從未有過鄙帚自珍的想法,對荀家的上上下下,看着也挺順眼的。
如潁川荀氏、濟陰卞氏這類的高門士族,與王謝桓庾諸族尚清談不同,以儒學治家,當時的儒學可不是宋以後的奴顏媚上儒學,而是真正的經世治國之學,儒生頗具操守,是敢當皇帝面掀桌子的。
所以楊彥不介意把返身回射教給荀氏,甚至指點形意拳都沒問題,雖說他與荀氏談不上依附,但彼此之間的牽連已經很深了。
或者換句話說,如果楊彥自己有一個龐大的家族,與荀氏的關係可以定位爲通家之誼。
‘哎,可惜啊!’
楊彥覺得,憑自己的本事娶荀灌綽綽有餘,況且荀灌性格爽朗,全無尋常士家女郎的那種嬌柔造作之風,儘管有些大小姐脾氣,可這反而能爲生活增添情趣。
作爲現代人,楊彥不太喜歡唯唯諾諾的女孩子。
但問題是,他與荀灌的身份差的太多,就算謀取到東海國相的位置,也仍是寒門,與穎川荀氏仍是天壤之別,除非能達到王敦那種跺一跺腳,就建康震動的地步。
到那時,誰也不敢計較他的出身,只是目前想這些太遠了些,況且他也不是非娶荀灌不可,容貌美豔,情投意合的女子一樣可以。
楊彥把這念頭排開,微微一笑:“這是楊彥自己琢磨出來,今日初試,確是殺敵利器!“
教可以教,卻不應由自己主動教,而是由荀氏開口請求!
這話一出,荀虎更是心癢難耐。
‘誒?有了!’
他突然想到,楊彥以麻布包裹馬鞍,或許便是與返身回射有關,自己可以先找機會試試嘛。
……
一追一逃間,兩路騎隊逐漸靠近了山區。
下邳府牙,右衛將軍、宗正卿虞潭子,黃門侍郎虞仡正在宣敕,屋裡擺着香案,羊鑑、劉遐、蔡豹、候禮與段文鴦躬身聽宣。
那個時候不流行跪拜,士人與皇帝維持着一種相對平等的君臣關係,但也僅限於士人,寒門、寒人、庶人聽宣或者面聖,甚至皇帝車駕經過,依然要跪。
“晉太興三年壯月十三,皇帝敕曰:征討都督羊鑑,有負朕望,畏戰不前,貽誤戰機,着免去征討都督一職,降號折衝將軍,另任建威將軍蔡豹爲前鋒,統率羊部,即刻進軍,征討徐逆,勿負朕託……“
聽着虞仡宣敕,羊鑑暗暗嘆了口氣,他本不願來下邳,但王導認爲,泰山羊氏乃徐龕郡裡顯族,必能制服徐龕,力主由羊鑑領軍,羊鑑無法可想,被趕鴨子上架。
他對自己的定位還是很清楚的,清談尚可,行軍作戰一竅不通,領部曲與部分宿衛禁軍來徐州之後,渡日如年,畏首畏尾,不敢出戰,貽誤戰機近一年。
他也知道早晚會有這一天,果然,敕來了,由征討都督降爲折衝將軍,這讓他的心裡充滿着羞辱。
蔡豹則是患得患失,進攻徐龕沒問題,但碰上石虎怎麼打?楊彥的提醒不時迴盪在腦海。
劉遐卻是暗暗冷笑,在他眼裡,蔡豹此去必敗,就算能從石虎手裡逃回來,可是朝庭由刁協主政,此人刻薄嚴苛,必治蔡豹罪,如此一來,去了蔡豹,徐州刺史豈不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還有荀灌,恐怕已經落入石虎手裡了吧,如果裴妃也隨之陷沒,看荀崧老匹夫如何自處!
不片刻,虞仡宣畢,面無表情的把敕書遞過,說道:“蔡將軍,陛下知你忠勇,寄予厚望,虞某預祝一戰克敵,羊將軍,你也莫要氣餒,助蔡將軍破去徐逆之後,陛下自有封賞。“
”這……“
蔡豹遲疑,沒有接旨。
虞仡臉一沉道:“怎麼?莫非欲抗旨?”
蔡豹猛一咬牙道:“近日有傳言,說石虎率步騎四萬抵巨平,青兗形勢亦將大變,若冒然攻打徐龕,必致不可測之後果,故蔡某以爲,此時宜靜不宜動,煩請虞君回奏陛下,蔡某非不願爲國討逆,只待探明清楚,再作徐圖亦不爲遲!“
虞仡冷冷一笑:”當初是你一力主戰,陛下如你願,你卻抗旨不從,陛下天威,豈容你朝三暮四?蔡豹,莫非你欲謀反?“
劉遐內心暗驚,他不明白蔡豹是如何探知石虎已悄然抵致的消息,但是他清楚,不把蔡豹搞掉,他就永遠坐不上徐州刺史的大位。
於是從旁勸道:”士宣(蔡豹表字)啊,石虎進軍只是傳言,這幾年來,淮北何時少了傳言,劉某以爲,石勒大敵乃是劉曜,應不至於把重兵屯於淮北,否則,何須與祖將軍不犯秋毫?
若是你還心有疑慮的話,劉某願爲後隊接應你與羊將軍,如此可保萬無一失。“
見劉遐說的如此篤定,蔡豹動搖了,主要是亂世中,各種謠言層出不窮,楊彥自己都說是道聽途說,沒法確證,萬一信了,確實是貽誤戰機。
當然了,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楊彥人微言輕,如果是荀灌告之石虎就在巨平,蔡豹絕不會有任何懷疑。
“既如此,蔡某及早進軍便是!”
蔡豹接過敕書,又道:“虞君自建康遠來,不若暫且休息,晚間我等設宴款待。“
這真是開玩笑了,虞氏是餘姚高門,又是南人,本就嫌厭北方流民帥,不是朝庭沒人,虞仡根本不願來下邳宣敕,再一過江,江北和江南完全是兩個世界,沒有曲觴流水,也沒有鐘鼎玉食,只是一眼望不到邊的拋荒田地與零零散散的饑民。
如今敕書已宣,他一刻都不想在下邳這窮鄉僻壤多呆,況且如果接受了蔡豹等人的宴請,這是自降逼格啊,回建康會被人恥笑一輩子。
“不必,虞某尚有要事,告辭!”
虞仡大袖一揮,施施然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