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司馬紹的志得氣昂不同,陶侃父子垂頭喪氣,庾文君看在眼裡,暗暗點了點頭,問道:“請問陶公,家兄可知陛下回京?”
陶侃拱手道:“回皇后,陛下身份敏感,臣怕惹來不必要的麻煩,故未聲張。”
庾文君道:“請陶公立刻遣人去往孤家,請家兄來江乘迎接陛下。”
“這……”
陶侃遲疑道:“陛下與皇后舟車勞頓,而江乘狹小,不足以奉駕,不如先向建康行去,再通知尊兄,於建康城外奉迎,豈不是兩全其美?“
庾文君擺擺手道:”陛下這一兩年來,歷盡苦楚,些許簡慢不算什麼,江乘既不足以奉迎,那就地紮營便是,陛下亦倦了,不宜趕路。“
”這……“
wWW▪тtkan▪¢o
陶侃現出了爲難之色。
本來局面就不受掌控,若再把庾亮招來,恐怕會橫生節枝,他現在只想把司馬紹迎進石頭城。
庾文君臉一沉道:”陶公是否另有要事?有事你且去,陛下不會怪罪,明日陛下自行回京。“
”那……臣去安排。“
陶侃無可奈何,拱手應下,庾文君則手書一封,由陶侃安排的兩名親衛送往建康。
全軍就地紮營,無聲無息,另有船隻有條不紊的把明軍將士渡來,碼頭上雖人頭涌涌,卻不見雜亂,陶侃不由暗自心驚,問道:“陛下,明軍是否也往建康?”
司馬紹其實挺猶豫的,由明軍護送他回建康,顯然不妥當,可是他信不過陶侃啊,相對而言,他更加相信楊彥,哪怕楊彥的居心不難猜,無非是把自己送回來製造兩皇相爭的亂局。
不過這也恰恰說明了楊彥沒有殺他之心,這纔是最重要的,明軍讓他感覺到了溫暖和安全。
這乍一聽很不可思議,但是別忘了,是誰陪伴了司馬紹的人生低潮時期?
是明軍!
是誰將他從危難中拯救出來?
也是明軍!
又是誰奔波千里保護他的安全?
還是明軍!
在潛移默化中,司馬紹竟對明軍生出了好感,也時常嘆息,自己爲何就沒有這樣一支紀律嚴明的無敵鐵軍?
當然了,司馬紹不是沒打過隨行明軍的主意,可當時人還是很有道德底限的,既然認了主,就輕易不會背叛,除非楊彥有重大失德之舉,再從利益的角度考量,叛出如日中天的明國,去跟隨一個前途難料的被廢君王,可能麼?因此略一試探,司馬紹就打消了這個不切實際的念頭。
暗暗嘆了口氣之後,司馬紹望向了明軍將領季弘。
季弘也是李矩的部下,與郭誦、段秀、李槐等人一同投了明軍,不得不說,李矩軍中的將才還是挺多的,只是他運氣不好,佔據洛陽,夾於石勒和劉曜之間,而廣袤中原大地,諸候林立,沒有他發展的空間,才造成了他將多兵寡的奇葩局面。
шшш ¸тt kan ¸¢ O 最終便宜了楊彥。
但是退一步看,正是因李矩長年作戰,以弱拒強,才鍛煉出了一批年青將領,郭誦、段秀等人身經百戰,眼界、決斷力,乃至兵法、個人武藝,都非尋常兵將能比,能在殘酷的戰場上活下來的,都是皎皎者,因此到底是時勢造英雄,還是英雄引領時代,很難說。
這時,季弘便道:“我家大王差末將護送晉主回建康之後,暫歸於王妃統轄,故末將的去留由王妃作主,末將並不知如何安排。”
“嗯~~”
司馬紹現出了滿意之色。
在建康撲朔迷離的局面下,他需要一支軍隊守護自己的安全,而明軍,就是他的定海神針,是他敢於單刀會陶侃的底氣。
司馬紹好歹當過幾年太子輔政,又當了一年皇帝,對權力場上的勾當是明白的,真要是無兵無卒的來見陶侃,搞不好就被軟禁了。
陶侃則眉心微擰。
季弘雖說的很客氣,卻很明顯,這支軍隊來了就不會走,加上原有的駐軍,明軍在建康竟有了近三萬之衆,敵國在自家都城駐軍,擱哪朝哪代都沒法想象,形同於明國把一把尖刀頂在了晉室的腰眼上。
突然陶侃猛一個激凌!
他看明白了楊彥的佈局,明國在濮陽屯駐重兵,距襄國四百里,輕騎兩日一夜可至,嶢關距長安五十里,大軍朝發夕至,而建康……明軍就駐在覆舟山上啊,渡過後湖,便是苑中和宮城!
楊彥的佈局,雖未必是直搗黃龍,卻也是用刀指着你的黃龍!
因都城被直接威脅,三國嚮明國用兵之前得先掂量下,兵力少了,不痛不癢,還容易被對方打殲滅戰,兵力多了,則都城空虛,這是任何一位當權者都不允許的。
只是要想清除這個威脅,也絕非易事,劉曜久攻嶢關不下,便是例證,可以毫不客氣的說,一日嶢關不破,劉曜主力就不敢出關作戰。
陶侃不由去想,建康的權貴怎會同意明軍駐紮,又從何時開始?
根源在於元帝!
當初楊彥返京,恰逢王敦發兵清君側,因此不出意外的被抓了壯丁,楊彥則藉口兵力不足在建康就地徵兵,這是個合情合理的要求,元帝允之,但楊彥兵出偏門,不與王敦作戰,而是出奇兵,趁周家莊園空虛,偷襲義興周氏,俘獲了上萬口,又利用周札軍心不穩的機會一舉殲之,兵力達到近萬。
這本是不被允許的,可元帝被軟禁深宮,管不了外面的事,王敦又另有考慮,持默許態度,這就讓楊彥以保護裴妃爲名,在建康留駐了一支軍隊,那時楊彥還算晉臣,朝中公卿無話可說,及至司馬紹被廢,皇帝走馬觀花的更換,朝庭局面異常混亂,竟然沒人關注了,明國在建康駐軍也成了既成事實。
‘當真好手段啊!’
陶侃暗暗歎服。
現在回過頭來看,楊彥分明是有蓄謀的,步步爲營,不急不燥,如溫水煮青蛙般在建康留下了一支軍事力量。
不過陶侃自己一屁股麻煩,暫時沒法理會這筆歷史爛帳,而庾亮見駕,也要等到明天,他靜下心來,暗暗思索着未來的行止。
司馬紹也回到帳中,摒退了庾文君,獨自坐着發呆,對於未來,他也要好好想想。
漸漸地,天黑了,用了簡單的晚膳之後,司馬紹一家洗漱一番,在明軍的保護下,進帳休息。
……
建康青石巷,庾府。
庾亮心煩意燥,負着手來回走動。
案頭攤着庾文君的親筆信,情真真,意切切,司馬紹居然回來了,就在江乘,讓自己去接駕!
“大兄,去與不去,速拿個決斷!”
庚懌從旁道。
庾懌三十出頭,是庾亮長弟,歷任暨陽縣令,後被司馬衝徵爲司馬,不是長水校尉司馬,而是王府司馬,庾懌自然不可能去淌這渾水,故賦閒在家,後司馬衝被楊彥廢去,庾亮舉賢不避親,徵庾懌爲散騎常侍兼左衛將軍,掌握宮城的部分兵權,是庾亮的得力臂助。
“呵呵~~”
庾亮苦笑道:“友婿(妹夫)既回,朝中二帝相爭已不可避免,明王居心惡毒啊!”
“哎~~”
庾懌也跟着嘆了口氣:“王處仲大意了,竟被楊彥之把人劫走,友婿自此將與他不死不休。
但更可悲的是陶士行,本以爲手執大義名份無人能奈何,卻不料被狠狠擺了一道,被迫與友婿綁在一起,怕是脫身不得,那楊彥之,確是不凡啊。
甚至我家亦是陷入了左右爲難境地,當初友婿被廢,兄未能站出阻攔,友婿與小妹必懷恨在心,若是奉迎友婿,只怕日後討不了好,亦會被太后怨恨,可若是不管不聞,萬一友婿重奪帝位,那我家縱有小妹求情,亦是於事無補,大兄須慎重纔是。“
庾亮點頭道:”這還是其次,滿朝公卿支持太后幼主,非是無因,實乃友婿過於剛厲,乾綱獨斷,人心漸失,故既便是奉迎回來,也不得人心,而我家還須與陶士行爲伍,自此與士人決裂。“
在新朝中,庾亮挺受重用的,鄭阿春並不糊塗,她心知元帝之所以不得終善,根源在於被青徐僑門挾制,因此有意疏離琅琊王氏、諸葛氏、泰山羊氏等青徐顯貴,恰好王敦作反,王導爲避嫌,閉門不出,連帶着整個青徐僑門聲勢大減,以庾亮爲首的豫州僑門自然迎風而上。
從庾亮,卞壼,周顗弟周嵩,到謝尚叔父謝裒,大量豫州僑門充斥朝庭,吳姓士人的的政治地位也大有改善,主要是司馬昱根基淺薄,不僅是外國君主楊彥所立,天然不具備繼位的合法性,還有陶侃領大軍輔政,讓人寢食難安,故不得不團結大多數,導致了無心插柳柳成蔭,朝庭居然空前團結。
如果庾亮去奉迎司馬紹,幾乎就等於是和士人決裂。
庾懌問道:“大兄可是決定了不予理會?”
庾亮擺了擺手:“畢竟小妹與你我有兄妹之情,三個外甥年紀尚幼,僅僅出於情義,不去會被人說三道四,也罷,明日一早,你與季堅(庾冰)、幼序(庾條)與稚恭(庾翼)代我去迎。”
庾氏五兄弟,除了庾亮,去四個,也算禮數甚恭,而身份最敏感的庾亮不去,則是變相的表明了立場,可謂兩方面都有交待。
“如此甚好。”
庾懌也沒有更好的辦法,拱手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