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個月裡,賀蘭侉每日早中晚三次,都要被摁進水桶,品嚐溺死的滋味,這讓他生不如死,精神崩潰,其實也不是荀虎非要折磨他,而是非如此,不足以摧毀一個人的意志。
楊彥是不屑於用肉刑的,作爲現代人,他有更好的手段,更隱敝也更加科學的方法,從精神層面上去擊垮一個人的內心,他需要賀蘭侉徹底畏服,不敢生出半點背叛之念。
而拓跋什翼健在候昭眼裡已經是死人了,本着廢物利用的原則,徹底丟給了那羣老婦,每日都被折磨的氣短體虛,就看什麼時候楊彥要他的命。
好不容易過了一個月,楊彥召見了賀蘭侉。
賀蘭侉已不復當初的朝氣蓬勃模樣,腳步虛浮,面色臘黃,雙目無神,看誰都帶着恐懼之色,只是在向楊彥施過禮之後,卻是目光一凝,他看到拓跋什翼健竟然站在楊彥下首。
“這……”
但是再一看,又不大像,個頭稍矮一些,臉稍圓一些,也缺了拓跋什翼健那份草原人所獨有的剽悍氣息,不過總的來說,鼻子眉眼還是挺像的。
賀蘭侉不解的望向楊彥。
楊彥道:“此子乃是你的少主拓跋什翼健,還不速速行禮?”
“什麼?”
賀蘭侉就象被一道天雷劈中,瞬間面色煞白,連連後退了好幾步。
他不是傻子,立刻就想明白了。
拓跋什翼健的事情他不是不知道,很明顯,楊彥失去了耐心,找來個假的冒充拓跋部少主,將來送回草原,代替拓跋什翼健當可汗,這讓他的心裡陣陣怒火翻涌。
拓跋什翼健不僅僅是賀蘭部擁護的少主,還是他的發小啊!
也難怪千牛衛會莫名其妙的折磨自己,因爲沒有自己的配合,假的難以成真。
“賀蘭兄,莫非不認識弟了?”
這時,假拓跋什翼健含笑問道。
與之相反,楊彥、荀虎等人的目光凌厲起來,殺機閃爍。
傾刻之間,賀蘭侉汗如雨下,他清楚自己的生死就在一念,如果不認假拓跋什翼健,楊彥絕對不會心慈手軟,可是認了,他又覺得良心過不去。
出於草原人的本能,他想硬氣一回,寧死不屈,但是被折磨了一個月,早已耗盡了他的心氣,那喝斥的話語就是說不出口。
“哼!”
楊彥輕哼一聲:“賀蘭侉,孤將石勒石虎叔侄正法,慕容皝死於燕山,慕容廆算他走運,遠遁北方的深山老林,怕是永遠都不會出現,惟氏與拓跋紇那亦是死於孤手,而不久前,孤於平壤斬了高乙弗,你可知孤爲何偏留你一命?因你還有些用處,現在孤只問一句,你想死還是想活?”
“我……”
賀蘭侉渾身顫抖起來,他發現自己並非想象中的那般堅強,生死之間果然有大恐怖啊。
荀虎柔聲勸道:“賀蘭郎君,這又何必呢,你還年輕,作爲賀蘭部少主,在草原上的地位僅次於拓跋部,正是有大好前程啊,難道你就甘心白白死了,把賀蘭部交由你的兄弟?
他們享受榮華富貴,在部族中一言九鼎,偶爾提起你,無非一句質於洛陽的質子便打發過去,說不定話裡言間還要感謝大王,若非大王取你性命,賀蘭部之主豈能落於他人之手……”
“別說了!”
賀蘭侉厲聲打斷,面色獰猙,狀如惡鬼。
荀虎依然道:“賀蘭侉,你別把自己太當個人物,大王若真是斬了你,一紙文書予你父,讓他再送個子嗣過來,難道賀蘭藹頭還敢不送?你那兄弟未必有你這般氣節,他若是低頭,你死了有何意義?
再退一步說,大王自起兵以來,擊破各路豪強,滅去成國、兩趙、重創慕容部與高句麗,倘若發兵漠北,拓跋部豈能擋得住?
可是那拓跋什翼健不識天數,妄圖將拓跋部帶入死路,大王並無誅拓跋部之心,不得不以他人取而代之,你若幡然醒悟,實是救了拓跋部,望你莫要糊塗。”
“我……我……”
賀蘭侉的心志早已被奪,聽着荀虎那似是而非的勸說,又覺得挺有道理的,是啊,真惹怒了楊彥,拓跋部能抵擋明軍的鐵蹄麼?
更何況自己死了,便宜了別的兄弟,他確實不甘心。
中原王朝,兄弟之間,彼此如仇寇,你爭我奪,無比激烈,而草原上,因生存環境更加惡劣,也缺乏規則的約束,對部族之主的爭奪慘烈百十倍都不止,失敗者的唯一下場,就是死,妻妾兒女,族人財富被瓜分,若干年後,將消失在記憶中。
偶爾有人想起,也頗爲不屑,因爲大草原不同情失敗者,只尊敬強者!
年紀青青就去死已經很難接受,但賀蘭侉更沒法接受自己死了還成爲別人的談資笑料,不禁擡頭望向了楊彥。
楊彥面帶微笑,目含鼓勵,一副善人模樣,這使得賀蘭侉那緊繃的心絃漸漸鬆開,並且在內心深處,把楊彥劃歸爲了值得依賴,值得信任的人。
這其實是典型的斯德哥爾摩心態,即被害者對犯罪者產生情感,依賴心理,甚至協助加害他人。
究其根源,是因人能承受的恐懼有一條底線,當一個人的的性命操控於他人之手,朝不保夕之時,只要施暴者稍稍給些好臉色,都會覺得是對他的寬忍和慈悲,恐懼會轉化爲感激,再褪變爲崇拜,最終想施暴者之所想,爲施暴者之所爲,徹底屈服於暴虐。
同時,這也得出了一個很難讓人接受的結論,即人是可以被馴養的。
從一開始,千牛衛莫名其妙的折磨賀蘭侉就是有意識的把他塑造爲斯德哥爾摩綜合症患者,每日雷打不動的三次瀕死體驗,漸漸摧毀了他的心防,到今日,楊彥突然接見,以假拓跋什翼健給予致命一擊,讓他明白了真相,徹底撕開了他的心防,再有荀虎的循循善誘,扭曲他的價值觀,最後楊彥微微一笑,親切近人,誒?好感來了。
“賀蘭侉,還不參見少主?”
楊彥笑着道。
那人也笑着看向賀蘭侉。
找人其實不難,因戰亂,社會上存在大量孤兒,只用了半個月的時間,就挑選出一名與拓跋什翼健年齡差不多,有五六分相象的少年,再經過短暫培訓,直接拉了出來與賀蘭侉會面,當然了,要想以假亂真,還需要賀蘭侉配合,從言行舉止方面逐步糾正。
將來回到草原,只要賀蘭侉說他是真的,誰能說半個假字?
“臣……賀蘭侉,參見少主!”
賀蘭侉略一遲疑,便翻身跪倒,向假拓跋什翼健行了參拜大禮。
禮畢之後,荀虎微微笑道:“大王待你恩厚如山,你賀蘭部將來必屹立於草原,永世不衰,不過……你該如何報答大王吶?”
“這……”
賀蘭侉撓了撓的後腦殼,他哪知道怎麼報答楊彥,在他看來,不揭破假拓跋什翼健的身份就不錯了,不過從眼前這幾人來看,明顯不止於此。
“咳咳~~”
假拓跋什翼健清咳兩聲,提醒道:“那個人還在,我睡難安寢啊!”
“哦~~”
賀蘭侉恍然大悟道:“少主不必擔心,但有所需,侉願效鞍馬之勞!”
這話說的極其順溜,楊彥現出了滿意之色,他需要的,就是賀蘭侉交個投名狀,以親手殺掉拓跋什翼健來保證日後不會背叛。
事實上楊彥相中賀蘭侉,還在於賀蘭部是拓跋部的舅族,頂了天,也是萬年老二的地位,不可能取拓跋氏而代之,因此拓跋什翼健有剛硬的理由,賀蘭侉則沒必要,無論他怎麼做,都是臣,目地是爲了保全乃至發展宗族,僅從這個角度來看,投靠楊彥的收益遠大於效忠拓跋氏。
畢竟賀蘭氏有可能威脅拓跋氏,成爲剷除對象,而賀蘭部再怎麼強大,都威脅不到明國,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這也是賀蘭侉的心防被很快擊破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