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聽到從隔壁天橋坊傳出各種趣聞的時候,張靜一其實是有些費解的。
好端端的做個巡檢,咋就你楊嫺這樣事多呢。
不過他費盡了腦汁,大抵理清楚了楊嫺這樣的人的心思了。
楊嫺這種出身翰林的人,號稱清流。
靠的就是所謂的‘賢明’來獲取關注和利益的。
某種程度,他們就是後世的某些霸佔流量的明星,只有擁有曝光度,才能佔據舞臺,在士林之中獲得一席之地。
可若是老老實實做官,能引人關注嗎?
所以,總要折騰出一些事來才能獲取流量。
因此……隔三差五的,這樣的人會義正言辭地跳出來,今日罵罵這個,明日教誨那個,這其實就是古代版的蹭流量,誰的流量高,就蹭誰,比如說……天啓皇帝……
還有一種,便是做出一些引人關注的事,譬如……碰瓷他張靜一。
該死!
想通了這個關節之後,張靜一忍不住懊惱起來!
怪只怪這個時代,竟不能買熱搜,如若不然,他們今日買個熱搜過個生日,明日成婚再上排行榜第一,後日休妻又可上,何須要這麼賣力,成日折騰呢!
可顯然,當今的大明,無論是士林還是尋常百姓們,都是吃楊嫺這一套的。
比如楊嫺在邀請士子們一起去什麼亭裡吟詩作對,確實賺足了眼球,以至於影響直接跨越到了清平坊。
清平坊的文吏們幹活之餘,低聲也在議論,品評哪一個讀書人的詩好。
張靜一若是路過見了他們,則是面帶微笑。
然後回頭給那幾個傢伙偷偷記一下小賬本。
這沒辦法。
畢竟秋後算賬是錦衣衛的日常工作。
本職工作不能丟。
張靜一現在忙的腳不沾地,馬上要到夏天了,誰知道暴雨會不會成災,所以……他從開春佈置的防汛工作也要到位。
譬如挖排水溝,道路兩側,還有民居以及商業區,都要連通排水溝。
最好走地下管道,若是裸露在地面,一不小心有人摔進去,那就糟糕了。
評優這樣的活動有一個巨大的好處,那就是通過街長和巷長摸清了各條街巷的具體情況,他們知道哪裡有垃圾,也知道街巷裡有幾戶人。
而僱請的婦人們,更是能將無數的訊息,彙總起來。
摸清了情況,就可以組織街長和巷長們帶頭先是挖溝渠,此後再在這溝渠裡,燒製類似於瓦片一般的筒子,嵌入溝渠裡,最後再用泥土覆蓋,人力的開支還好,畢竟都是通過街長和巷長們組織的,他們瞭解街巷裡的青壯,總能讓婦人們動員大家閒暇時來幫忙乾點活,畢竟,現在街巷的小吏,平日也能聯絡商戶,有幫忙介紹工作的便利,大家也願意和街巷長搞好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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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的花費,還是在磚窯這兒。
除此之外,便是種植樹木了。
樹木的好處就在於美觀街道,還能保持水土,至於空氣新鮮之類,這似乎不在張靜一的考慮之列。
好在這個時代移植樹木成本低,從其他地方移來,你愛活活,想死便死,大不了換一棵便是。
植樹大多是校尉們完成的,他們倒是很樂於植樹,至少總比抓去操練的好。
另一件最讓張靜一不放心的事,便是收購來的米,收購了這麼多的米,在別人看來,大抵相當於是在至正二十三年加入了陳友諒。
現如今,這米必須得找地方儲藏,靠着昌平的土地那兒倒是可以存放,得加緊將米倉建起來。
這事兒,只能託付給張天倫了。
好在張天倫幹這事比較專業,其實主要還是他吝嗇,想到張家買了這麼多米,若是發了黴、生了蟲,你便真的欲哭無淚了。
就這般每日在街上混着,轉眼便到了春末。
初秋的時候,連日暴雨成災。
小冰河期給氣象帶來的變化是全方位的,氣溫降低幾度,是全天下的連鎖反應。
這突如其來的暴雨,也令京城裡一時水滿爲患起來。
孫承宗自從進了內閣,日子過的不鹹不淡,近來朝中無事,而其他幾個閣老對他的還算態度不錯,可是總是透着一點防備。
當然……打臉來的很快。
隔三差五,黃立極就笑容可掬的將孫承宗叫去,指着新近的奏疏道:“你看那天橋坊,已成人間樂土啦,這裡又有一封奏疏,是誇讚天橋坊的,說是夜不閉戶,路不拾遺,有大治氣象。”
誰都曉得,當初孫承宗弄得那楊嫺差點丟了烏紗帽。
而如今,這楊嫺卻是風頭正勁,士林們誇讚他,許多大臣也看好他。
孫承宗不想聽這些消息,他現在是內閣學士,沒心思去爲區區一個巡檢分心。
可黃立極不一樣,偏就愛拿這個來打趣。
“孫公,朝廷有這樣的大臣,是國家的福氣啊,終究是讀書人,你看他在天橋坊的所爲,深得人心。”
孫承宗微笑不語。
黃立極便也不好說什麼了。
好在很快有書吏化解了尷尬:“陛下請諸位大學士覲見。”
黃立極不敢怠慢,便與衆閣老一道至西苑的勤政殿。
天啓皇帝跪坐在這,看了衆閣老一眼,道:“近日時有大雨,朕恐大雨成災,不知內閣,可有預防之策?”
“陛下。”黃立極想了想道:“眼下已過了春耕,春夏之交,暴雨本是平常,請陛下勿憂。”
天啓皇帝便低頭思索了片刻:“朕年初的時候,聽張卿說,今年天象有些不正常,各地災害頻繁,還是提前應對爲好。”
黃立極笑了笑。
“你笑什麼?”
黃立極道:“臣笑那張百戶裝神弄鬼,臣還聽說,他們張家近來在囤糧呢,人們都在拿此說笑,這秋收即要到了,這天下人的倉中,不知儲了多少的陳糧,此時陳糧,實爲不智。”
天啓皇帝不喜歡黃立極,若不是魏忠賢極力推薦,早就想將他一腳踹了,倒還是耐心道:“好吧,不過還是要多加防範爲好。”
“陛下。”黃立極道:“臣有一事要奏。”
天啓皇帝道:“何事?”
黃立極道:“近日,許多人都希望楊嫺能夠復職。”
天啓皇帝奇怪着道:“是哪一個楊嫺?”
“就是當初的翰林侍讀楊嫺,他因爲開罪了陛下,所以被貶黜爲巡檢。不過這兩月以來,他在巡檢任上,兢兢業業,士民百姓,無不交口稱讚,人們稱他爲小諸葛,說是他到了天橋坊之後,這天橋坊立即大治,實爲典範,這樣的人,若是仍是一個巡檢,那便是屈才了。”
“現今,既然朝野內外都是交口稱讚,與其讓他留在天橋坊爲巡檢,使人疑心朝廷不能知人善任,倒不如起復他,也好讓天下人知道,陛下的聖明。”
黃立極未必喜歡楊嫺。
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楊嫺現在的名聲可謂是直線上升,他黃立極作爲首輔,即便投靠了魏忠賢,可也是要面子的,正好這一次做一個順水人情,也好挽回一點自己的名聲。
這就好像,某小生的聲望如日中天,粉絲無數。你作爲廠商,即便明知他有爭議,也得乖乖花大價錢給他投廣告一樣。
天啓皇帝不悅地皺眉道:“朕已罷黜,爲何又是起復,旁人之口,怎麼可以輕信?”
黃立極便微笑着繼續道:“那麼不妨就派吏部一員,前去天橋坊功考一番,若是果如人言,再請陛下斟酌。陛下,若是處處悖逆人心,臣只恐有損陛下清譽。”
派一人去考察一下?
雖是不情願,天啓皇帝倒是順口道:“那就在吏部,選一個剛直的去。”
“臣領旨。”
打發走了閣臣,天啓皇帝顯得很不高興,對身邊的宦官道:“這個黃立極,現在倒要名聲了,當初剷除東林的時候,他可來勁得很。”
宦官在旁呆粒着,卻不敢迴應。
…………
吏部考功清吏司主事趙霽接到了內閣的任命,前往天橋坊功考。
說實話,趙霽心裡清楚,這只是走一走程序而言,現在士林裡,誰不知道楊嫺的大名?
不過該去還是要去的,還未抵達天橋坊,那楊嫺就已領着人來迎接了。
二人見禮,楊嫺道:“下官已備下水酒,又請了幾位文士作陪,還請趙主事不嫌。”
趙霽便問請的是哪幾位。
楊嫺一一作答。
趙霽便捋須笑着道:“都是名滿京城的人物,一直盼着一見,倒是楊巡檢費心了。”
於是欣然到了廨舍,果然已有不少讀書人在此候着了。
大家分賓主坐下,說了幾句久仰,趙霽突然想起什麼,道:“平清坊距此不遠,張巡檢聽聞人也不錯,不妨一起請來坐一坐,不可厚此薄彼。”
很明顯,趙霽是個聰明人,這一次說是功考楊嫺,可楊嫺分明是和張靜一打擂臺的!
張靜一是什麼人,那可是陛下身邊的紅人,這個時候請他來坐一坐,其實也有暗示張靜一,我雖然要捧楊嫺,卻絕沒有要踩你的意思。
張巡檢,你要分清楚對象啊,大家可沒仇沒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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