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定國……
聽到這個名字,張靜一一臉懵逼。
他沒想到上天給自己開了這麼一個大玩笑。
可細細一想,李定國不就是關中人嗎?
他乃是貧苦出身,原本不出意外,李定國確實應該投靠張獻忠,而後席捲天下的。
只可惜……歷史已經開始漸漸出現了偏差。
這位兩厥名王,曾轉戰天下的豪傑,現如今……卻隨着流民,抵達了京城。
此時的大明,給與了李定國一絲希望,而李定國這樣的人,某種程度,對這大明朝廷也網開一面。
如若不然……
可此時的李定國年紀很小,不過歷史上,他也確實就這麼個年紀便從了軍,奇怪的是,張獻忠看他相貌堂堂,便直接收養了他爲義子。
似張獻忠那樣的人,收養義子作爲自己的左膀右臂,肯定不是看相貌的,如今想來,就是這李定國骨架子大,小小年紀體魄便非同尋常,認爲這是一個可造之材吧。
同樣,年少的李定國進入了學堂,現如今……卻成爲了張靜一的左膀右臂。
張靜一看個頭雖不高,卻是虎背熊腰的李定國,不免感嘆世事無常,心裡卻又有着欣慰,點點頭道:“好好幹。”
只三個字,卻讓年少的李定國心裡一暖。
他忍不住想:早知恩師乃是豪傑,天下一等一的大英雄,從前不覺得,今日建奴來襲,卻有這番千萬人吾往矣的氣概……何況他對我這般和善,我一家來這京城,也都是恩師照顧,今日便是拼了性命,也要顧全恩師了。
這個世上有一種人很奇怪,或許在清平的時候,他們家境貧寒,根本沒有任何的出頭之日,可他們本身確實就是人中龍鳳,一旦有機會,他們便會展現出讓人恐怖的實力。
張靜一甚至不由得在想,在這些關中的流民中,到底藏着多少的人才呢?
張靜一可不是什麼血統論者,在他看來,朝中雖也不乏有許多的人才,可這些人才,大多都是用資源堆砌和供養出來的。
相比於更廣大的尋常百姓而已,在巨大的基數之下,只怕會有數不清類似於李定國的人,從各行各業裡冒出來。
當然,現在顧不得這麼多了。
衆人個個面容謹慎,乘着夜色,匆匆而行。
不久之後,便抵達了預定的目標。
此時,大家已經熄了火把,可在月色的微光之下,通過羅盤和輿圖,已大致的確定了位置。
只見遠處,果然有兩處營地。
這些建奴人,是不願意攻下城寨駐守的,因爲對於他們而言,他們正處於四面楚歌之中!
爲了防止被明軍合圍,駐紮於攻破的城寨之中,很容易被圍困,反而是這樣的地方最適合紮營!
畢竟,他們自信自己在野外沒有敵手,即便明軍人數再多,他們只要在曠野中朝着一個方向突圍,便可逃之夭夭。
張靜一什麼都沒有說,其實所謂的動員,在他看來,是沒有多大意義的。
說幾句熱血沸騰的話,就可以讓人毫不畏懼的去送死了嗎?
張靜一更相信,關中人比較老實,不會偷奸耍滑。
何況這麼多日子在軍校中朝夕相處,也沒有人願意認慫。
張靜一深吸一口氣,道:“出擊!”
一聲出擊。
三個教導隊便迅速地按着預定的方向開始出動。
他們沒有火把,目標的營地有火光,而至於夜色下行進,本就是他們最擅長的事。
他們一個個沒有發出聲音,猶如幽靈一般,開始先朝着右邊的營地靠近。
張靜一所帶領的,乃是第一教導隊,是突擊的主力。
李定國則按着刀,緊緊地尾隨着張靜一。
待距離那營地越來越近了。
這時……不遠處有人道:“是誰?”
是漢人的聲音。
顯然……情報沒有錯,這一處營地,該是漢軍旗的營地了。
此時距離那營地,不過百步了。
遊蕩在外的探哨,已經開始察覺到了不對,想要拔刀。
張靜一努力地保持着冷靜,吩咐道:“動手。”
聲音一落,第一教導隊隊長毫不猶豫,他口裡銜着竹哨立即吹響。
所有人不再遲疑,紛紛拔刀。
之所以選擇刀作爲武器,是因爲在偷襲和短兵相接的過程中,刀恰好是最順手的。
若是長矛等長兵器,只有結陣才最有效果。
作爲突擊的主力,第一教導隊風險很大。
因爲營地周邊,一定會佈置大量的防衛。
當然……在佈置偷襲的時候,張靜一還是比較樂觀的。
因爲一般的營地,佈置的各種防務,大多是防備騎兵衝殺,反而對於步兵的防護不是很足。
於是……如潮水一般的第一教導隊,火速殺出。
此時此刻,張靜一也不禁血脈噴張起來。
事實上,起初慢慢摸過來的時候,他還是有些害怕的,可現在突然暴起衝殺時,張靜一居然覺得熱血沸騰起來。
那莊子裡屍積如山的一幕幕,此時在他腦海中如幻燈片一般的掠過,耳畔是無數熱血男兒的低吼。
一個個矯健的身軀,如猛虎撲羊一般,無懼地朝着那未知的營地衝鋒。
緊接着,四周的哨聲開始此起彼伏。
這是第二教導隊開始有了動作,他們顯然已從另一路,開始發起了襲擊。
每一個教導隊的竹哨音色都不同,一般人可能難以分辨,可這些操練了數月的生員們,卻是對此再熟悉不過。
隨着哨聲,各小隊紛紛各司其職。
率先衝至營地的一個小隊,直接開始破壞柵欄。
掩護後隊的人,一個個迅速躍入。
這時候,這些漢軍旗開始反應了過來。
霎時間,營中出現了混亂。
他們顯然沒有想到,夜裡居然有明軍膽敢夜襲。
不過……顯然對方也是老手了……他們迅速地自軍帳之中出來。
只不過……出來的時候,雖營地裡有火光,可是這並不亮堂的火光,反而令他們的視力大大的下降。
此時,在他們眼前,只覺得到處都是光暈,遠處人影幢幢,也不知來了什麼人,這些人從哪裡殺出來,更無法分辨出敵友。
就在他們努力地張大眼睛,想要看清一切,同時口裡嘰裡呱啦着想要呼喚自己夥伴的時候。
眼前突的一花。
已有人殺至跟前,對方手中的長刀,狠狠地刺入了他們的咽喉。
一個人的頭上帶着狗皮帽,他的頭髮沒有剃掉,以至於顯得不倫不類,身上披着甲,不過這只是尋常的綿甲,他努力張開眼,甚至連眼前的人都沒有看清,便覺得自己驟然窒息,自喉頭處瀰漫而出的痛感根本無法顧忌,他只是臉憋紅,只想捂着自己的脖子,好像這樣纔可以接上自己氣管似的,緊接着,他大口大口的噴血,噗通一下,倒在血泊。
殺人……
這是李定國第一次殺人。
他見過無數的屍首,其實這一路自關中逃到京師,屍首早已令他麻木了,他曾有滿腔的憤恨,直到家裡分得了土地,還進入了軍校。
在軍校裡,他偶爾會收到家裡的書信,這些書信是代寫書信的落魄讀書人寫的,而他也開始漸漸辨認一些字。
他在軍中開始讀書,而且他極聰明,很多時候,都被盧先生誇獎,說他進步最快。
書信裡說,家人們如今生活得很好,有了土地,現在正在趕搶種植紅薯,說是再過兩個月,便能有收成了,母親偶爾紡織,還可補貼一些家用,叫自己不必寄錢回去,一切都好。
李定國覺得自己的人生……突然有了盼頭,他現在不必再像從前一般,每天只惦記着明日的三餐在哪裡,他開始讀書,操練,甚至開始慢慢思考。
是的,當衣食無憂,開始掌握了文字和些許的學問之後,他已經不再似從前一般,永遠只惦記着那三頓飯了。
而這時候,他漸漸明白,大丈夫應該有志向,要做恩師那樣的人。
小小年紀的人心底,似乎種了種子,生出了些許的嫩芽。
所以……李定國格外的勇猛,他沒有什麼可畏懼的,他似乎天生就有殺戮的天賦,抵近了這漢軍旗的兵士近前,手中的刀,瞬間迸發出了力量。
乾脆利落。
他回頭,卻見恩師在另一邊,手中舉着刀,朝着一個沒頭蒼蠅似的敵人砍去。
“……”
不是很專業……
至少從李定國眼裡是如此。
刀要順劈。
不能蠻着來。
那人被砍中,嗷嗷叫着,捂着自己黏着血的胳膊,發出了怒吼。
這些人……好勇鬥狠,雖是受傷,卻沒有氣絕,竟是生生朝着張靜一撞來。
張靜一這時眼睛已經紅了,瑪德,狗漢奸,你侮辱我,別人爲啥一砍就翻,你竟不給我面子?
於是,順勢又要往前劈。
李定國卻已一腳將那人踹翻,讓張靜一劈了個空,李定國吼道:“恩師,不要戀戰。”
呼……
這道聲音,張靜一驟然間頭腦清明,不錯……第一教導隊的任務,並非是殺傷敵人。
主要的職責,是製造混亂,還有對其進行分割……
這傢伙……小小年紀,居然比我還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