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靜一蠻橫無理。
這對於劉御史而言,就有些無法接受了。
最近你張靜一確實比較硬這沒有錯。
可也不能這樣侮辱人。
好歹也是御史,本來就是拾漏補遺,專門諫言的,你罵人做什麼?
莫說劉濤看不過去,便是不少大臣也看不過去。
你張靜一莫非比九千歲還兇?
劉濤便道:“我乃御史,此乃仗義執言……難道御史竟也不能說話了嗎?新縣侯這番話,真是好沒道理,陛下乃是九五之尊,卻更應該廣開言路,下官難道連這樣的話也不能說嗎?”
他的話,確實得到了很多人的共鳴。
張靜一居然比他還理直氣壯:“妖言惑衆,自然不能說!”
“這……”劉濤不禁怒了。
他擡頭看一眼天啓皇帝,卻見天啓皇帝似乎也想退讓的意思,畢竟……這事兒,劉濤佔着理。
於是劉濤便道:“敢問新縣侯,我如何妖言惑衆?”
張靜一道:“百姓們想什麼,你如何知道?你是百姓?”
“我乃朝廷命官,捕風捉影……”
“那麼請問,你捕風捉影的結果如何?”
“百姓們……”
“哪一個百姓?”
“百姓便是百姓。”
“百姓也有甲乙丙丁,你說一個名字,請他來說。”
“這……”劉濤本以爲自己罵人是專業的,誰曉得今日一腳踢到了鐵板上。
正中了那句,凡事就怕較真。
天啓皇帝卻是大義凜然地道:“好,你窮舉不出是嗎?既然如此,那麼不妨我們就親眼去看看,你眼裡的百姓是怎麼樣的?如何?”
“當真!”劉濤眼前一亮。
他居然大受鼓舞。
你張靜一這般的兇殘,居然想和我這等清流爭奪人心,你這不是找虐嗎?
一旁的衆臣似乎也來了精神,然後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張靜一。
這些廠衛,有些不識好歹了,也不想想,他們在百姓之中,是什麼形象。
天啓皇帝拼命咳嗽,心裡便先怯了幾分。
朱由檢也不禁心裡沒底起來。
對付這些人,當然要用高壓的手段,可在朱由檢的認知裡,只怕在天下的百姓眼裡,這是不得人心的事。
現在好了,張靜一居然要親自尋百姓來問。
這不是公開處刑嗎?
劉濤顯然是很有自信的,立即精神奕奕地道:“依着我看,不能讓你們錦衣衛去尋百姓,如若不然,誰曉得這百姓是不是被你們買通或者恫嚇了。”
許多人紛紛暗暗點頭,心說這劉濤厲害,直接抓住了張靜一的話柄,絕地反擊。
且看這張靜一如何的應對。
張靜一卻是微笑道:“那你要如何?”
劉濤倒是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了。
張靜一便道:“這個簡單,大家便裝,走出這裡,尋個茶館,聽人議論,便一切都知道了。”
劉濤一聽,倒也覺得這個辦法可行,於是他便道:“若果然百姓們怨聲載道呢?”
張靜一道:“這個,我可不敢輕易做主,得陛下決定。”
“哼!”劉濤冷冷地看了張靜一,此時他底氣十足,隨即對天啓皇帝道:“陛下……以爲如何?”
天啓皇帝心裡說,朕高高興興的抄着家,這時怎麼節外生枝。
朕在這外頭,哪裡有什麼好名聲?
朕自己什麼德行,自己不知道?
朕是昏君啊。
這不但要受辱,豈不是還要逼着朕暫緩抄家之事?
他陰沉着臉,想耍賴。
百官之中,倒是有不少人也來了精神,那劉鴻訓率先站出來道:“陛下,天子採風,春秋時便開始了,若是爲天子的,不知民風人情,便難以明辨是非,又如何做出正確的決定呢?臣以爲,新縣侯這個主意很好,乃是謀國之言。”
天啓皇帝:“……”
天啓皇帝則是在心裡道,這一次,張靜一是站哪一邊啊。
許多大臣也紛紛道:“陛下,如此甚好,臣等附議。”
張靜一居然也來湊熱鬧:“陛下……聽一聽百姓們的風評,也沒什麼不好的。”
天啓皇帝此時很糾結,繃着臉道:“要去你們去,朕不去。”
張靜一反而苦口婆心的道:“他們人多,臣人少,若是他們指鹿爲馬,曲解百姓的意圖,臣又辯不過他們,陛下若去了,便可聖裁。”
天啓皇帝見張靜一這般說,便好像被家長拿着棍子衝進網吧抓了個現行的讀書郎,只好硬着頭皮道:“罷罷……去,去吧……”
這一下子,許多人滿意了。
尤其是那劉濤,高興得眉開眼笑。
衆人便各自換了常服。
這常服其實很好弄,比如……現在的信王府裡,就有許多的素衣。
只是這些衣物分發給大家穿了,朱由檢卻萬分的不樂意。
這些衣物,都是周王妃親自紡織和縫製出來的,再想到自己將穿着這衣服,卻跑去被百姓們痛罵,就心如刀割。
好在天啓皇帝雖然極不想去,不過他畢竟臉皮厚,就算有人跳起來罵,他也習慣了。
朕這樣的昏君,還怕捱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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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臉沒臉沒皮的模樣,還安慰朱由檢,拍拍他的肩,低聲道:“別怕,凡事都有一個適應的過程,罵多了也就習慣了,朕知道你是第一次,起初肯定是會有些害羞的,可到了後頭,沒人罵一罵,你心裡還癢呢。”
接着又低聲道:“都怪這張靜一,專出此等餿主意。”
朱由檢只點點頭,深吸一口氣:“皇兄放心,臣弟會習慣的。”
一番裝束之後,命人擡了轎子來。
天啓皇帝和信王先後入轎。
其餘穿着素衣的一些大臣,只好步行。
張靜一倒是騎着馬。
不過此時他是衆矢之的,所有的眼睛都盯着他,好像生怕張靜一有什麼小動作似的。
張靜一心裡甚是鄙視他們,倒是沒有再說什麼。
於是一行人出了王府。
有人倡議道:“往前頭有一處文廟,文廟附近……有許多的茶攤,那兒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去那裡採風是最好不過。”
張靜一心裡無語地道,這些傢伙就愛裝逼,下基層就下基層,非要說是採風,我還採花呢!
等轎子至文廟,落定。
天啓皇帝和朱由檢還有張靜一三人在前,其餘人看似是路人似的,生恐被人看出身份,附近的護衛,早已散落在四周了。
漫不經心思地走了幾步,便到了一處小巷,小巷裡果然擺了許多茶攤。
這巷子幽森,邊上就是高牆,如此一來,這些買賣人便在此擺了小茶桌,想來喝茶的客人,便可藉助這遮風擋陽的地方喝茶。
這幾天,歸德城漸漸又恢復了平靜,雖然那一夜,將城裡的人嚇得不輕,可如今,人終究還是要生計的,慢慢的便開始有人走出來活動,等到最後,該出來的人都出來了。
這裡的附近有一處河水流過,因而河堤這裡,則有一個小碼頭,於是乎,不少的商賈和腳力,還有過往的百姓疲乏了,都願在此坐一坐,讓茶攤的夥計,給自己篩一碗茶喝,這茶水很劣質,不過勝在價格便宜。
一行人直接進入了小巷。
突然見到來了這麼多的客人,那夥計頓時便打起了精神,喜滋滋地上前道:“諸位客官,想喝一點什麼?這裡有……”
天啓皇帝看了這裡一眼,便隨意地撿了一個位置落座。
其餘人則紛紛自覺地離遠一些。
只有張靜一和朱由檢坐在天啓皇帝的身邊。
當然,劉鴻訓和劉濤二人,雖是隔着一張桌子,卻離得近一些。
天啓皇帝坐定,便豪氣地道:“來,給我取茶來……”
此時,他倒是覺得新鮮。
畢竟,他從小生活優厚,用的吃的穿的,都是最好的,而此地則很狹小,都是小矮凳,人坐上去,就縮着。
他這一呼,那夥計便興沖沖地道:“好咧。”
說着,直接從銅壺裡,直接倒出茶水,一碗碗斟上。
喝茶還用碗,而且還是陶碗。
最無語的是,看着這茶水裡漂浮的東西很可疑。
甚至是茶碗的邊緣處,好像還浮了一層油。
剛剛還興致勃勃的天啓皇帝,頓時惡寒,本來還覺得渴了,可此時卻不忍喝了。
其他人和天啓皇帝差不多,個個只假裝端起了茶盞,卻沒一個人將茶水喝下。
劉濤於是朝着那夥計招呼道:“夥計,你來,問你一件事……”
劉濤按奈不住了。
衆人也都打起精神。
只有天啓皇帝口裡說被人罵習慣了,可實際上,卻還是有些心虛,像做賊一般,左右張望。
朱由檢也鐵青着臉,準備承受着這暴風驟雨。
倒是張靜一的表情,是這裡最是氣定神閒的。
劉濤的聲音道:“你叫什麼名字?”
這店小夥堆着笑容道:“趙九……”
劉濤笑了笑道:“我是外地來的客商,聽說歸德城近來出了大事是嗎?怎麼……那邊總是聽到有人哀嚎。”
“噢,是這樣的……陛下來了歸德,正下旨令錦衣衛殺人呢。”
劉濤微笑道:“殺人,卻不知殺的是什麼人?”
這店小夥的笑容收斂了幾分,隨即斬釘截鐵地道:“狗官!”
劉濤聽罷,臉頓時就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