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陣之後,所有人繃緊了神經,手持着火銃,肩並着肩。
哪怕是膽大如李定國,此時看着遠處浩浩蕩蕩的騎軍殺奔而來,心中也不禁心裡一緊。
這騎兵在曠野之中帶來的威勢,至少在這個時代而言,是足以毀天滅地的。
教導隊一直以來,都擅夜戰,雖然屢屢在夜戰之中獲得大捷,可現在卻是真正的正面對決。
他們第一次感受到騎兵所帶來的力量。
只是……
只一瞬之間,勇氣又回到了李定國的體內。
現在的他,其實是幸運的,因爲已經遠離了飢餓,也不再擔心妻離子散和家破人亡。
他甚至開始有了一些些的積蓄,家中的父母,也有了自己的田產,而自己……待在東林軍校裡,幾乎是他這一生,最快樂的日子。
而現在……當任何人想要將他打回原先的地獄中去,他寧願去死。
“槍上膛!”
一聲號令。
緊接着,便是竹哨響起。
所有人都有序地聽從命令行動。
其實燧發槍比之當下的火繩槍最大的優勢,並不只是射速和裝藥的便利性。
最重要的還是因爲火繩槍沒辦法讓士兵肩並肩,組成比較緊密的隊列,彼此之間,必須留有一定的空隙,以防止被隔壁的火繩槍炸傷。
而燧發槍則是用燧石來擊殺,更加的安全,這也確保了大家即便並肩擺出陣型。
這小小的進步,其實對於火銃隊列而言,卻是巨大的優勢。
因爲這個時代的火銃,想要發揮最大的效果,就必須確保有密集射擊的殺傷力,若是大家站着太鬆散,彼此之間的間距過大,其實是很難增加一個區域內的殺傷力的。
天啓皇帝此時正遠遠眺望着這邊,卻見第一教導隊採取的居然是密集陣列。
一時之間,他竟是錯愕。
“皇兄……怎麼了?”朱由檢亦看着那頭,忍不住擔憂地道。
“這張靜一,難道他不懂嗎?如此密集列隊,會出事的,一旦有人炸傷,隊伍就會混亂。”天啓皇帝深深地皺着眉頭說着。
可此時想要阻止,顯然已來不及了。
對方的馬隊,已是殺奔而來,吳襄此時更是精神百倍,眼看着對面躲在車陣之後的兩列單薄的人馬。
吳襄面上不禁露出不屑的冷笑,口裡大呼:“殺!這些人……根本不擅用火銃,不堪本將一擊!先入陣者,重賞。”
關寧軍一向獎賞優厚。
因而,這騎兵一聽,頓時士氣百倍。
如今已是越來越近了,衆人抖擻精神,發起了最後的衝刺。
可教導隊的兩列生員,卻是紋絲不動。
他們擺成了兩列長蛇。
形成了五十多米麪寬的隊列。
此時,第一列已經舉起了火銃,銃口朝前。
不過,卻沒有瞄準的動作。
當然,這時代的火銃是不需要瞄準的。因爲你一般情況瞄準了敵人小明,那麼絕大部分的概率打中的是隔壁的老王。
所有人都紋絲不動。
當騎兵的先鋒終於抵達了三十步內。
這個距離,已經十分近了。
幾乎可看見對面敵人的臉。
敵對的雙方,彼此相望,各自露出了鄙夷之色。
而後……
竹哨終於又響了。
於是第一列的生員,就像是下意識的,立即毫不猶豫地扳動了燧石的槍機。
下一刻,那燧石狠狠地砸入了槍膛之中。
燧石迅速地濺射出了火星。
火星則立即引燃了槍管中的火藥。
砰……砰……
硝煙瀰漫。
一排火銃齊射。
無數的彈丸自槍膛之中怒射而出。
密集的射擊之後。
最慘的便是第一列的騎兵。
頓時……二十多人直接倒下。
有人射中了身體,自馬上跌落下。
也有戰馬被射中,頓時鮮血淋漓,而後……戰馬發狂,掀翻了馬上的人,開始狂奔。
這騎兵本是帶着無以倫比的威勢。
卻在此時……陣型禁不住一亂。
尤其是前隊的戰馬前腳跪下,而後人仰馬翻之後,後隊的騎兵來不及躲避,生生與前隊撞在一起,高速移動的戰馬撞擊,足以讓馬上的騎兵直接將骨頭撞斷。
於是……一下子,戰場之上,發出了許多的慘呼。
第一列的生員打完第一槍後,顧不上其他,便迅速地後退。
緊接着,第二列的生員向前替補。
又是射擊的命令。
於是,又是一排火銃發出了巨響。
明初的時候,明軍就很熟練的使用了火銃,並且創立了三段擊。
也就是將隊伍分爲三排,採用的是第一排射擊,第二排第三排裝填火藥,而後大家輪流進行射擊,確保隊列中的槍彈,可以連綿不絕的射殺前敵,
只不過……這一次,生員們採取的卻是兩段擊。
因爲……
李定國進入後隊之後,開始火速地裝填火藥,因爲不必裝填火繩,所以減少了一個步驟。
這樣裝填火藥的方式,他已不知經歷過多少次了。
使用火槍,其實最重要的就是訓練有素。
一支訓練不足的軍隊,即便給他再強大的火器,其實也是無用的。
同樣的燧發槍,若是放在遼東的官軍手裡,裝填一輪需要半注香的話,那麼生員們可以將這時間縮減到它的三成。
不只如此,爲了盡力的縮減時間,除了燧發槍比火繩槍減少了步驟之外,所有的火藥,都是事先用豬皮包裹好,確保每一包火藥劑量一致。
而生員們要做的,就是直接取出一個個‘藥丸’,用嘴撕開,而後再將火藥火速塞入火槍之中,緊接着,再用專用的通鐵條將火藥夯實,最後裝入彈丸。
因而,第二列射擊完畢之後。
原先的第一列,便已火速地裝藥完畢,他們又迅速地頂替了第二列原來的位置。
所有人擡起了火銃。
“砰砰砰……”
又是一陣火銃聲如炒豆一般響起。
連綿不絕的火力。
在這短短的三十步之內,居然從未間斷。
快得讓人窒息。
尤其是兩列生員的配合,幾乎到了無間的地步,每一個人都知道自己在下一刻即將做什麼,他們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地前進,擡槍,射擊,而後迅速的後退,讓出射擊的位置,裝藥,置入彈丸,向前,擡起火槍,繼續射擊。
這一系列的動作,幾乎到了整齊劃一的程度。
而這些………他們平日裡在校場之中,已經經過了無數次的演練,已不知進行了幾千幾萬次。
哪怕是做夢之時,都有人夢到自己正在進行裝填火藥的動作。
呼嘯而來的騎兵,原以爲自己已經勝券在握了。
尤其是當他們看清了這些步兵的臉時,面上已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可他們顯然萬萬沒有想到,這短短的三十步,卻如登天一般漫長。
一輪輪射擊,衝在最前的人一個個地倒下。
前進的速度開始放慢。
緊接着,後隊又衝上來,依舊無法抵擋這射出來的密集火銃。
又有人倒下……
到處都是哀嚎的人。
倒下的人和馬已經形成了路障。
讓後隊的人更難衝刺。
他們的速度放慢了,可東林的生員們卻沒有放慢速度。
他們依舊還是機械式地不斷的裝藥射擊。
短短半盞茶功夫,這如旋風一般的鐵騎,居然只向前衝擊了二十步,卻已留下了兩百具屍首。
此時……整個關寧鐵騎,依舊接近崩潰的邊緣。
就算衝在最前的人,此時也已膽寒。
他們分明知道,只要自己跨過拒馬,跨過大車,便可衝入陣中,而後對這些火銃兵們大加殺戮。
可是……已開始有人動搖了。
只是……後隊卻又有震天的馬蹄聲傳來。
那李如楨顯然也看到了情況,他立即察覺到事情比他想象中的糟糕。
於是,罵了一句吳襄這個酒囊飯袋。
卻不得不直接提着刀,大呼一聲:“殺。”
一聲令下,又是千餘鐵騎,衝殺而至。
若是不將所有的預備隊全部投入進去,李如楨當然清楚,前鋒的軍馬,一定會崩潰。
或許因爲有了生力軍的緣故,所以即便是吳襄這些人,雖是膽寒,可此時依舊還是咬着牙,拼命堅持。
現在最大的問題……反而成了自己人。
那地上數不清的人馬屍首,橫七豎八,有的地方,更是屍積如山,反而阻擋騎兵的衝刺。
不只如此,一些落地的人,扔未死,於是在地上爬着,哀嚎着,慘不忍睹。
還有一些受傷的馬在戰場上亂竄。
前方有刺鼻的硝煙味,所以許多無主的戰馬並沒有朝着東林軍校的車陣去衝,而是調轉了方向,朝後狂奔。
一時之間,又是人仰馬翻。
關寧鐵騎這一次算是被打懵了。
之所以如此狼狽,更多的是輕敵的緣故。
若是有充裕的時間,他們完全可以先用遠程的方法,先給東林軍校製造一些傷害。
只是在此時,就算是後悔,也已晚了。
浩浩蕩蕩的鐵騎,依舊源源不斷地進行衝刺。
只是這一次,再沒有人對眼前的對手……小視了。
“今日我等若不盡殺這些人,明日我們誰也別想活,我們的家小統統都要受株連,給我殺,死也要同歸於盡!”吳襄怒喝咆哮。